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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當我見了誰

        2014-10-20 05:34:04梁積林
        飛天 2014年7期
        關(guān)鍵詞:礦車老漢

        梁積林,甘肅山丹縣人。著有詩集《河西大地》《西北偏北》《部落》《梁積林的詩》等七部。參加過詩刊社第二十一屆青春詩會。甘肅詩歌八駿。近年嘗試小說創(chuàng)作,在《飛天》《延河》《山花》《時代文學》《綠洲》《山東文學》《短篇小說》《文學界》《西北軍事文學》等刊物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多篇。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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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冬日的一個午后,盡管太陽明朗朗的像一盞瓦數(shù)很大的燈泡在頭頂晃悠著,但穿過峽口古城門洞的風還是很犀利,像一把尖刀,把門洞邊的舊青磚刮得日日日地落著嗆人的塵埃。這風急急的,是和滿灘里的芨芨賽跑呢,有那么一小股竟然在一坨冰面上蹌倒了,哦不,其實是東張西望的我一個小小的趔趄。峽口村就坐落在這座被歲月侵蝕得已成斷垣殘壁的古城中。這些年,陸續(xù)有人家往村外的公路邊上搬遷,逐漸的,這兒只剩寥寥的幾家了。大多數(shù)人家的院落因人去房空已破敗得不成樣子,倒是偶爾從哪家院墻的豁口處突然竄出一只貓啊狗啊的,猛地叫上一聲,把走得疲沓了的人一驚,心像是從一口深井里給吊了上來,一下子就活泛起來。

        我便挨門逐戶地辨認著,這家我曾去過,那家我也去過。但,恍惚得很,多數(shù)都是主人搬走了,只剩下破爛不堪的房屋,而沒搬走的那幾家,似乎又都翻修過,并且根據(jù)自己的需要挪了位置。你比如,站在一個土場上朝遠里望去,山根里就有一家是啥時候修下的房子,以前可沒有。房子旁邊是一個羊圈,那就是那家人為了放羊方便,把房子干脆搬修到了山腳下。那是將近二十年的事了,我曾跟上主管生產(chǎn)的副礦長到這個村子招過合同工。祝生禮,對,我一下子想起了這個名字,祝生禮就是在這個村招上的合同工。當時,我們幾個人正在這個土場上站著,等著想招工的人來報名。副礦長蹲在一邊,和一個同樣也蹲著、但老暮得像一個舊土堆的老頭諞著什么。這時,從我們身后當街的那個角樓后轉(zhuǎn)出一個年輕人來,和我年齡差不多,雖然衣服穿得有些懶散,人看起來還是很清秀的。在夏日正午陽光的照耀下,他臉上少了些混沌,多了些靈氣,尤其是一雙重重的雙眼皮長在一張男娃臉上,很可愛的。一看,是讀過書的。這個很重要,因為我們這次招工的先決條件必須是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礦上準備上一個“金屬支柱支護長臂式截煤機采煤工作面”,這在當時我們那個礦,可以說是高科技了。在之前,礦上幾十年來一直是“木支柱炮采”,很落后的。一問,才知道,他是三年前高中畢業(yè)的,復習了兩年,還沒有考上,今年就在家里待著。一算,比我遲一年,并且是同一個學校畢業(yè)的,算是校友。校友啊,這樣話也就活絡了。相互問問班主任是誰,有沒有共同認識的同學。當然有,梁勇,和我是一個地方的,也是一個班,我當年考上了靖遠煤校,他沒考上,又補習去了,正好和祝生禮在一個班。梁勇幾年了也沒考上,今年好像又補習去了。梁勇雖然和我年齡差不多,但輩分上小我一輩,算侄。梁勇咋又能考上個學呢?說是補習呢,三年了,其實是跟他一塊補習的一個女生談戀愛呢,蜜得很。這幾年,補得一年不如一年了。那女的是誰,應該和我也是一個班的了?藍梅。噢,藍梅哦!哦哦,嗯!這樣說了小半天,我問到了實質(zhì)性的問題,也是我們例行問的話,你報名招工,你家里人同意不?祝生禮沒搭我的這句腔,只是向副礦長身邊的那個人呶了呶嘴。那人看著像是灰憷憷的一堆土,人倒靈光得很,也或許他就一直是心不在焉地和副礦長說著話,而心真正的是在我和祝生禮的話上懸著。他馬上站了起來,身上的陽光像是一層層的朽土嘩嘩地跌落著。去嘛,咋不叫去,聽你們還是老同學呢,招上去嘛,一塊兒念書,你考上了,升了官了,我們的這個不爭氣,幾年了考不上么。招上去唄,去了,你們同學也給好好照應著些。我不好意思地咧咧著,當啥官呀好叔哩,才分配來。而老人像是已把該給我說的話都說完了似的,并不理識我的謙恭,繼續(xù)和副礦長說起了歷史,對,他們說的是峽口古城的歷史。而祝生禮呢,趿拉地穿著半沿的鞋,丟下句“我這就收拾行李,現(xiàn)在就跟你們上礦去”,向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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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街的這個角樓還在,只是比那次見到時似乎又舊了許多,并且從中間裂開了一個縫子,黑黑的后墻上,一直彎轉(zhuǎn)到了地面,在四周密密麻麻的斑痕的映襯下,仿佛一道雨夜的閃電。一截誰扔到樓頂上的草繩從后檐上垂了下來,斜側(cè)里看,儼然就是一根清朝人的發(fā)辮。據(jù)說,這個角樓就是清朝的一個道臺修建的。我轉(zhuǎn)到角樓正面,是兩層構(gòu)建,下面是土夯成的,上面用木板鑲就,土木交接處是一個半尺寬的土臺。放眼望過去,木板墻被水漬漚得像是一張揉皺又展開的牛皮紙。我欲上到土臺,從沒有門扇的門口看看里面是個什么樣子,一只腳剛踩實一塊已松動了的土塊往上爬,突然從門里竄出個什么,把我嚇得一下跌坐在了地上。驚魂甫定,原來是個人,已坐在土臺上嘿嘿嘿地望著我笑。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我向他揮揮手,打個招呼。他也側(cè)著頭,向我擺擺手,說聲你好。我試探著問,你是這村子的人嗎?在這干啥?結(jié)果,他像剛才那樣,側(cè)著頭,重復著我說過的話,你是這村的人嗎?在這干啥?我有點懷疑自己的視聽,就又問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他還是原樣學了我的口舌。哦,我明白了,他是個傻子呀!傻子,傻子,傻子……我只是在嘴里輕輕念叨了一句,他倒連續(xù)不斷地嘟囔開了。

