李賽

宋代實行“重文抑武”的政策，軍事羸弱。與唐人相比較，宋人整體缺少陽剛與豪邁之氣，士人性格相對內(nèi)斂，對于人生的態(tài)度也傾向于淡泊與平和，正如范仲淹所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宋初世俗文化興起，出現(xiàn)了能夠表達民間生活趣味的文藝作品，如“影戲”、“話本”等，還出現(xiàn)了一系列的娛樂場所，如“勾欄”、“瓦肆”等。受世俗文化的影響，宋代士人在追求細膩的內(nèi)心世界和理想人格的同時，還有著“及時行樂”的心理，不像晉唐隱士一樣遠離社會現(xiàn)實。在“勾欄”、“瓦肆”等場所中，往往是士庶咸集，熱鬧非凡。作為社會的精英層，士人又有著對高雅的追求，而并不是一味的“放浪形骸”。

宋人特有的性格和對于生活的態(tài)度決定了審美情趣的轉(zhuǎn)變。他們以簡淡為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并不追求華美絢麗、氣勢恢宏。他們將藝術(shù)看作是自娛自樂和打發(fā)閑暇的工具，這與傳統(tǒng)的“成教化，助人倫”的藝術(shù)功能觀念是相背的。

以書法藝術(shù)為例，歐陽修《試筆》提出“學(xué)書消日”、“學(xué)書為樂”、“自適”，反對書法“成一役之勞”、“人心弊于好勝”，都是前所未有的超然之心，同時也代表了風(fēng)氣的轉(zhuǎn)變。這種觀念同樣出現(xiàn)在社會的最上層。仁宗萬機之暇，無所玩好，惟親翰墨，而飛白尤為神妙，就是比較典型的例子。當時的繪畫也用以遣興，很多畫家注重把自身情感的抒發(fā)置于首位。正如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所說：“林泉之志，煙霞之侶，夢寐在焉，耳目斷絕。今得妙手，郁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窮泉壑；猿聲鳥啼，依約在耳；山光水色，晃漾奪目。此豈不快人意，實獲我心哉！”

宋代士人對藝術(shù)的普遍認識使得雅玩風(fēng)尚流行。雅玩是士人在閑暇之時，“以文化創(chuàng)造、文化享受為內(nèi)容的生命狀態(tài)和行為方式”?！把拧笔且环N追求，而“玩”是一種心態(tài)。這種“玩”是自由的和無功利的。士人在“玩”的過程中體味雅趣，進而提升精神世界。宋代士人的雅玩風(fēng)尚比較突出地表現(xiàn)在四個方面：

一是雅集活動的增多。“崇文抑武”使得宋代士人有了相對于唐人更高的社會地位，優(yōu)厚的俸祿也為士人之間的雅集活動提供了必要的物質(zhì)基礎(chǔ)。士人在雅集活動中，吟詩作畫，賞玩古器，交流文藝思想，氣氛自由而輕松。雅集活動在陪都洛陽較為集中。洛陽是北宋文化中心，城內(nèi)名園眾多。大批文人在此聚集，形成西京文人集團，多有雅集活動。詩歌文章、書畫古玩是士人集會的共同語言。

歐陽修在《集古錄目序題記》中就有記載：“昔在洛陽，與余游者皆一時豪雋之士也，而陳郡謝希深善評文章，河南尹師魯辨論精博。余每有所作，二人者必申紙疾讀，便得余深意，以示他人，亦或時有所稱，皆非余所自得者也?！薄段鲌@雅集圖》是這類雅集活動的形象再現(xiàn)。西園為北宋駙馬都尉王詵府第，當時文人墨客多雅集于此。元豐初年，王詵曾邀蘇軾、蘇轍、黃庭堅、米芾、蔡肇、李之儀、李公麟、晁補之、張耒、秦觀、劉涇、陳景元、王欽臣、鄭嘉會、圓通大師等名士游園，史稱“西園雅集”。米芾為之作記，李公麟作圖，記載了當時的盛況。《西園雅集圖》被后人一再摹寫，正是因為通過畫作可透視宋代文化的底蘊和宋代士人的理想人格境界。

二是文房情趣的凸顯。伴隨雅玩風(fēng)氣的流行，士人對文房用具的態(tài)度由實用轉(zhuǎn)為賞玩。宋代士人特別重視硯的收藏與賞玩。當時的唐詢好收集各地名硯，著有《硯錄》，并開發(fā)出著名的黑山紅絲硯。歐陽修、蔡襄也對硯情有獨鐘，這從南宋高似孫所撰《研箋》中可以看出?！冻幑{》中多引歐譜、蔡記，可看出歐陽修、蔡襄對硯的喜好。米芾對硯也頗有研究，《硯史》中記載了很多名硯的特點及制作方法。

