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廣義
電影《投奔怒?!泛?/p>
《投奔怒?!酚捌詈蟮亩ǜ癞嬅?,讓我們很容易聯(lián)想到了《四百擊》最后的定格鏡頭。同樣是孩子,同樣是逃走,同樣在海邊,同樣也是面對未知的命運,唯一不同的是一方在岸邊,另一方卻坐上了一條駛向遠方的船。
本片想表達的太多,并不僅僅是談人性的電影。面對《投奔怒海》這部片子很難讓我們相信這是許鞍華說的“人性電影”,我們更多的是看到了這部片子的隱喻與政治暗示。這也是本片在當時國內(nèi)不能公映的原因。
不置可否片中有很多情節(jié)都體現(xiàn)出了人性的側面,無論是人性的陰暗面,還是人性光輝的一面,在片中都有展現(xiàn)。對于生存、死亡、壓迫、軍隊、性等方面或明或暗的用鏡頭展現(xiàn)給觀眾。特別是對于越南新經(jīng)濟區(qū)的描繪,現(xiàn)實與人們口中巨大的落差感。
以芥川汐見越南的拍攝行程為線索,由最初的在政府安排的“新經(jīng)濟區(qū)”時看到安排好的學校,對比到后來跟著琴娘一家一起經(jīng)歷的平凡人卻不平凡的生活。親眼目睹了軍隊征兵的時候當街抓人的現(xiàn)況,比杜甫先生《石壕吏》中的“有吏夜捉人”顯得沖擊力更強,片中光天化日的拉壯丁,攝影師用了手持拍攝結合長鏡頭來展現(xiàn)抓壯丁時候人們的掙扎。而后芥川汐見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在樓上俯視整個場景,用相機記錄下來抓壯丁的卡車上站著的被麻袋裝著的人們。去“雞場”的段落更加能夠體現(xiàn)出人們在面對生存的態(tài)度。這種從死人身上拿走值錢的東西行為,也可以展現(xiàn)人性中自私的陰暗面。
除了陰暗面外,片中也有關于人性光輝一面的體現(xiàn)。特別引起我注意的是關于廖騫人飾演的夫人這一角色,這個角色的背景交待是通過酒吧里阮主任和芥川的對話來實現(xiàn)的。而這段對話中又有對越南歷史的隱喻,法國人的殖民統(tǒng)治時期她做了法國軍官的情婦,法國人走后美國人介入越南政局,她又跟著美國人混。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可是依舊看起來像是三十歲的美麗女人。因為夫人像其他人一樣都要生存,為了更好的活下去不得不去妥協(xié)。夫人這一角色,讓我們不由聯(lián)想到了《情人》中梁家輝飾演的東尼。兩者同樣是中國人,在越南生活,同樣都被生活所束縛。這樣的類比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越南異鄉(xiāng)人的常態(tài)。盡管生活并不十分困難,但是卻失去了自己渴望的自由。
除了人性的描寫外,我們看到了很多的隱喻和政治暗示。主要原因還是因為片子本身的創(chuàng)作團隊的問題?!锻侗寂!纷鳛橐徊亢吓钠谒囆g上無疑是成功的,而在政治上的卻并未能得到特許。當時的左翼電影創(chuàng)作盛行,本片的左翼風格不表自明。許鞍華作為青年導演三十多歲,出手已經(jīng)是有大師風范。在當時因為嚴浩害怕失去臺灣市場而不敢拍合拍片,而正在拍《胡越的故事》的許鞍華對越南這個題材很感興趣,所以許鞍華迎難而上接了監(jiān)制夏夢的這個片子。
同樣擔心失去臺灣市場的還有本片原定的演員周潤發(fā),在他拒絕后推薦了劉德華,而讓劉德華接演的理由也很簡單,就是發(fā)哥跟他說:因為他本來也沒有臺灣市場。這讓一直在TVB拍攝電視劇的小生終于走向了大銀幕,而且在拍攝期間主演林子祥發(fā)現(xiàn)他的唱歌天賦,讓劉德華可以考慮加入歌手這一行列,這才有了此后我們見到的劉天王,這都是后話。不過為了拍攝本片,先拉到海邊曬了幾個月,才有了片中黝黑的皮膚,認真程度可見一斑。而片中許多幕后的人員在片頭字幕中并未用真實姓名,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美術指導張叔平化名成了區(qū)丁平。
當時處于改革開放的初期,在大陸與香港的碰撞中產(chǎn)生了《投奔怒海》這樣的片子。片中太多的相似之處讓我們會不由自主的聯(lián)系到中國大陸。例如片中芥川去的學校里孩子們表演節(jié)目,老師唱的歌曲“夢中見到胡主席”不由讓人們想到那首“毛主席是紅太陽”;新經(jīng)濟區(qū)中的生活又像是大陸文革時期的勞動改造場地。同樣是追求共產(chǎn)主義,同樣是社會主義國家,觀眾自然而然的聯(lián)系起來。能夠聯(lián)想的實在太多,這也是為什么能夠讓我們在接受如此大的信息量之后依舊可以能夠感受到這部電影帶給我們的沖擊。
《投奔怒?!芳毠?jié)上的處理也是打動觀眾的關鍵。魏君子在談許鞍華時說:“雖然風格化顯然遜于譚家明、王家衛(wèi);戲劇性不及章國明;劇本嚴謹度又難望嚴浩——但她的強項是憑借感性的觸覺和情懷,寥寥數(shù)筆就已經(jīng)傳達出深刻的感情或人物關系。”因此在許鞍華的影片中,細節(jié)的塑造就顯得尤為重要。片中琴娘去買魚的橋段,讓我反復思索。幾句話就把琴娘對生活的態(tài)度以及一個有著與年齡極不相稱的社會經(jīng)驗豐富的小女子形象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在看到這個橋段的時候,腦海中會自覺的出現(xiàn)了許鞍華的另一部代表作《女人四十》里的橋段。蕭芳芳盯著一條即將死去的魚而不肯離去,直到魚死去后稱,告訴老板這是死魚五十塊足矣。生活的質感同樣在一條魚身上得到了體現(xiàn),看到這一幕重現(xiàn)不由得一陣唏噓。
作為一部描寫異國友人在越南事情的電影,許鞍華的風格明顯不同于法國電影《情人》表現(xiàn)出的浪漫主義氣息,更多的是讓人深思引人反省;也不同于陳英雄的越南電影講求光與色的對比,更多的是現(xiàn)實主義的拍攝技巧還原真實的越南;更與《印度支那》中的越南軍隊描寫大相徑庭。這些同樣是與越南有關的電影,分別在不同的角度上來進行闡述,很難界定誰對或者誰錯,更多的是在電影中,我們看到了人們對越南歷史的思考。
投奔怒海,既然明明知道是怒海還是依舊奮不顧身,芥川被熊熊烈焰焚盡,而琴娘和弟弟則坐上了那艘駛向遠方的船。誰也說不準他們的命運是什么,因為遠方或許并不光明。用許鞍華的《胡越的故事》來思考難民逃走后的經(jīng)歷,真的不容樂觀。但是結局并未確定,開放式的結尾讓我們抱有一絲希望,或許船駛向的遠方是光明的。
再一次回到結尾,回到定格鏡頭,細細思索又不由不對許鞍華的設計拍案叫絕。這艘駛向遠方的船上有讓觀眾牽掛的兩個人的命運,這定格也真的像《四百擊》一樣直擊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