        我又不甘心地問了一句,小伙子,你家里還有人嗎?這句話他似乎聽懂了,向村子后面的高山上指了指,做了個甩鞭的動作,咦咦咦地跑遠了。

        我瞇眼往山那邊細瞅,山坡里有一群羊,而山頂上隱隱約約坐著一個人,那一定是個牧羊的人。

        我從這個我老家所在縣的一家煤礦調(diào)到市文聯(lián)已十多年了,這次是自駕車故地重游。昨天在縣文聯(lián)朋友的陪同下,去了我當年所工作的那個煤礦。煤礦已在前幾年企業(yè)改制時賣給了私人。本來去的時候興致勃勃,可到了礦上后,老板的頤指氣使和不可一世讓人覺得掃興,待了一會兒,就打道回府了。今天縣文聯(lián)的朋友有事,我就說一個人轉(zhuǎn)轉(zhuǎn)去,朋友放心,反正,這是你的老家所在地,熟門熟路的,想哪轉(zhuǎn)就轉(zhuǎn)去吧。我就想到了峽口。一則,這個地方已被劃分成旅游景點,盡管是冬天,又是才準備開發(fā),但,我是非常喜歡這種原始的美,古堡、古樓、蜿蜿蜒蜒的古長城。二則……二則,反正,我也說不清,似乎冥冥中有種什么東西吸引著我來尋訪。endprint

        這不,穿過巷子,向左一拐,一個大大的結(jié)滿冰的澇池就勾起了我的沖動。我十多年前寫的那首名為《峽口村》的詩,不用想,就一行行地在我的腦海里排列得那么規(guī)整,只要嘴唇一動,就呼之欲出了:“一條沙石路/吱吱嚀嚀地爬到斷垣的老城門下/門墩里是些長年/不愿離去的黃麥草 羊糞蛋/大青磚的墻/被時間摳得 像風中的老羊皮//風常常不期而至/不期而至的風/把幾株蓬蓬草和稀稀拉拉的羊叫/翻飛得像魂魄//仍然缺水/缺水的冬天/大清早人們就圍攏在村東頭的澇池里/拿著青石頭/像在摳村子的眼睛//他們把雞呀魚呀/這些與水有關(guān)的東西/養(yǎng)在窗格上。”我不由自主地順應著詩意,在澇池邊找了塊青石頭,走到冰臺中,哐哐哐地砸起了冰面。一直把冰砸穿,看到了水,我掬了一捧含進嘴里,咸咸的,像淚。一種久違了的感覺涌上心頭,便索性清清爽爽地洗了把臉。這時,身后突然響起了哐哐哐的砸冰聲。誰?我一驚,轉(zhuǎn)過頭去,是那個傻子,啥時候蹲在了我的身后,一邊不停地砸冰,一邊嘿嘿嘿地對我笑。我說你啥時候跑到這來的?他不理睬我,只是不停地砸不停地嘿嘿嘿。我再說什么他也不搭理,我便慢慢點著腳尖試探著打滑的冰面往澇池外面走。

        沒走上幾步,傻子咿咿呀呀地大聲喊開了,我轉(zhuǎn)過身,看到傻子已砸開了一個冰窟窿,并且一捧一捧地捧出水照我剛才的樣子洗著滿是污漬的臉,洗一下,向我咿咿呀呀喊一句。洗完后,傻子站起身,咦哇著指指自己洗凈的臉,又指指山頂上的那個牧羊人。我想,他說的什么呢?他和他一定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時間還早,就下定決心,到山頂上牧羊人那兒弄個究竟去。另外,站在山頂上看蜿蜒遠去的長城,可是別有一番蒼茫和遼闊呢,我在別人寫過的散文里讀到過,也一直在向往著。

        我正欲開步前行,傻子又大聲咦咦開了。我看懂了他的意思,他比畫著,指指自己臟兮兮的胳膊,意思是要脫了衣服洗身子。我趕緊搖搖手,做個怕冷的動作,又搖搖手,示意他不能洗。這下他似乎很懂我的意思,豎了豎大拇指,嘿嘿嘿地跑向村子里去了。

        走了幾步,我感覺有些不對勁,腦海里有一個非常熟悉的東西呼之欲出,可又立馬想不起來,就像是一個上坡的車,加大油門,就要到坡頂了,又熄火了。怪了,嗨!

