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徽

（西安美術(shù)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00）

《浪子回頭》東宮的鎮(zhèn)館之寶，也是倫勃朗一生中最后一張創(chuàng)作。幾乎每天（除休息日）這張畫都要接待大量的游客。幾百年來人們都會通過這張畫來緬懷一個畫家，甚至追憶一個時代。這張畫有是有著怎樣的魅力在幾百年后的今天仍然有著強大的生命力和感召力？

2012年10月12日，我第一次走出國門長途飛行來到彼得堡，由此展開我在俄羅斯為期一年半的學習和訪問生活。在此期間我很多次去東宮，幾乎每次都看《浪子回頭》，同樣每次都會被感動。感動的同時又會有很多思考，這張畫是倫勃朗晚年最后一張畫，他為什么要選擇這樣一個題材？為什么在他晚年已經(jīng)貧困潦倒，畫已經(jīng)很難賣出的時候，他會選擇畫這樣一張鴻篇巨制的油畫。

在分析這張畫之前，我想先有必要了解一下畫家在畫這張畫時的處境。倫勃朗年少成名、半生潦倒，繪畫曾極富盛名而到后來卻無人問津。他結(jié)過兩次婚，又分別經(jīng)歷了喪偶和離異。有過美滿的婚姻和幸福的家庭、更有過刻骨銘心的喪妻之痛；有過對愛情的堅守和執(zhí)著、更有過世俗的眼光給他帶來的羞辱和無奈。他曾經(jīng)有過好幾個子女可惜分別夭折和早逝，在倫勃朗去世時只有一個女兒陪在他的身邊。倫勃朗曾經(jīng)以大膽的創(chuàng)新和宗教題材的偉大創(chuàng)作為他帶來了巨大的成功，訂件源源不斷，生活富足、門生眾多，而到晚年他的畫已無人問津，學生們都已成名且離他而去。曾經(jīng)給他帶來巨大榮譽的歷史畫和宗教畫已被社會流行的風俗畫所取代。貧困潦倒的老畫家也為生計去畫一些迎合社會的風俗畫，但不善理財?shù)乃詈芸煊窒萑肓死Ь?。這樣波瀾起伏、大開大合的生活為藝術(shù)家?guī)砹藷o數(shù)的快樂和喜悅，又帶來了無盡的痛苦和悲傷。我無法想象畫家晚年是多么的悲苦和孤單，只是一個原本無比虔誠的基督徒甚至放棄了信仰。到后來已經(jīng)年邁的畫家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風霜雪雨、人情冷暖、痛苦和孤獨他又回歸于上帝，這時他又是怎樣的心境呢？畫家選擇畫一張大畫來告訴我們答案，即使這樣的答案當時只是回答他自己。繪畫取材于圣經(jīng)故事《浪子回頭》，下面讓我試著去分析這張畫來感受畫家此時的心境。

畫中有六個人物，父親、小兒子、兩個哥哥，背景中的兩個女人。畫面表現(xiàn)了小兒子歷經(jīng)千辛萬苦回到家中的場景。小兒子跪在父親面前，頭深深地埋在父親懷里。離家出走時的萬貫家財已化為烏有，風花雪月的日子已成過去。經(jīng)歷了他鄉(xiāng)顛沛流離的生活，懷著對家無限的向往、對父親無限的歉意，艱苦的跋涉，他回到了家。此時的他衣衫襤褸、身無分文，對過往的錯誤后悔萬分，在父親懷里泣不成聲。年邁的父親無限的仁慈和寬容，張開雙臂接受了兒子的道歉。畫家將父親的手一只畫成男性的，另一只則畫成女性的，正是要通過老父親來表現(xiàn)出上帝無私、溫暖、不分男女，最仁慈的愛。畫家所畫的父親實際上正是上帝，而畫中的浪子正是倫勃朗自己。曾經(jīng)一切都已成為過去，而一度對上帝失去信心的畫家，此時重回上帝的懷抱，在上帝懷中泣不成聲。

