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繼志 張亮 許潔之
最近,當中央電視臺新聞聯(lián)播《尋找最美鄉(xiāng)村醫(yī)生》出現(xiàn)特克斯縣包扎墩牧區(qū)阿爾帕薩斯牧業(yè)衛(wèi)生所醫(yī)生居馬泰的畫面時,那些認識居馬泰的農(nóng)牧民沸騰了,牧民們說,真正扎根基層的人選出來了。
就是像居馬泰這樣一個引起轟動的人,履歷卻簡單得不能再簡單:1992年7月至今在特克斯縣包扎墩牧區(qū)阿爾帕薩斯牧業(yè)衛(wèi)生所工作。20年的行醫(yī)生涯,他沒有完成過高精尖的手術,也沒有治愈過轟動的疑難雜癥,更沒有幾次正面交鋒擊退死神的經(jīng)歷,治療的只是諸如感冒發(fā)燒、頭痛腹瀉、風濕、高血壓、婦科等一些牧區(qū)的常見病,但就是這樣一名再普通不過的基層醫(yī)療衛(wèi)生工作者,卻讓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覺得他獲得這么高的榮譽實至名歸。
20年危路疾趨
居馬泰工作所在地包扎墩,是一個環(huán)山圍繞、封閉的丘陵山區(qū),在哈薩克語里,“包扎墩”是未開發(fā)之地的意思。
用牧民的話來說,包扎墩的草很有勁,因為山上的草能夠生長成熟,一捆草能頂山下的幾捆草,適宜牲畜過冬;包扎墩又是一個令牧民從心底里畏懼的地方,被當?shù)厝朔Q為天塹之地,這里最高的達坂海拔超過4000米,牧道奇險,忽而穿過急流,忽而貼緊山崖,忽而橫過吊橋,許多地方路面只有七八十厘米寬,每年冬季牛羊轉場,只要稍有不慎,人和馬就會墜下山崖,尸首都很難找到,騎行在復雜莫測的奇險之路上,生命完全托付給馬。險峻處,錯過一個馬蹄之處,便是萬丈懸崖。每年都有牧民在險路峭崖上不慎摔下送命。
特克斯縣喬拉克鐵熱克鎮(zhèn)有5個牧業(yè)村,每年都有牧民要進入包扎墩。華提江是喬拉克鐵熱克鎮(zhèn)民政辦原主任,作為一名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哈薩克族人,華提江對自己的騎術有充分的信心;作為一名民政辦主任,華提江每年都要進入包扎墩對鎮(zhèn)里的牧民進行慰問,有多次進入包扎墩的經(jīng)歷。華提江對居馬泰是打心眼里佩服,他曾經(jīng)試過,居馬泰騎馬走一個小時的路,他要走5個小時;居馬泰能過去的路,他沒有膽量過去。
有一次,華提江等人在進山慰問時遇到居馬泰去給牧民巡診,便一起同行。他們來到了一個特別危險的地方,這里一次只容一匹馬通過,一邊是如削峭壁,一邊是萬丈深淵,路面是溜光的堅冰。居馬泰下馬牽著馬走過去了,華提江看看路況之后,心驚膽戰(zhàn),呆在那里進退兩難,從來不抽煙的他連抽了一盒煙,好不容易作出了前進的決定,但走了兩步就徹底崩潰,只能趴在地上匍匐行進,而且越爬越心驚,最后忍不住號啕大哭,以此來釋放心中的恐懼。同行的牧民見到這一幕,就將這個地方命名為“華提江哭鼻子的地方”,以此調侃他。出來以后的華提江每當提起這段經(jīng)歷,就會說“那樣的地方還能去嗎?”