        我拍拍腦門,咬咬牙,仿佛給自己的身體加了些勁,拼了力地猛一想,哦,那不是梁勇嘛!傻子剛才洗凈了的臉,不就是二十年前的梁勇嗎?太像了,我想喊住傻子,但他已跑得無蹤無影。

        那次,梁勇也被招成了合同工。不過,不是我們招去的,是他的爹聽到招工的事,趕了個毛驢車,到礦上找我去的。我把情況給副礦長說了后,副礦長就同意了。梁勇的爹還白白拉了一架子車煤走了,煤款是后來從我的工資里扣除的。過了幾天,梁勇上礦找我,空著手,沒拿行李,我還以為他是來給我說不想當合同工,要繼續(xù)補習考學呢,當合同工也許只是他爹的一廂情愿。原來他是找我讓把藍梅也招了工呢。藍梅是我的同學,這個忙我不能不幫,就又找副礦長。副礦長說,我們這次招工指標都是井下工,女的沒處安排。但副礦長說看在我的面子上,先安排個臨時工,到礦燈室上班,等下次有招工的機會就給解決掉。梁勇倒把我感激得不成。

        那次工招后不久,礦上就從新招來的合同工中挑選出了八個文化程度高的,派我?guī)ш牭剿拇飞矫簷C廠學習截煤機采煤工作方法,祝生禮和梁勇都是高中生,也在其中。

        一個月的學習時間,回礦后,祝生禮和梁勇當了截煤機工,應該說是最好的工種,算是技術(shù)活,負責截煤機的操作和維修。其他人,有的成了支柱工,有的成了溜子工,都是力氣活,相對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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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那個礦有個習慣,把沒有級別、但大小是個管理層的人,都統(tǒng)稱為股長。所以,我剛分到礦上,人們就梁股長長梁股長短地叫我。

        那天晚上,我是值班調(diào)度,看著小夜班和大夜班剛交接完班后,我和發(fā)完礦燈從充燈室過來的藍梅在調(diào)度室說著話,辦公桌上的那部黑色老式電話突然像一只受驚的貓,哇啦啦地叫開了。

        梁股長,不好了,出了事故了!聲音是顫抖的,但能聽出來是祝生禮。

        我剛分配到這個礦上不長時間,還沒經(jīng)過這號事情。事故!一聽事故,頭發(fā)猛地就豎了起來,仿佛全身的血一下子都往頭上涌去,要從頭發(fā)里沖出似的。咋了?咋了?生禮,你說,啥事故?

        或許是嚇的吧,電話里,祝生禮已是氣喘得不行,吭吭著憋了一口氣,緩了緩,才說,莫西,梁勇叫礦車砸下了。我和祝生禮、梁勇都算是同學,不像別的人那么拘謹,他們有時叫我股長,有時就直接叫我的名字莫西。

        在哪?我首先意識到的是,祝生禮和梁勇是截煤機工,出事也應該是在工作面上,被煤層或頂板給壓了,怎么被礦車砸了?又不是推車工,就又急急地問,在哪砸的?

        在主井筒。這時的祝生禮已緩過神來,鎮(zhèn)定下來說人已經(jīng)昏迷不醒,他想背上上井,但怕是腰上受傷,一背把神經(jīng)給錯斷,得趕緊派人帶擔架下來,抬上上!對對對,關(guān)鍵時候祝生禮倒是有主意,他剛才說的都是基本的救護措施,我給他們在安全知識培訓課上講過,我這個專業(yè)人士倒幾乎給急忘了。那好,你在井下等著,我馬上派人抬上擔架下去!

        我叫過兩個地面倒車工,從調(diào)度室隔壁的庫房抬出擔架下井,又打電話到礦部,讓救護車把醫(yī)務人員拉上,趕緊上井口來。

        我換好工作服,藍梅已把礦燈從燈房拿來了,站在我旁邊,我接過,說藍梅,你在辦公桌前候著電話,我下井去。一看,藍梅已是淚汪汪的,嘴唇憷憷憷地抖著,欲出聲哭,但還是硬忍著沒有哭出來,手里也拿著一盞礦燈,執(zhí)意要和我一起下井。

        到事故點,幾個人已把梁勇放好在擔架上。跟在我后面的藍梅看到直挺挺躺在擔架上的梁勇,已控制不住,嘔嘔連天地嚎開了。祝生禮趕緊走到我和藍梅前說,可不能哭,人好好的呢,你哭啥?旁邊兩個倒車工是老工人了,更是勸說,是啊,人好著呢,可不能哭,這是井下,可是有忌諱的。藍梅立馬住了聲。

        我試了試梁勇的鼻息,不置可否,便又問了一聲祝生禮,情況咋樣?祝生禮說,人好好的呢。endprint

        那就趕緊抬上上井。

        祝生禮怕是嚇得過了頭了吧,等兩個倒車工把擔架抬上走開,他急迫地拉住我要給我講事故經(jīng)過。我看到有一輛脫了銷的礦車,把幾架支架棚子撞倒后,頂翻在了巷道里。我說先救人,事故經(jīng)過完了慢慢說。緊追幾步,跟上擔架,出了井口。

        救護車和醫(yī)生已等在了井口。

        我說趕緊送縣城!

        醫(yī)生說,先把擔架放下看看啥情況。他先和我一樣試了試鼻息,輕輕地搖了搖頭,又扒開眼睛,打著手電看了好一會,說,沒救了,瞳孔都擴散了。

        啥?祝生禮一把撈過醫(yī)生,說,過球去唄,你會看不?人好好的呢。

        就是啊,人好好的呢!藍梅雖也那么說著,但已趴在梁勇的臉上梁勇梁勇地嚎開了。

        送,趕緊往縣城的大醫(yī)院里送上去搶救!我當機立斷。

        人到底還是沒有救活。

        善后處理中,我極力攛掇,把藍梅當成了梁勇的未婚妻,礦上給招了工。后來我就想,這就是副礦長說的給藍梅招工的機會啊,簡直是讖言嘛。

        事情過去好多天了,我一直恍惚著,總覺得梁勇沒有死。

        我總是一遍遍地問祝生禮,那天交接班,我是一個一個點名看你們?nèi)嗳讼碌木?,怎么你和梁勇就浪在后面了?因為兩個班子交接班時,主井筒的礦車要停止運行二十分鐘,讓工人們上下井,二十分鐘足夠上班的人到工作面上了,可他倆怎么在主井筒讓礦車給碰上了?

