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飛燕

外面是喧囂的馬路，還好長安四季的街道上總有繁花盛開，車內(nèi)的人便不會那么沉悶。每次經(jīng)過這條街都會堵車，伴隨著鳴笛與人聲嘈雜，車子一步步向前艱難挪動。這一次，我就在這一段路上下了車，拐進巷子，外面的各種聲音頓時被切斷。沿途墻角處盛開著油菜花，雜草與綠樹散發(fā)著綠油油的光芒，路邊房屋的磚瓦顯得分外陳舊，過往的車輛都配合著老房子安靜行駛。巷子拐角處的小賣部，那位大叔熱情的扯著大嗓門給我指路，“繼續(xù)走，最多一分鐘”。

站在院子門口，透過黑色的鐵柵欄門，一眼便瞧見了端坐在門口處的三位老人，2︰1相對而坐，我探著頭向內(nèi)張望的時候，他們同時轉(zhuǎn)過臉，對我露出過分熱情的笑容，我只好尷尬的連聲說，“您好！”“打擾了！”……直到我走進院子，他們?nèi)匀槐３种欠N奇怪的笑容……

在辦公室見到養(yǎng)老院的邱老師，跟她聊起這次活動的細節(jié)，才得知，這里的老人一部分患有偏癱，還有一部分屬于老年癡呆癥，他們的思維多數(shù)時間是模糊而混亂的。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養(yǎng)老院，談了活動細節(jié)與策劃便匆匆離開，出門之前，還是先前那三位老人，沒有內(nèi)容的笑臉，讓人心里陡然生出一絲心疼。我輕輕地道了一聲，“再見”，便轉(zhuǎn)身走出黑色柵欄門，走出有些悠長的小巷，回到車水馬龍的大街，站在人群中，等公交。周圍還是一片嘈雜。

這的確是我第一次去養(yǎng)老院?！梆B(yǎng)老院”這個詞也許是專屬于城市，它沒有在我生活的小鎮(zhèn)上出現(xiàn)過。我家所在的那條街道，每日午后，向陽的人家門口都散落著曬太陽、抱孫子、聊天或是下棋的老人。即便是不能動彈的老人，也被家人用輪椅推出來，伸長脖子看著街上的小孩子們玩耍，脖子酸了便縮回衣領(lǐng)里，瞇著眼打盹兒。我還記得門口經(jīng)常路過的傻大伯，總是挎著一個破舊的籃子，傻笑著，樂呵呵的走過我們身邊。他其實“傻”了很多年，從出生到老去。

兩個星期以后，同樣是雨后初晴的天氣，我又一次走進了這條巷子。這一次，與我同行的是西工大附中初一的小女生們。為了這次活動，我們籌備了許久。

滿懷著期待，我們跨進黑色柵欄門。方方正正的院子，圍繞著一方翠綠欲滴的藤蘿，四周夾雜著各種綠樹和盆栽，中間有紅磚鋪成的小道，不論哪一個房間走出的老人，都可以坐在木椅上，迎著這片清新的綠色。

門口，還是那三位2︰1的老人，雖然對這個世界有些混淆，可是我卻分明看到他們臉上綻開的笑顏。我相信，老人與孩子天生便是心靈相通的，一相遇便倍感親切。在孩子身上，有他們兒孫的影子，不管他們看到的哪一張臉，我們的到來以及短暫的陪伴，都很值得。

這個年紀的女孩，心中裝滿著柔軟的暖意，卻總是羞于向這個世界表露心跡。而那滿滿一盒子五顏六色的折紙和窗花，便是最好的表達。她們身上有著名校的光環(huán)，也承受著更多的學(xué)業(yè)壓力，而她們愿意擠出課余時間甚至熬夜，從挑選彩紙到學(xué)習(xí)各種形狀的折紙和窗花，在這短暫的活動中，她們的耐心和愛心漫延得很長。

一整個上午，她們一一將這些漂亮的折紙和窗花，放進老人的手中。每一次都伴隨著羞赧的甜甜的笑，有愛心的女孩身上都是長著翅膀吧，我在想。而那些老人，他們應(yīng)該更容易看見天使，在女孩們蹲在奶奶跟前時，我看到，那些因年老而混濁的眼睛里，隱約有閃爍的光芒……

翻看照片，最喜歡的還是那張合影，畫面里的老奶奶頭上戴著五色花，緊緊牽著我們的手。相機留下的這一瞬間，彌足珍貴。那是我們送給她的彩色小紙花，她拉著我的手，告訴我她很喜歡，她說年輕時候就很喜歡戴花，可是，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再戴了。幫她戴上花，她拉我們聚攏過來，一定要合影。畫面上她笑得像個小姑娘，在戴上花朵的那一刻，她是否找回了17歲時候的自己呢？

突然想起，18歲那年的我。那個時候，瘋狂的渴望成熟，燙了頭發(fā)，拒絕粉嫩色的衣服，全身上下保持著黑灰白三色，踩著別扭的高跟鞋，刻意不去做一些自以為幼稚的舉動，以為如此便可以更接近成熟的姿態(tài)?，F(xiàn)在回想起來，原來那時的我是多么幼稚。迫切的渴望成長，可是，成長它總是在某一時段突然襲來，來不及告別，便徹底掙脫了青澀的自己，從此反而開始了無盡的懷念。此刻，我很想在可以戴花的年紀，摘下一朵開得最鮮艷的花兒，插在耳際邊的長發(fā)里。我愿意在這個可以張揚，可以盡情美麗的年紀，慢慢成長，逐漸懂事，歷經(jīng)世事之后再淡然老去。