畫面的右側(cè)分別有兩個男性，當然是浪子的哥哥。一個坐著目光呆滯、一個站著表情漠然，對弟弟的回歸非常的冷漠?？吹酱藭r我在想，難道畫家只是想通過兩個人物來表現(xiàn)著戲劇化的場景嗎？畫家一定是有所指的。每每看到倫勃朗的肖像畫，都會被他通過肖像來表達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能力所折服。他筆下的人物，你能讀懂人物的性格、情緒甚至歷史。而這張畫他畫的坐著的哥哥呆若木雞，沒有任何的表情，尤其是眼睛毫無光彩。初次看到我還感嘆大師也有敗筆，后來我越來越認為大師是有意而為。我認為這個人物代表的正是當時的普通大眾，他們對晚年大師在繪畫上所取得的，的成就毫無判斷，沒有標準，他們所人為的美是別人所制定的美。站這的人正是制定規(guī)則的人，他高高在上身披長袍手持權(quán)杖。他代表的是上層建筑。他們規(guī)定繪畫的潮流和方向，他們中有無數(shù)曾經(jīng)倫勃朗的支持者和學生，對此時風燭殘年老師非常的冷漠，毫不關(guān)心。我相信他們一定還是認為倫勃朗畫得很好，只是此時歷史畫和宗教畫已經(jīng)不是社會的主題。大家熱衷于去畫風俗畫，厚重的宗教畫已經(jīng)被淘汰。倫勃朗晚年的堅守更是他生活窘迫的主要原因，也正是這份堅守真正成就了倫勃朗，使他的畫面無比的厚重和深沉，使他的畫面具有感人至深的力量。晚年的畫家技法上爐火純青、油畫語言探索前無古人、繪畫富含情感。畫家是非常自信的，如果不自信就不會堅守。他的聲音又是單薄和微弱的，他不能公開甚至大聲的表達對上層建筑的不滿。因為任何的不滿都可能斷送他微博的收入來源。他只能通過畫筆來表達：對公眾有眼無珠的嘲笑，對上層建筑漠不關(guān)心的不滿和憤慨。

畫面被父親身后的一道門分成室內(nèi)景和室外景兩部分。畫家在室內(nèi)景描繪了兩個女性，但都很模糊。此時畫家想要表達的正是他一生中的兩位妻子。妻子莎詩吉雅正依著門框關(guān)切的注視著倫勃朗的回歸。她想出來迎接可惜陰陽兩隔，畫家筆下的莎詩吉雅非常的模糊，我想畫家不僅是想要和主要人物產(chǎn)生虛實對比，更是去世多年的妻子已離畫家越來越遠。畫家時時刻刻在思念著莎詩吉雅，她的音容笑貌是那么近又那么遠。

另外一名女性在畫面的右上角。我在畫速寫時才發(fā)現(xiàn)的，非常的暗，幾乎被背景完全淹沒。畫中可以看出她是一位女仆，她是倫勃朗的第二任妻子亨德里治。在莎詩吉雅逝世多年后，畫家和她的女仆結(jié)為夫妻。此舉在當時的上流社會是不可接受的，極大地影響了畫家的聲譽?；楹髠惒蔬^得并不幸福，后來亨德里治又離他而去。晚年的倫勃朗不想提及，甚至不想被人提及，可是又不能不提及他這段婚姻。他完全將她藏在心底的最深處，但又是畫家內(nèi)心不可逃避非常真實的組成部分。

這就是倫勃朗最后一張創(chuàng)作《浪子回頭》。也就是為什么畫家在晚年體力、精力已經(jīng)衰弱的情況下創(chuàng)作這樣鴻篇巨制的原因。畫家通過這張畫完成對他一生的總結(jié)，來實現(xiàn)對自己的救贖;畫家又是通過這張畫發(fā)出他的聲音，對社會的反抗;也是通過這張畫將宗教繪畫推到一個新的高度。

可以想象大師是怎樣飽含熱淚，甚至淚流滿面的完成這張作品的。畫面的構(gòu)圖，人物的安排，色彩的運用，光線的表達，運筆的大膽奔放寫意流暢，對人物刻畫的力度無不是達到了完美,畫面充滿了感人至深的力量。情感是可以跨越時代的，每每看到都被深深感動。

如果拋開所有的技法、內(nèi)容、題材、形式，最后不是回歸于情感，藝術(shù)就毫無意義！

至此，向大師倫勃朗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