但這樣的地方還是要去的,牧民要去,居馬泰也要去。
哈薩克族人有句老話,歌和駿馬是哈薩克族人的兩只翅膀。居馬泰就是用這兩只翅膀在包扎墩的深溝險壑里穿行。
2005年的冬天,居馬泰收到牧民帶來的口信,說鐵克泰克溝有一戶牧民得病需要救治。居馬泰帶著藥品就往那條溝里趕,山道上的路很陡,而且全凍成了冰。為了趕路,居馬泰騎著馬走,沒想到一不小心馬失前蹄,直接往山下沖去,居馬泰迅速滾下馬來,也順著陡峭的懸崖向下滑去,山坡上全是尖利的石頭,萬幸的是在懸崖中間有一個小小的平臺,馬掉下了數(shù)百米的山崖,居馬泰落到了平臺上,當場昏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寒冷的山風把昏迷的居馬泰吹醒,居馬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腿被石頭掀掉了一大塊肉,被血浸紅的褲子已經(jīng)被石頭撕成了條狀,他用撕成條狀的褲子對傷腿進行綁扎后,讓自己冷靜下來??粗鴶?shù)百米的懸崖下已經(jīng)死去的馬,居馬泰還是有些后怕,離這里3公里的地方是牧民姜布拉提的家,居馬泰試著大聲喊姜布拉提的名字。姜布拉提正在附近放牧,循著聲音找到了受傷的居馬泰??吹骄玉R泰摔落在半山崖上,姜布拉趕緊找來了繩子。居馬泰把繩子綁在腰上讓姜布拉提慢慢地把他吊上去,劇烈的疼痛使居馬泰又昏迷在姜布拉提的背上。到了姜布拉提的家,居馬泰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裝藥的馬褡子掉在懸崖下,快去幫我找回來?!庇捎谟彝缺患饫氖^削掉一大塊肉,居馬泰無法給自己的腿進行傷口縫合,至今,那條傷口依然是那么醒目,時刻提醒居馬泰大自然那不動聲色的威嚴。
“我用呼吸看得見每條路,我用心情越過每座山,天上的鳥兒是我的花朵,地上的羊群是我眼睛……”這首歌是居馬泰自己編來唱的。居馬泰非常得意于自己對包扎墩的熟悉程度,在20年的奔波中,他熟悉路邊的每一塊石頭,能聽出每條小溪的聲音,認識天上盤旋的每只山鷹,雖然天天在馬背上騎行巡診,孤獨和清苦伴著居馬泰一路前行,但居馬泰總會用歌聲來撫慰自己那顆孤寂的心。
20年細心呵護
牧民們最熟悉的就是居馬泰的那個破舊的皮藥箱,那是父親俄白克當年行醫(yī)時用過的藥箱,至今已經(jīng)有35個年頭了。20年前,居馬泰在伊寧衛(wèi)校臨床醫(yī)學專業(yè)完成了學業(yè),畢業(yè)后沒多久,居馬泰就被組織安排到基層衛(wèi)生所,成了一名吃公家飯的人。居馬泰剛當上牧醫(yī)時,父親俄白克就鄭重地拉著他的手說:“小馬駒長大了,大馬要休息了,男孩長大了,就要接好父親的班,你要好好干,做個稱職的牧醫(yī),有什么困難,這個藥箱就是我的眼睛,我一直在看著你?!本玉R泰始終牢記著父親的話,不敢有絲毫懈怠,每次心里有過不去的坎、扛不住的困難時,他總要摸著藥箱上的那個紅十字。藥箱跟著居馬泰顛簸了20年,一直見證著發(fā)生在居馬泰身上的每個故事。皮藥箱被居馬泰補了又補,縫了又縫,但他始終帶在身邊。
58歲的托合塔爾汗想起居馬泰,心里就會呈現(xiàn)出居馬泰給她丈夫治療心臟病的那幾年情景。托合塔爾汗丈夫身體差,需要小心照料,丈夫的病情居馬泰一直掛在心上,每到冬天都要騎馬走上七八個小時到她家,最多的一年去了5次。
2005年元月,正在包扎墩牧區(qū)齊巴塔溝里放牧的小伙子達開的妻子吐爾遜古麗突然流產(chǎn)。接到口信后,居馬泰仔細考慮了該如何前往患者所在地,以求得最有效的搶救時間——如果騎馬按常規(guī)道路走,需要6小時;如果翻越海拔4000余米的達坂,則僅需要2小時。但是,對道路十分熟悉的牧民僅僅只在夏季里才走達坂,而此時天降大雪,達坂上早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山路的蹤跡。
想到達坂里的雪深達三四米,一不小心就會滑落溝底,傳信人勸居馬泰放棄不顧自身危險抄近道的想法。沒想到,居馬泰思慮再三,果斷作出了令人驚愕的決定:為了趕時間,一定要翻越達坂。兩個多小時后,居馬泰終于翻越達坂來到牧民達開的家中,這位哈薩克族小伙子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居馬泰,你果然是包扎墩的飛機??!謝謝你!”