我想告訴你，我親愛的女孩兒們，請繼續(xù)美好下去！你甜美的微笑，你內(nèi)心的柔軟，都是上天給予的最最珍貴，一定不要頹廢，不要嘆息！你見過春天有多美麗，但你卻沒有發(fā)覺，這個年紀的你，比春天更美！

這個世界不曾告訴你的種種，有一天你總會懂得。

假如不走出你的小閣樓，你永遠不會知道，這個世界還存在著這樣的一面風(fēng)景。這一方小小的院落，每一位老人，他們那被銀發(fā)覆蓋的腦袋中，都收藏著說不完的故事，有的只言片語，有的滔滔不絕，所有的話語都指向青春，牽扯出年輕時候的自己。那些黑白照片里的往事，曾經(jīng)真實的發(fā)生在這座或那座城市，在你已然看不到的地方，在他們的青春年華里。

在老年活動室隔壁，遇見了一位面色紅潤的老奶奶，她床頭貼著很多自己寫的小詩和剪紙。她祖籍山東，今年82歲，年輕的時候當過宣傳小隊長，如今依然口齒清晰，思維活躍。說起快板，眼神和動作如同電影里的原型。她有太多的故事要講，說起年輕時候的經(jīng)歷，手舞足蹈，但很快又潸然淚下，“你們這個年紀多好啊”……是啊，這般的年紀，有夢想，有時間，有大把的精力，無所畏懼，只管勇敢向前，而最怕的東西唯有“荒廢”二字而已。

一上午，我都注意到，有那么幾位老人始終沉默不語。在老年活動室，這群小女生為老人們唱歌和朗誦的時候，他們不愿意走進人群中，只是站在窗外，遠遠看著聽著，很快便又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其中一位老人，老伴剛過世，身邊也沒有一個親人，他似乎不愿意與他人有過多交流，簡單的問候過后，便轉(zhuǎn)身安靜地望向窗外。我看到孩子們放下水果和折紙時落寞的表情，她們沉默著走出房間，多么想去做些什么，卻又無能為力。

小院的二樓住著一位聾啞老人，還有一位年老的盲人按摩師，他雖然看不見折紙的圖案，卻一直用手摩挲這個小禮物，似乎想要猜測它是什么形狀。在走之前，孩子們請求他，爺爺下次教我們按摩好嗎？他連連答應(yīng)著，笑容在臉上散開，漲滿小小的溝壑。

那么，我們都記得彼此的承諾好嗎？下一次去，您還依然爽朗健康；下一次，我們多一點時間停留。下一次……下一次……希望我們都不只是說說而已。因為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來不及。不單單是，因為時間。

突然又想起那句話，時間都去哪兒了？什么時候開始，年少的心也變得如此滄桑。時間，它一直握在你的掌心啊。少年，不要感慨，不要模仿老者去嘆息時間，只需要你清楚“未來在哪兒”，并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奔跑就好，不需要追問時間，它沒有告訴你的，終有一天腦海中都會刻下回憶。

告別養(yǎng)老院的時候，我已經(jīng)對先前見過一面的邱老師刮目相看。雖然只是短暫的相識，但她整個人身上所散發(fā)的活力與熱情卻令人望塵莫及。她在養(yǎng)老院工作三年了，畢業(yè)那年滿懷著熱情與好奇，堅持留在養(yǎng)老院工作。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個人在工作中所綻放的奇異光彩！你真真切切的可以感受到，這不是她的工作，而是她的生活，并且已經(jīng)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吹剿c老人的相處方式，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一位母親對自己孩子的寵愛，毫無障礙的交流與偶爾調(diào)皮的小玩笑。在她面前，這些老人反而顯得幼稚可愛，偶爾還會撒個嬌，爭先說我很聽話。犯了小錯誤，便低下頭，半認真半打趣道，“哎呀我又給忘了……”然后對她呵呵一笑。在疼他的人面前，這些老小孩，也如夕陽余暉，偶爾迸發(fā)出晨曦的光束。返老還童的狀態(tài)，不也很好。

直到現(xiàn)在，每次乘車經(jīng)過那條擁擠的長街，總會張望那條悠長的小巷子。我會想起，我家門前那些曬太陽的老人，他們緩慢而安逸的暮年時光；也會記起，那天走之前再三囑咐孩子們要孝順父母好好學(xué)習(xí)的老奶奶。還有隔著黑色柵欄，轉(zhuǎn)身時看見的，院子里植物所折射出的綠光。

這個世界，有很多種選擇的可能性，你可以選擇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也可以計劃著，把幸福安放在物質(zhì)充裕的未來。而我，希望我們的生活沒有被單一的程式填滿，希望我們還有力氣去愛去追夢去感受此刻的生活，希望我們與小孩、父母、老人、朋友用心交流，希望我們有著博大的心胸，接納整個世界的存在，哪怕是那些略顯沉重的負擔(dān)。

假如生活太喧囂，走進某一條巷子，去聽聽那些陳舊的老聲音與歲月沉淀下來的碎道理。世界不曾告訴你的，希望你在走完更長的路之后，一一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