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丁丁

童年的記憶中，有很長一段歲月，父親要靠砍柴掙錢。父親砍柴，山深路遙，天開亮就出發(fā)，天抹黑才回家。那天凌晨，我和哥哥姐姐都會早早起床，看父親在微弱的天井亮光里吃早飯，看著媽媽把白白的大米飯放在碗里，用菜刀把子舂一舂揉一揉，團成拳頭大的一球，做為爸爸在山上吃的干糧。夕陽西垂，三姐弟上山迎接父親，要走好幾里路，各人挑一擔空畚箕。見到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的父親，我們爭著分柴，都想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減輕父親的負重，父親卻總是說：“少分一些，看到你們我就有力氣了?！?/p>

進入家門，媽媽早已備好飯菜，擺好碗筷，洗了手就可以上桌，聽爸爸講山上的見聞：今天這擔柴從哪里砍來的呀，遇到哪個寨子的瑤人呀，看到一條好大的蛇呀，野雞從頭頂呼呼呼飛過去呀……

這樣的場景，回憶起來多么清晰多么溫馨。我不知不覺就會寫父親砍柴的事，寫過父親砍柴帶回好大的刺莓，寫過父親砍柴遇到神秘的山精，寫過父親砍柴營救受傷的鳥兒……這一篇，卻是寫我獨自接柴，在山里迷了路，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神奇的粑粑葉子——一種巴掌寬前臂長的箬葉。

就像故事里說的那樣，我們不僅端午節(jié)要吃粽子，中秋節(jié)也要吃粽子，這個獨特的習俗2012年上了中央電視臺呢！家家戶戶包粽子，需要多少粑粑葉子啊，然而本鎮(zhèn)不出產，必須買山里人的。他們快到端午中秋就挑到鎮(zhèn)上論把賣。看到粑粑葉子我總會想，摘下現(xiàn)成的葉子就能賣錢，“粑粑葉子樹”那不就是搖錢樹么？要是我們家有好多搖錢樹，爸爸就用不著那么辛苦了吧！

想歸想，終究是沒有膽量一個人上山去找搖錢樹——這一回，在故事里，我的愿望終于實現(xiàn)了。

1

中秋節(jié)的上午，我獨自走在山間小路。

那是一條陌生的小路，不知通向何方。

有時候我會停下來，心兒撲通撲通地跳，轉動眼珠子，支起耳朵。四面八方，草木在搖動。不知是鳥還是蟲，在隱蔽之處發(fā)出充滿誘惑的聲音，叫人想去瞧個究竟——千萬別去呀，說不定那是妖怪！于是我又加快腳步，甚至奔跑起來。

一只巴掌大的蝴蝶在身邊飛來飛去，像是跟蹤我。

路邊的荊棘，不時勾住我的褲子，跟我開玩笑。

老樹上掛著白色的松蘿，長長的，一定是樹精的胡子！

大山那么寂靜，腳步聲格外清脆，石子硌著鞋底像是爆豆子——大山一定有知覺，每時每刻都知道我的位置。它一定也知道爸爸走到哪里了。

每次爸爸上山砍柴，總盼著我去接他。這么大一座山，他一個人去，一個人回，多么寂寞！當我們在山上相見，那種快樂與激動就像久別重逢。

也許你會說：“不會吧，八月十五上山砍柴？”告訴你吧，只要不下雨，不下雪，我爸大年三十還上山砍柴呢！在我們鎮(zhèn)上，我爸的勤勞可是出了名的。

我想掉頭，回到爸爸砍柴那條路上去，可是我還沒有找到粑粑葉子樹……

2

我早就想找粑粑葉子樹了，不然就不會上午上山。往常接柴我總是太陽西斜才上山。

我想先找一找粑粑葉子樹，再去接爸爸。

粑粑葉子像竹葉，卻比竹葉大好多倍，比大人的鞋底還要大呢！而且它平滑結實，正好用來包粽子——你一定覺得奇怪吧，這種葉子既然是用來包粽子的，為什么不叫粽子葉？哈哈，你不知道，別處的粽子只有一種，我們那里的粽子有兩種：

一種跟別處一樣，有四個角，小小的，可以握在手心，我們叫羊角粽。

另一種是我們那里的特產，又長又圓，有一只小枕頭那么大，叫枕頭粑粑。

枕頭粑粑分量重，大人們當禮物互相贈送，粑粑葉子的名字，是沖著枕頭粑粑起的呢。

還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們那里一年要吃兩次粽子，其中一次當然是端午節(jié)，另一次是中秋節(jié)。

粑粑葉子要深山才有。臨近端午和中秋，瑤家人就采來粑粑葉子，扎成一把一把的，挑到我們鎮(zhèn)上去賣——每次看到粑粑葉子，我總是想，粑粑葉子這么大，粑粑葉子樹該有多大啊。大人說粑粑葉子樹不算樹，算竹子，這種竹子總有水桶那么粗大樹那么高吧？

昨天我對爸爸說：“山里有粑粑葉子，你砍柴為什么不摘些回來？”

爸爸說：“有粑粑葉子的地方就有瑤人住，砍柴的人不去的，去了瑤人就留你吃飯，留你過夜，第二天才能回來，那多耽誤工夫啊?！?/p>

這么說連爸爸也沒有親眼見過粑粑葉子樹。

粑粑葉子樹既然是一種竹子，那就有竹鞭，有竹筍。要是我找到粑粑葉子樹，把竹鞭竹筍種在屋后，將來我們家也有粑粑葉子賣呢！

我走了很久，也走了很遠，衣服被汗浸濕了，腳步越來越沉重——可是粑粑葉子樹，你們在哪里？

3

“站??！”