再如研山出現(xiàn)之初，是作為擱置毛筆之用的器具，形狀較為簡單。而宋人卻將其作為擺件放置于書桌之上以供賞玩，形狀多為起伏的微型山峰。以米芾為例，米芾得到南唐舊物靈璧研山后，如獲至寶，提筆作大字以表達其對研山的喜愛之情，并在卷后手繪研山，遂有曠世杰作《研山銘》。

士人對墨的喜好在宋代也有突出的表現(xiàn)，蘇軾云：“近世，人好蓄茶與墨，閑暇輒出二物較勝負。”這本身就帶有“玩”的性質(zhì)，可以窺見士人好尚的趨向。宋代士人制墨也達到了一個高峰。一方面因為普通的墨已達不到他們想要的效果或?qū)徝狼槿?，另一方面士人親自參與制墨本身就是一件極雅的事。蘇軾正是士人參與制墨的典型代表，他不僅制墨自己使用，還將其作為禮物饋贈好友。又如澄心堂紙，本是南唐舊物，保存到宋代，士人將其作為收藏或饋贈之用。歐陽修就曾贈紙于梅堯臣。梅堯臣收到以后，愛不釋手，作詩曰“把玩驚喜心徘徊”，足見其對于澄心堂紙的喜好。

三是收藏活動的盛行。宋代很多文人士大夫都是赫赫有名的收藏家。歐陽修收藏頗豐，多為古器或古碑的拓片。“十又八年，而得千卷”，終成《集古錄》。歐陽修一向自豪于自己的千卷《集古錄》，在《六一居士傳》中有如下的記載：“客有問曰：‘六一，何謂也？居士曰：‘吾家藏書一萬卷，集錄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卷，有琴一張，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壺?？驮唬骸菫槲逡粻?，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間，是豈不為六一乎？”從“六一居士”名號的由來足見歐陽修的雅玩心態(tài)。在《集古錄》中，歐陽修贊劉敞“博學(xué)好古，多藏古奇器物，能讀古文銘識，考知其人事跡”，可見劉敞在當時亦多有收藏。

在宋代，李公麟也是賞玩古董的高手。據(jù)《宋史》所載，李公麟“好古博學(xué)，長于詩，多識奇字，自夏、商以來鐘、鼎、尊、彝，皆能考定世次，辨測款識，聞一妙品，雖捐千金不惜……”而王詵家中專門修有一座寶繪堂來放置古董，閑時就去把玩，蘇軾特作《寶繪堂記》記載此事。對書畫、古器的收藏，主要目的在還是在于寄心于物，在把玩的過程中享受到精神上的愉悅，并陶冶自身的情操。

四是文人園林的興建。宋代的很多士人擁有私家園林，帶有明顯的文人風(fēng)格：簡約、雅致、精巧。宋代士人往往寄情于物，在城市中構(gòu)建園林，作為他們?nèi)粘Ｉ钪械难磐鎴鏊?。士人廣泛參與園林的規(guī)劃和設(shè)計，并將當時的“畫論”引為園林建造的“園論”，使得園林的意境與文人畫的意境異曲同工。他們追求隱逸的雅趣，將梅、蘭、竹、菊、荷種于園中，配以假山奇石，以此體現(xiàn)對雅趣的追求。

在當時的園林中，竹子相當普遍，且種植面積較大。這正是因為竹子象征人的高尚節(jié)操，而這種高尚節(jié)操是當時的士人畢生的追求?！堵尻柮麍@記》所載園林中，絕大多數(shù)都有以竹成景的情況?！叭炙种?，一分屋”，成為宋代園林的普遍格局。士人置身園林之中，或觀水賞竹，或撫琴品茗，以雅玩的方式體現(xiàn)自己的情操。上文所講西園，正為當時參與雅集的名士提供了良好的場所，從李公麟《西園雅集圖》中可見當時園中的優(yōu)美景色。

由此可見，雅玩是宋代士人閑情逸致的表現(xiàn)，是獨立個性和自由精神的外化。雅玩風(fēng)尚在宋代士人的日常生活中非常流行，而這種風(fēng)尚是建立在當時士人對藝術(shù)的普遍認識之上的。可以說，雅玩風(fēng)尚的流行為宋代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提供了良好的氛圍，這種氛圍在士人群體中是輕松自由的，并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宋代藝術(shù)的發(fā)展。（作者單位：河南信陽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藝術(shù)設(shè)計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