        祝生禮每次都很痛切地說事情怎么就趕得那么巧啊,他們剛進井口,梁勇突然蹲在地上手捂著肚子喊疼,他只好陪上梁勇又出了井筒。他讓梁勇請個假回去算了,梁勇不,說到前面的砟坡背后拉一下肚子就好了。等梁勇拉完后,兩人進了井筒,下走了幾百米,礦車就開始下行了,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大不了躲在支架棚子里就行了。誰知,礦車脫銷了,嘀里咣啷地就竄了下來。他眼疾手快,擠進了一孔棚子縫里,而梁勇像是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礦車頂?shù)?,并軋上過去了。

        唉,咋單單那天梁勇的肚子疼呢?咋單單那天礦車就脫了銷呢?你說,礦車咋就脫了銷了?祝生禮總是痛心疾首地追悔著。

        所有的事情都是趕的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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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當我見了誰?

        我上到山頂時,牧羊人還在那兒。走近了一看,原來他是偎在皮襖里睡覺呢,并且還打著均勻的鼾聲。我在他旁邊站了好一會兒后,他突然吭吭吭地咳嗽了幾聲,又扯起了呼聲,像是一個人拉開了柴扉的門,向外看了看,又回到了自身??此菢幼?,我不想打擾他了,想從東面下了坡,沿著長城走上一陣。但,也許是受了他的感染,我怎么也吭吭吭地咳了幾聲,把他給驚醒了。

        你?

        哦,我是隨便轉(zhuǎn)轉(zhuǎn)。我沒說我是游玩來的,也沒說上到山上是找他來的。

        這有啥好轉(zhuǎn)的,看長城?看古堡?還是看啥?牧羊人頭都不抬,先問了一串,好像很反感似的,但他話鋒一轉(zhuǎn)卻又說,這個山背洼里才有好看的呢,“天現(xiàn)鹿羊”,“鎖控金川”,知道嗎?都是這幾年發(fā)現(xiàn)的。

        我當然不知道了,只好搖搖頭說,不知道。

        這反倒一下子激起了牧羊人的興趣,他站起身來,說,走走走,我領上你看走,就是石頭上刻的畫嘛,那些專家叫的什么摩崖,韃靼人拉駱駝的了、騎馬射箭的了,好看得很。

        好嘛!看看走。我已把山底下傻子為什么指他的那個疑問忘在腦后了,隨著他向一個峽谷方向走。他邊走邊說一些我沒有聽說過的傳奇,看來他是一個人待得時間太長了,太寂寞了,是逮住啥說啥。他說峽口古城的來歷,說角樓的歷史,還說到了這里“石燕飛鳴”的奇觀……恍惚間,這些我似乎都聽過,噢,就是那次招工來時,副礦長蹲在那個土場上聽那個土堆似的人說的,那個土堆似的人不就是祝生禮的爹嘛,副礦長在回礦的路上一一又說給了我們。

        也許是一種好奇,我就不時地觀察著牧羊人。黑黑的臉膛上布滿了溝壑縱橫的皺紋,左臉上有一道長長的不像皺紋的深深的疤印,像是刀痕,對,絕對是刀痕。如果沒有那個刀痕,牧羊人年輕時是俊朗的,尤其是那雙眼睛,重重的雙眼皮,盡管老了,但在一閃一閃的睒動中,像一對癡情的麻雀在追逐跳躍。

        我有了一種沖動,在他說話的間隙里見縫插針,老哥,你是本地人嗎?是啊,不是本地人哪個外地人跑到這放羊來了?你是不是姓祝???我又試探地問。是啊,不姓祝還能姓啥去呢?牧羊人不動聲色地說完,還要繼續(xù)接上說他剛才說的那個有關(guān)白狐的故事。老哥,你認識一個叫祝生禮的人嗎?看你大形樣子和他有些像。我沒有給牧羊人掉轉(zhuǎn)話題的機會,接上說,你是不是他的哥?。柯牭竭@話,牧羊人一個激靈,轉(zhuǎn)身定定瞅了我好一陣子,你是?

        牧羊人用鞭桿拍了一下我的腿,激動地說,你是梁股長,梁莫西呀?

        對對對,我也激動了,他認識我?他原來認識我!你是誰呀?

        我就是祝生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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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勇事故后,祝生禮和藍梅之間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道無形的墻,甚至對面一擦而過都不打招呼,時間長了這種隔閡倒像是由來已久,本應如此了。哪像以前,祝生禮和梁勇在一個班子上班,形影不離,下班后,藍梅把飯做好,多的時候祝生禮就跟上梁勇把肚子蹭飽才回自己的房間,后來,祝生禮常常買菜買肉的,不由自主就搭伙了??墒?,讓人想不到的事就是怪,幾個月后的一天,祝生禮突然請我當媒人,執(zhí)意要我給他向藍梅提親。盡管我心里有些說不清的疙疙瘩瘩,也或許是對他的這種突然的想法一時不能理解吧。但,轉(zhuǎn)念一想,梁勇不在了,藍梅是我們的老同學,他們兩個在一起,藍梅起碼有個著落,有個能相互理解的熟人照應,還是痛快答應了。

        我把祝生禮的意思給藍梅說了,藍梅先不說行不行,面上的難色倒是像另有隱情。她紅著臉,我又揣度不出其間滲透出的奧義。我只能是以一種試探性的口氣問,那就是你不同意祝生禮這個事了?藍梅慌慌地搖了搖頭,像是手里提著個井繩,生怕一松手,吊桶就會落進深井中,而濺出一聲虛空的回聲。哪是咋?藍梅咬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力氣,才輕聲地說出,我已經(jīng)懷上梁勇的孩子了。endprint

        我把藍梅的話傳給祝生禮,我想他可能就死了這條心了。哪想,他聽完后,更堅定了。并且,也許就是他們之間的那道無形的墻在這樣的一次傳話中瞬間倒塌了,他已不需要我這個媒人把兩個人的話聽來聽去的傳換,而是自己找藍梅商量去了。

        時間不長他們就結(jié)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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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截煤機壞了,是總軸斷了。