居馬泰有很多孩子,很多孩子的名字都是由居馬泰起的,在包扎墩里巡診,經(jīng)常能聽到孩子叫居馬泰爸爸,因為包扎墩這種特殊艱苦條件,居馬泰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為很多孩子接生。努爾是鐵熱克村鎮(zhèn)的牧民,多年以來,他一直覺得自己愧對居馬泰,對居馬泰的恩情無以回報,因為居馬泰是努爾一家的恩人。努爾有4個孩子,其中兩個孩子都是在包扎墩里由居馬泰接生的。至今,努爾還欠著居馬泰的1500元錢沒還上。
努爾的冬草場在包扎墩最里面的闊克拜溝里,2003年12月,努爾的妻子快要分娩了,由于孕婦不能騎馬,無法出山去生孩子,努爾就托人給居馬泰捎口信,居馬泰來后檢查說,還需要兩天時間,這兩天我不會走遠,就在附近的溝里轉轉,兩天后回來,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后,居馬泰就騎馬出去了。兩天后,居馬泰回來讓努爾準備了一些東西,讓努爾當助手做起了接生員,當孩子的哇哇聲在木屋里響起時,大家都松了口氣,居馬泰怕氣候反常產(chǎn)婦出問題,就一直在努爾家呆了7天,看著孩子放進搖籃,居馬泰才放心地離開,這孩子叫杜拉提,名字是由居馬泰起的,幾年后杜拉提做托依(割禮)時,居馬泰被奉為上賓,杜拉提一直稱呼居馬泰為阿該(爸爸)。努爾的大女兒賈伊旦和小兒子杜拉提每次見到居馬泰,比自己的親生父親還親。
在山里生活過的人都知道晚上騎馬走山路有多么危險,即便是把馬當成自己生命的一只翅膀的哈薩克族牧民,晚上騎馬出門除非是十萬火急的事,而且必須是兩人以上結伴而行。巴海在自己工作的15年中,從來沒有半夜騎馬出門的經(jīng)歷,盡管他已記不清居馬泰有多少次半夜騎馬出診,但卻知道居馬泰從來沒有推脫過一次。居馬泰也知道晚上騎馬出診的危險,但每一次都義無反顧。
20年負重擔當
從醫(yī)20年來,居馬泰有一個從沒破過的規(guī)矩,就是有錢沒錢先治病。在居馬泰簡單的家當里,有兩本賬本十分重要:這賬本一本記錄著部分經(jīng)濟困難病人看病的欠賬記錄以及自己幫著墊付的金額;而另一本賬本則記錄著各級領導、組織為牧民們免費發(fā)放藥品的登記情況。
庫什爾汗家與居馬泰是相距不遠的鄰居,她的丈夫巴合提患胃病時,居馬泰曾經(jīng)帶著巴合提前往州友誼醫(yī)院看了三次病,有一次還專程去烏魯木齊市看病。每一次看病,居馬泰的路費都由他自己個人出,光是到烏魯木齊檢查的幾天路費和吃住的費用就花了1000多元。回到家中,居馬泰還一直照顧著病危中的巴合提整整兩年。
喬拉克鐵熱克鎮(zhèn)村干部爾伯對2008年9月20日這個日子記得特別清楚,當時他帶領50多個牧民在包扎墩牧場維修牧道時,突然有一個叫別克的牧民肚子疼得實在走不動路、吃不下飯。牧民們抱著小伙子,騎馬走了近3天方才趕到阿爾帕薩斯牧業(yè)衛(wèi)生所。
居馬泰為別克檢查之后,診斷為慢性闌尾炎,并為其做了相關的手術。隨后,別克在居馬泰的衛(wèi)生室里住了3天,居馬泰不僅沒有收他一分錢,而且把別克和陪護的幾位牧民的吃住全管了。
42歲的努爾住在包扎墩冬牧場最深的一條山溝——鐵木拉克溝,居馬泰就是他一家的恩人。2012年9月27日,努爾突然感到腹部疼痛,于是趕緊找到阿爾帕薩斯牧業(yè)衛(wèi)生所。努爾的病情經(jīng)居馬泰診斷為急性闌尾炎,必須做手術。當居馬泰騎著摩托車將努爾送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時,他已經(jīng)癱坐在地上起不來了。
居馬泰當即聯(lián)系了一輛線路車,把努爾送到特克斯縣人民醫(yī)院。當時,身患重疾的努爾身上只帶了500元錢,考慮到他手術費不夠,居馬泰又將自己身上的1500元錢全部拿出來借給了努爾。迄今為止,因努爾家境困難,始終未能還上這筆手術費,居馬泰對此并未在意。
居馬泰根本記不清自己在20年里給多少病人賒過藥、墊付過錢。他堅信一件事:每個人都有良心。
二十年淡泊堅守
哈薩克有一句諺語這樣說:“有羞恥的人才有信仰。”所謂羞恥,就是你的人格對你施加譴責性的壓迫,它要迫使你承認自己的過錯?!安灰@示耀眼的裝潢,工藝的高手才值得贊揚;人應當像一塊磚瓦,嵌在最需要的地方?!边@是居馬泰行動的指南。
“居馬泰的生活是有意義的生活!”闊克鐵熱克柯爾克孜民族鄉(xiāng)草原監(jiān)理站干部伊山汗的看法代表了每一個認識居馬泰的人。從伊山汗這個老畜牧業(yè)工作者的角度來看,在包扎墩里靠養(yǎng)殖致富無非就需要這幾個條件:身體好,馬術高,能在包扎墩自由來去;能籌措到資金發(fā)展規(guī)模養(yǎng)殖;掌握一定的科學放牧知識。居馬泰如果不行醫(yī),以他的能力專心放牧早就致富了。
別人離開的時候,居馬泰留下來;別人收獲的時候,居馬泰還在耕作。滿面風霜、衣著簡單的居馬泰氣宇軒昂地屹立于包扎墩的深溝險壑之間,提醒我們:這個社會更需要的,不是無原則的適應,而是有原則的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