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士同
孔子曰“知恥近乎勇”,孟子亦曰“人不可以無恥”,顧炎武更是將“士大夫無恥”提升到“是為國恥”的高度,可見,人,尤其是知識人,理應(yīng)知恥而不能無恥。
一個人行為不端,做了錯事,這是很丟人的;但只要知道羞恥,勇于改過,那就可以得到人們的諒解,找回做人的尊嚴。然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真的那么在乎羞恥或者說那么知恥么,尤其是那些讀過書,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士大夫”?恐怕未必,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知恥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知恥原本是一種自省的行為,然而對于一些缺乏自省力,缺乏懺悔意識的人來說,對于自己的錯誤乃至惡行,從來都是諱莫如深,竭力掩蓋;即使被發(fā)現(xiàn)了,還少不了借口推脫,強詞奪理,甚而將癰疽說成寶貝。士大夫雖然口口聲聲“吾日三省吾身”,但那只是說說而已;自古以來,所謂的“教化”往往是對下不對上、對人不對己。因此,要想真的如孔夫子所言,做到“知恥近乎勇”實屬不易。歷朝歷代,那些“成大事”者,有幾個知恥的?于是“不知恥近乎成”,倒成了社會普遍認同的信條?!皩W而優(yōu)則仕”,學不優(yōu)怎么辦?照樣可以入仕——買官嘛,而且買官不叫買,叫“捐官”,多好聽。不僅可以捐官,還可以“捐監(jiān)”,即買個監(jiān)生,也就是現(xiàn)在通行的買文憑買證書。古人將“買”文飾為“捐”,說明還知道點兒好歹,再往后則連這塊薄薄的遮羞布也不要了。
不過,如今擺在人們面前的路畢竟較古代多得多,所謂“成”不一定非得做官,即使買來個碩士博士也未必能“成”;不過,若想成名、成家、成功,途徑倒是多了去了,“不知恥”則是一個基本途徑,乃至到了不可或缺的地步。再加上“成功人士”的標準亦越來越高,沒成名成家的,不擇手段地成名成家,業(yè)已成名成家的還得費盡心機成大名成大家,成了大家還得成大師,不知恥的程度也就到了恬不知恥的地步。既然顧炎武先生認為“士大夫無恥是為國恥”,那我們就先不說其他領(lǐng)域,就談?wù)勎幕I(lǐng)域知識界吧!所謂成名就是要讓人們知道,知道的人越多知名度就越高,然而,對于有著禮制傳統(tǒng)的中國,莫過于首先讓上位者,抑或說肉食者知道。諸子周游列國不就是為了讓各國君王知道,從而聞達于諸侯么?要讓上位者知道并獲得上位者的認可,自然就得符合并迎合上位者的心理需求。細論起來,孔夫子的確是個迂夫子,竟不知道他的學說只適宜大一統(tǒng)的專制政權(quán),并不適合諸侯爭霸,結(jié)果處處碰壁,直到死后三百年多年才遇明主,得到漢武帝的賞識。張儀、蘇秦之流就不同了,他們分別以各家學說來試探君王,“按需分配”,哪一款實用就進獻哪一款,于是,這才有了“用武之地”,最后終于成功。這就叫“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從而位極人臣,拜將拜相,不僅名聞天下還名垂青史。
由此可見,“成”之要訣在于迎合上位者的需要,這似乎是千百年來中國的知識人最為寶貴的經(jīng)驗。近半個多世紀以來,一個個更是學會了跟形勢趕時髦,時刻觀察“動向”,以決定自己的取舍。至于自身的知識與學術(shù),那都是次要的,遑論什么“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了。多年來人們習慣以“左”和“右”來區(qū)分是非,其實作為一種思想,尤其是在學術(shù)研究的范疇里,“左”也好“右”也好,都有充分的言論空間。只要是自己的獨立見解,且言之有據(jù)言之成理,就有其存在的價值。但如果為功利所驅(qū),曲學阿世,時而“左”時而“右”,抑或“左”時髦時趨“左”,“右”時髦時趨“右”,抑或逢“左”言“左”,逢“右”言“右”,就不能不令人鄙視了。當然,想引起注目獲得青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怎么辦?那就把動靜搞大點兒,猶如一匹長嘶揚蹄的“黑馬”。然而,當他沿著自己的路一路狂奔時,忽然發(fā)現(xiàn)并未獲得多少好處時,便立馬轉(zhuǎn)向遞上投名狀。倘若口袋里再有倆銀子,那就更好辦了,可以出書可以開研討會可以獲取各種級別的獎項??梢宰源狄部梢哉胰舜担裁础八枷爰摇薄八囆g(shù)家”啦,什么創(chuàng)立了這“學”那“學”啦,反正吹牛不納稅;不僅不納稅,吹久了還真有人信,先前買路的那點兒銀子,也就大把大把地撈回來了。這就叫名利雙收,至于其創(chuàng)作或研究中究竟有多少獨創(chuàng)多少新意,恐怕稍有常識的人都會嗤之以鼻。這里丟失的不僅僅是學術(shù)品格,連人格也令人不敢恭維;因為倘用學術(shù)研究來進行政治投機,那實在是太不知恥了。
人人都知道偷竊可恥,可孔乙己卻認為“竊書”不能算偷,時至今日抄襲剽竊也就都不能算偷了。成名之前,碩士論文博士論文都可以抄,成名之后,有了話語權(quán)剽襲的膽子就越發(fā)大了。移動鼠標,點擊、復制、粘貼,幾十萬數(shù)百萬字,什么樣的“巨著”寫不出來?為了成名,一度標新立異,以獲“轟動效應(yīng)”;效果不理想,立即跟風轉(zhuǎn)向,改換門庭。什么創(chuàng)作、什么學術(shù)、什么思想,其立足點無非落在一個“利”字上。不知恥近乎成,怕只怕到了最后,畫虎不成反類犬,黑馬原來是黔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