        我給副礦長匯報后,副礦長和我一起下井看了,無能為力,一時半會是維修不好的。隨截煤機帶來的都是些小部配件,像總軸這樣的大部件,是截煤機的主要構(gòu)件,隨機是沒有配帶的,只能是把截煤機拉出礦井,派人到四川樂山煤機廠購總軸去。

        副礦長先說要我購去,斟酌了一下,雖然截煤機壞了,“長壁式截煤機工作面”勢必停產(chǎn),但其他幾個老式工作面照常生產(chǎn),我是生產(chǎn)調(diào)度,負責管理生產(chǎn)安全,走了的話,還得抽調(diào)別人替代,還是讓祝生禮去吧。

        我也是這個意見,讓祝生禮去好,截煤機一壞,他這個截煤機工就沒事可干了,上次在煤機廠學習時,他也去過,熟門熟路的。

        就讓祝生禮去吧。

        在祝生禮走四川之前,又節(jié)外生了個小枝。他是當晚的火車,早晨,副礦長已安排好礦上的小車送他到縣城火車站,縣城離我們那個煤礦要一百多里,祝生禮卻面有難色地來找我。

        怎么了,生禮?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去不成了?我看到祝生禮齜牙咧嘴的樣子,吃驚地問。

        也沒,就是……哎,咋說呢?這……

        有啥,說嘛!

        ……

        祝生禮一直是個活泛話多的人,怎么突然這么磨嘰了?看他半天了臉上還掛著千斤重的愁苦,我就猜測,是不是藍梅不讓你去了?要是這樣的話,走,我給藍梅做思想工作去!

        他并沒開步,吭哧著,像是一下下卸著臉上的難度,好一會兒,臉才展刮了些,不是藍梅不讓去,是藍梅也想去。

        這……

        要是不行就算了,藍梅不去了。祝生禮雖然這么輕松地說了,接下來可又給我這頭加了一個重砝碼:只是,藍梅昨晚鬧騰著一定要去呢,我不知道咋辦,才找你來。

        話已至此,很明了了。我也就毫不含糊地說,那就讓藍梅也去吧,副礦長那兒我給說。不過,藍梅的出差費可得自理,礦上可能不會給報銷的,也不好給副礦長說嘛。能給藍梅請假就不錯了。

        不報,不報銷!祝生禮已是眉飛色舞的,臉上落滿了蝴蝶,那我這就收拾上和藍梅走,藍梅在副礦長那請假的事,就仰仗你了,莫西。說著,還又詭異地笑了笑,啊,梁股長?

        過了幾天,火車站打電話到我們礦在縣城的辦事處,說有個托運,叫去取。取回一看,是截煤機配件,立馬派車送到了礦上。

        配件來了,祝生禮怎么沒來呢?也許是他們嫌配件重,不方便帶,就托運來,他們隨后就到了。副礦長一邊指示我們在井口的截煤機前卸配件,一邊猜測著。接著又埋怨道,這么點東西能有多重,還弄個托運,不嫌麻煩呀!

        截煤機修好,“長壁式截煤機工作面”已正常生產(chǎn)好幾天了,還不見祝生禮他們來,副礦長便跑到我的房間里抱怨,這個祝生禮怎么還不回來,總不是領上藍梅到峨眉山哦樂山哦各處游去了?這樣說時,口氣里似乎還有我的不是。其實我比副礦長還焦急。

        一晃浪就是一個月過去了,祝生禮和藍梅還沒回來。到城里辦事處打程控電話,那邊接電話的總是一個女的,她也說不清,每次都說給問問。

        祝生禮的家里已知道了這個情況,祝生禮的弟弟跑到礦上問過幾次,每次我們都只能好言相勸,說再等等,興許是游玩得上了興致,讓他們玩去吧,玩夠他們就回來了,才把他勸走。

        7

        天下著毛雪,礦上在大會議室開一年一度的管委會議。

        突然門外一聲長嚎,兒啊,我的兒??!待我們幾個人出去一看,一個穿著皮襖的人卻又像是一個啞炮一樣,點著導火線,只刺溜了一下就滅了,頭勾在褲襠里悄沒聲息地蹲在門側(cè)。

        這不就是那個土堆似的老漢嘛,哦,是祝生禮的爹。我走上前去,牽住他的胳膊說,祝爺,你咋了?你起來,進到房子里,有啥了慢慢說。

        咋說?

        看起來暮氣沉沉的個老漢,力氣倒是挺大的,站起來的同時,一把就把我甩了個趔趄,并用身子猛地撞開了會議室的門走了進去,站在地中間,敞開皮襖的對襟,說,趕緊給我處理兒子的命價錢,不然的話,我就一炮全部報銷掉算了!一看,老漢的腰里纏著一排炸藥,而雷管的電線上接個開關(guān),在他的右手里捏著。老漢不停地說,反正你們處理就處理,不處理的話,我老漢家了沒啥怕的,老羊皮換張羔子皮,值得很!并把捏開關(guān)的右手舉上了頭頂。

        這是誰?一把手礦長倒是莫名其妙地問道,最近礦上沒出過事故呀,哪來的鬧事的?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礦長氣呼呼地說,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說呀?

        有些事,擱一擱是一種結(jié)果,要是糾纏可能就會是另一種結(jié)果。我只是低低地說了聲,時間又不長,還等著他們回來呢。像是攬了攬責任,像是淡淡地稀釋了一下氣氛。

        還是副礦長機智,很誠懇地說,噢,祝爺,你不要急,這個事情我正準備在今天的會議上匯報,做處理呢。你看你就來了,來了也好,我們正好征求一下你的處理意見。

        老漢一看,說話的正是幾個月前招工時和他蹲在土場上說話的那個人,當時兩人說話很投機的嘛,心里一下就松動了,舉起的胳膊也軟塌了下來。這時,站在他后面的一個小伙子趁機竄上去,一把攥緊了老漢的手腕,老漢手一松,開關(guān)從他的手里掉了下了。幾個人同時上去,把老漢腰上的炸藥解了下來。

        這下把老漢又給激怒了,說,好好好,不要以為把炸藥包叼掉就沒事了!就按你們剛才說的趕緊給處理,處理得好了好說,處理不好,哼!老漢手一甩手推開了門扇,邊出門邊大放悲聲地嚎開了。隨著他的一聲指揮棒一樣的哭腔,礦部大門那邊也響起了一片哭聲。老漢哭著朝礦部門口那邊走去。

        會是開不下去了,覺得形勢不對,所有的人全部跟上老漢往前走。endprint

        一大幫人已在礦部門口搭起了靈堂。一群女人跪在那里抑揚頓挫地哭呢。

        我們所有的人都弄了個措手不及,撈起這個那個跪下了,撈起那個這個又跪下。誰都手足無措了,咋弄,我又沒經(jīng)過這號事,急得干搓手。

        這下,副礦長躁掉了,大聲喊道,哭啥?人連死活都沒弄明白,你們就哭,要是人沒死也讓你們這樣給咒死了!大多數(shù)人都停下了哭聲,只有幾個人還在低聲嚶嚶著。副礦長又加重了語氣,再不要裝腔作勢了,哭球啥呢?誰死了,是你的爹死了還是媽死了?所有人的哭聲一下子像閘門一樣閘住了。

        看那些人全部停了哭聲,副礦長走到了老漢旁邊,說,老爺子,有啥事了好好說,不要無理取鬧。

        老漢喪著臉說,我咋無理取鬧了?祝生禮不是給你們公家辦事去了,兩個月了還不見回來嗎?誰知道是死是活呢?

        這就對了,老爺子,是死是活我們先不說,我們本著個事情處理。你們有啥建議了提出來,好好商量嘛,光鬧是起不了作用的。副礦長說完,扶了一把老漢,老漢就勢站起,跟上副礦長走進會議室。

        礦上為了早點息事寧人,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按老漢的意見,當人已死了,處理給了三萬塊錢,才算了結(jié)。

        8

        祝生禮興高采烈地把我領到山底下的一個峽谷里,看過了壁畫后,又從一個羊腸小道上到了另一個山頂上。四下一望,我已有些興奮,攀上了山頂?shù)拈L城垛,那才叫遼闊哩,那才叫個蒼茫哩。長城從山脊像一條游龍一樣舞動著,向遠,在一個大草灘上劃了個弧,擦著落日遒勁而過,美妙的,似乎那紅紅的落日是它擦燃的。我當是祝生禮已見慣不驚了,其實,他比我還張狂,甚至有些顫栗地說,我常常站在這個烽火墩上感慨,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我會惆悵,我也會飛揚,我想找個人說話的時候,往往只有一群羊?qū)χ疫憬袦嫔!U娴?,莫西,我有許多話不知道要對誰說呢。我還想,我是辜負了人生,辜負了這么好的景致,我想,我要是能把他寫下來就好了,可我沒那個本事。我看到轉(zhuǎn)向我的祝生禮激動得臉都有些變形了,他說,莫西,我知道你是作家,你能把這些寫出來的。我說,其實,你剛才說的那些就是一篇很好的散文詩。祝生禮表情變得有些凄然地說,是生活把我磨練成這個樣子了,我只能每天坐在山頭上無所事事地琢磨對大自然的一些感觸。你呀……我剛要發(fā)一些感悟,祝生禮又搶過了話語,我知道你在礦上待了不長時間就調(diào)到市上當作家去了。其實,我一直在打聽著你的消息,甚至,我還偷偷地向你學呢。說著,祝生禮從身后背的非常陳舊了的軍用綠背包里掏出了一本書遞給我,我接過一看,是一本梭羅的《瓦爾登湖》。他說是到四川時買的,本來是買上回到礦上要送給我的,可是……

        是啊,我在上靖遠煤校時就喜歡寫詩,到礦上也沒間斷,這他們都是知道的,并常給他們講梭羅啊萊蒙托夫什么的,他倒是記下了。也就是因為我寫的那首《峽口村》發(fā)表在了《詩刊》上,要知道我雖然在一個小縣的一個煤礦上工作,但那時我們整個市區(qū)還沒一個人上過所謂的國刊,一下就轟動了,就被調(diào)到了市文聯(lián)。

        翻了翻手里的《瓦爾登湖》,這是我非常喜歡的一本書,我?guī)缀趺磕甓家x上一遍呢。想著祝生禮說是為我買的,我才想到,他不是在四川,他不是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嗎?還有,村子里的那個傻子和他是什么關(guān)系?我把許多個問號掛在了祝生禮的耳朵上,他似乎感到有些沉重,搖了搖頭,說,想聽的話,回家里說去。我說我還得回城呀。祝生禮沒有言語,趕著羊朝前走了。哼,他知道我會跟上他回去的,這個老家伙怎么變得這么鎮(zhèn)靜了?

        天黑透了。原來我站在村口看到的山腳下的幾間房子就是祝生禮的家。

        我問藍梅呢?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傻子是我的兒子,叫祝勇。我問,那他咋還不回來?他說,他有時回來,有時不回來,不定就在村里誰家吃了住下了。他回來也沒遲早,有時半夜回來,有時天亮了才回來,把飯做下給他剩到鍋里就行了。

        果不其然,祝生禮指給我看,他早晨放羊走前做的飯,給傻子留在鍋里的,已經(jīng)被人吃掉了。

        9

        其實那次事故的經(jīng)過不是那樣的。

        祝生禮說,交接班時,井筒里的礦車不是要停止運行二十分鐘嘛,是怕運行的時候行人出事故,當然,最怕的是上下班的工人趴在運行的礦車上上下井。

        但是,他和梁勇早摸著了門道,發(fā)現(xiàn)上下井時,趴在礦車上很輕松,好多次了也沒有事故發(fā)生過。

        像往常一樣,和其他工人一起被清點完人數(shù)進了井筒后,他就和梁勇兩人落到了最后面,然后等調(diào)度也就是我回了調(diào)度室后,他們就出了井口,梁勇趴進了最前的一輛礦車里,而他,蹲在了前一輛和后一輛三環(huán)鏈接處的礦車鼻子上。

        一會兒礦車下行開了,進了井筒三百多米處,第一輛礦車脫了軌,一下子左右奔突,上下亂竄的。坐在礦車里的梁勇被搖得哎喲呻喚地出直聲,但祝生禮知道這時候他是最危險的,如果脫了軌的礦車突然被前面的什么東西一頂,接下來就是前后兩輛車擠在一起,會把中間的他當場擠死的。這種可能性是百分之百的。咋辦?他急中生智,那就是趕緊拔了鏈接礦車的銷子,這樣,脫軌的礦車沒有了后面的拉力,就會飛也似地朝前躥去,碰在前面的什么上,要么碰翻,要么……他不敢想了,那樣,他是得救了,可是把危險就完全轉(zhuǎn)給梁勇了。

        那會子,人在極度恐懼的時候,自私是絕對占了上風的,也許他已經(jīng)無意識或者就是一種潛意識,在他自己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之時,已當機立斷地拔下了礦車銷子。脫銷的礦車雷鳴閃電般地向前沖去了,他趁機跳下礦車鼻子,按響了附近車場里的停車信號鈴。梁勇其實是礦車脫銷后,在礦車里被當場撞死的。他怕事故真相敗露,就把梁勇拉出了礦車,做了個假象,才打電話報的事故。

        10

        祝生禮說,他們到四川樂山煤機廠后,很快就購好了截煤機材料。知道礦上在急等著材料呢,但想想,那么遠的去了,尤其是那個煤機廠就在峨眉山腳下;再說了,藍梅一定要跟上去,不讓她游玩一下也實在過意不去,上一趟峨眉山就花一天時間,也不會耽誤啥的。于是把想法給藍梅說了,藍梅雖然嘴上說算了,怕誤了時間,心里還是很樂意,喜形于色嘛。endprint

        也是我大喜過望吧,和往常一樣,好多時候正在我高興的時候,梁勇出事的那個鏡頭就會不合時宜地在我的眼前閃現(xiàn),那天也是。當我們作出去峨眉山游玩一天后再回的決定后,已是后半夜了,兩人沒有睡意,就又很歡暢地做了一次愛,可是,就在最興奮的時候,梁勇的影子又出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我恐懼地嘆了一聲,像一只漏氣的皮球一樣泄了氣。

        我頭痛欲裂,坐在床上汗流浹背地忍受著。終于,那個影子離我遠去后,我鎮(zhèn)定了下來,我不能再受這種恐懼的折磨了。我覺得我和藍梅已是這么恩愛的夫妻了,還有啥隱瞞她的;我覺得我把這一切說給藍梅應該就釋然了。于是,我就一五一十地把梁勇出事的經(jīng)過給藍梅說了,誰知藍梅聽完后,就大聲哭開了,并破口大罵我,你這個殺人犯!你是蓄謀的,你不但害了梁勇,還騙娶了我。我當時一下子被突如其來的事態(tài)給愣住了,正在我不知所措間,藍梅拿起桌子上我們殺西瓜用過的水果刀向我刺來,我來不及躲避,她手中的刀從我臉上狠狠地劃了過去……

        我插話,就你臉上的那條刀疤嗎?

        祝生禮并沒從當時的場景中走出,只是嗯了一聲,繼續(xù)說,我頓時滿臉是血,剛要說藍梅什么,卻看到她頭一仰,眼睛一閉,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我也顧不得臉疼,俯身去撈她,而她的身下已洇了一大攤血。我們當時是住在樂山煤機廠的招待所里,我看藍梅已不省人事,就跑到門房求助,門房值班的很熱情,立馬打了120急救。救護車把我們拉到一家醫(yī)院已是天亮了,醫(yī)生們已等在了急救室里。一個醫(yī)生邊匆匆做著檢查,邊問我是不是兩口子打架。我說是。那個醫(yī)生就不屑地向已是焦頭爛額滿臉是血的我說,媳婦還有不長時間就生孩子了,還打架,真不知道體貼!

        我何嘗不體貼,真是有口難言。莫西,記得我請你給我向藍梅說媒嗎,其實自事故出下后,我一直在自責著自己,覺得梁勇的死與我有很大的關(guān)系,一種愧疚使我不敢面對藍梅。就那樣,經(jīng)過幾個月的折磨和反省,我想通了,既然梁勇不在了,我要替他照顧好藍梅。但聽你說他已懷上梁勇的孩子,我更是喜出望外,我要把他的孩子撫養(yǎng)大,也算是對梁勇的致歉和一點補償吧。

        要兩個,還是要一個?

        兩個都要!

        那是不可能的,大人和小孩之間只能保一個。

        那就,那就……這個時候,鬼使神差的,梁勇又走到了我的面前,我像是被人支使著,那就小孩吧。

        孩子剖腹搶救下來了,而藍梅大出血死了。

        說到這,祝生禮聲音已是哽哽咽咽的。我知道,這個時候說什么安慰和責備的話都是很輕的,輕如隔靴搔癢,只能是沉默著沉默著,世界重得像黑夜里的一間房子里只有兩個人的喘息。

        好久了,祝生禮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像是卸掉了些重量。夜已經(jīng)很深了,我說睡吧,祝生禮搖了搖頭。

        他接著說,我怕耽誤了礦上的生產(chǎn),第二天就把截煤機材料送到火車站托運了。我點了點頭。他說,我緊接著又把藍梅的尸體火化了,然后就待在醫(yī)院,孩子一直在高壓氧倉搶救著。十多天后,孩子能出院了,我束手無策,就要求醫(yī)院多住些日子??墒?,住院得要錢呀,我就到煤機廠,以礦上的名義借了一萬元,那個時候的一萬元可是個大數(shù)目。就那樣,孩子在醫(yī)院里住著,我到外面去打工,一直維持了一年。我實在是無能無力了,不過孩子也硬承了,我就抱上孩子回了家。回到家,爹已病得氣息奄奄,一群羊在羊圈里餓得咩咩叫。我問爹弟弟呢?爹吃力地回答,他要胡花掉你那三萬塊的命價錢,我不給,他就跑到新疆包地種棉花去了,至今沒個音信。沒幾天爹就去世了。去世前,爹安頓了些事讓我知道。一件是,那群羊是用礦上給我的命價錢買的,還剩一萬塊,爹示意在他頭底下的枕頭里。爹還安頓,他病了這些天,一直是村里誰誰誰照顧他,并給他的羊時時過來添草,才使他和羊沒有餓死。

        埋了爹后,我到縣城里把那一萬塊錢又以礦上的名義匯給了煤機廠,還了那筆賬。祝生禮說著反問了我一句,那一年里煤機廠問礦上催過賬嗎?問完了,又自我否定說,噢,你肯定不知道,你調(diào)走了嘛。是的,祝生禮去四川后不久我就調(diào)到市文聯(lián)了。

        又是一陣沉默。

        我知道這個時候已不需要我詢問什么,祝生禮會把心里的話全說給我的。他說,從那以后,我就邊放羊邊拉扯那個孩子,誰知兩歲多了他還不會說話,人給他教什么,他都在嘴里胡打著呀哇。聽村上的老年人說,孩子可能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吧,讓我領到醫(yī)院給看看去。給孩子做了個全面檢查,才知道是個傻子,問原因,醫(yī)生說,可能是母親懷上孩子后跌過跤,正好傷了孩子的腦子。我就想一定是在樂山煤機廠的那天晚上,藍梅用刀把我劃傷后,跌倒在地上碰傷了孩子的腦子。

        11

        祝生禮看我很累了,就說睡吧,莫西。

        我說睡,睡下再說。

        我們鉆進了被窩里,熄了燈。

        祝生禮感慨萬千,他說,他要是不招工,那么梁勇也不會死,梁勇不死,藍梅就更不會死,祝勇也不會成為傻子。他說,就算他招了工,不要違章扒礦車,梁勇也不會死。那么,后來煤礦賣給私人,工人買斷工齡下崗,他也就和他們一樣,穿著個黃馬甲,在馬路上晃悠來晃悠去地撿垃圾、擦小廣告呢。

        他說,如果他當時不招工,他可能就是個本本分分的放羊娃??伤辛斯がF(xiàn)在還是個放羊娃,只不過有些滑稽的是,自己放的是自己的命價錢買下的羊,經(jīng)常感覺就是自己在放著自己。

        是啊,人本來一生就是在放逐自己,生禮你領悟到了。好多人到死都沒明白其中的一點點,還拼命地想駕馭這個,駕馭那個,豈不知,人一生真正想要的東西就在自己的內(nèi)心,就是自己,就是自己的安寧。我自言自語地囁嚅道。

        他說,他如果再補習,考上學呢,也許會像我一樣當個詩人。他這樣一說,我倒覺得他真是個好詩人,從一個準殺人犯慢慢回歸到了自然,感悟了許多許多,就像他下午在山上說的那樣,已和自然相濡以沫。

        你聽,祝生禮是怎么說的,他說:在這風風雨雨的二十年中,我惆悵過,我絕望過……一次次的,我最終在凝望著落日的輝煌中歸于寧靜。我越來越覺得,周圍的東西都離得那么遙遠,我什么都不需要。只有落日是我的,只有羊群是我的,這就夠了。

        聽到這,我的眼睛濕潤了,我在心里說,生禮,這句話太好了,借我一用吧,我突然就有一種沖動。

        我想對誰說,那塊落日是我的,那個羊群是我的;我想對誰淚流滿面地說出,那塊落日是我的,那個羊群是我的……對朋友,對親人,對敵人,對愛人,對整個世界,我說,那塊落日是我的,那個羊群是我的。

        祝生禮已是鼾聲響起。

        12

        天已麻麻亮,我并沒有睡著,就起來了。天啥時候開始下的雪,漫山遍野一片白。我向遠處瞭望出神。村子里一個老漢顫顫巍巍地向山根這邊走來,走到我跟前,也沒抬頭看我是誰,就說,生禮,出事故了。這真是一個能給人安寧的地方,這老漢說出事故那樣的詞來,還是那么的平靜。我說,大爺,我不是生禮,出什么事故了?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說,噢,不是生禮,那就給生禮說走。

        說了半夜話的祝生禮一定是很累了,還在打著呼嚕。老漢走到他的頭邊,搡搡枕頭,生禮,生禮,醒醒,出事故了!

        祝生禮一骨碌翻起身,也沒問老漢什么事故,套上衣服就跟上老漢走。我也緊隨其后。三個人咯日咯日地走在雪地里。

        咯日咯日咯日的,一直走到了澇池邊,老漢向澇池中間指了指,你看!

        其實,不用老漢指,我和祝生禮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澇池中間有個人站在一個冰窟窿里,露出半截身子。盡管那半截身子上落滿了雪,我還是覺出了是誰。我想起昨天我見他時,他學我洗臉,又比畫著要脫了衣服洗身子。我說傻子,又改口叫了聲祝勇。

        祝生禮什么都沒有說,我隨他走到了冰窟窿前。他用手一撫摸,半截身子上的雪像是塊塊瓷器一樣地脫落著。然后,他抱著半截身子用力一拔,整個身子就出了冰窟窿。

        老漢站在旁邊不言不語。我想上前幫襯一下生禮,但并沒有行動,我是感覺有一種儀式感的力量阻擋了我的實施。

        祝生禮把祝勇洗得白白凈凈的光身子橫擔在雙臂上,一步步,向山根的房子那邊走去。咯日咯日咯日的。

        責任編輯 閻強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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