頭上傳來一個聲音，那么突然，把我嚇了一跳。

仰頭一望，高高的樹上坐著一個小瑤人，穿著漂亮的花邊衣裳，戴著銀項圈，端著一支鳥銃，正瞄準我呢。鳥銃通常有一米多長，小瑤人這一支只有半米長，也不知道是真家伙還是玩具。

“你這頭小山豬！又想來偷學我們做粽子嗎？”

哈，他把我當成山豬了。傳說山豬特別喜歡吃粽子，可是不會做，只好每年變成人形，去瑤人那兒偷師——為什么每年都去呢？人們說，山豬天生記性差，年年學，年年忘。

“你搞錯了，我不是山豬，是人?！?/p>

“你真的是人，你就會做粽子，你敢到我家當面做給我看嗎？”

小瑤人的家就在附近呢，這么說粑粑葉子樹也在附近，我為什么不去他家做粽子？昨天媽媽做粽子，我打下手，制草灰水，浸米，包粽子，熬粽子，我全都會。

“下來吧，我到你家做粽子。”

“接著——”小瑤人把鳥銃扔給我，一縱身就從那么高的地方跳下來，四腳著地，然后站起來，拍拍手上的泥土，很神氣地說：“跟我來！”

4

沒走多遠，我們來到一個月牙形的山間平地。

天啦，這里是粑粑葉子的海洋，到處是綠色的大葉子，密密匝匝，濃濃烈烈，又仿佛綠色的火焰遍地燃燒！在這綠的海上，在這綠的火中，立著一座草房子，屋頂上層層疊疊蓋的也是粑粑葉子，屋旁種著棕樹。

大人說的沒有錯，粑粑葉子樹不是樹，是一種竹，葉子那么大，竹竿卻只有手指粗細，高矮跟人差不多。

“這么多粑粑葉子！”我摘下一片粑粑葉子，羨慕地說，“在鎮(zhèn)上，一片葉子要賣兩分錢！”

“想要粑粑葉子樹吧？”小瑤人猜中我的心事，“只要你會做粽子，等你走的時候，我挖幾棵送給你?！?/p>

你瞧，我還真來對了。

想到馬上就要見他家的人，我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桑小七，桑樹的桑，可不是山豬的山?！蓖Ａ艘幌拢‖幦擞终f：“我有六個哥哥姐姐，分別叫老大老二老三，小四小五小六?！?/p>

“喲，七兄妹！”

當我來到屋前，見到坪地上打陀螺的六兄妹，更加吃驚：

個頭也好，年齡也好，他們都跟小七差不多，一看就是七胞胎。他們鼻子都太大，眼睛都太小，腮幫子的肉堆成小山，呆頭呆腦，不成人形，跟聰明伶俐的小七一比，簡直不像親骨肉。

桑爸爸桑媽媽身材異常高大，草房子的門偏偏做得那么矮，以至于他們出門時都要低一下頭，不然就會撞著門楣。

見到我，這一家子就像見到怪獸，圍成一個圈上下打量我。

我有些發(fā)怵。雖然我早就聽說瑤人特別好客，事先怎么會想到，他們的“好客”含著這么大的好奇的成分。

桑爸爸責備小七說：“你怎么又帶生人來？怎么看他都像山豬變的。”

小七說：“他說他不是山豬?！?/p>

老大說：“叫他做粽子，叫他做粽子！”

老二老三小四小五小六紛紛說：

“看他會不會做粽子！”

“會做粽子就是人！”

“不會做粽子就是山豬！”

“他是想偷看我們怎么做粽子吧！”

“他就是小山豬！”

我大聲問：“做粽子要糯米，你們有沒有糯米？”

一家人七嘴八舌地回答：

“糯米有！”

“稻草也有！”

“板栗也有！”

“紅豆也有！”

“什么都有！”

“我們正準備做枕頭粑粑，晚上好賞月！”

“還要包羊角粽！”

“我要包小枕頭粑粑！”

我下令說：“先燒稻草。準備一個大瓦缸，裝一缸水?！?/p>

桑爸爸說：“我去搬瓦缸！老大挑水！”

桑媽媽說：“孩子們，跟我去屋后摟稻草！”

5

很快，稻草摟來了，瓦缸搬來了，水也挑來了。

我點燃稻草，草灰隨著黑煙和熱氣旋轉而上，又被山風吹散?；鹈珧v起那么高，烤得臉皮作痛。

那么大一堆草，呼呼呼就燒完了。我用兩根長木棍夾著又紅又熱的草灰放進水缸，用力攪拌。

小七搶過木棍說：“這個我也會！”

桑爸爸要考我：“接下來呢？接下來做什么？”

“籮筐拿來——接下來是過濾?！?/p>

“不錯不錯，是過濾！”桑爸爸從屋里拿來一只籮筐交給我，又問：“怎么過濾呢？”

“再拿些稻草來?！边@時我才想起，剛才不該把稻草全燒光，要留一點。“還要一塊紗布，一個大盆子，一只瓢?！?/p>

我將稻草盤在籮筐里，做成一個大大的鳥窩，鋪上紗布，把籮筐用棍子架在大盆子上，把瓦缸里的草灰水一瓢一瓢舀進籮筐——那么臟那么黑的草灰水，濾下去，落在盆子里，變清了。盆子里的水再濾兩次，清澈透明，一塵不染，看上去跟泉水沒有什么差別，卻具備一種神奇的功能。

老大“咚”地跺一下腳，“我知道，草灰水可以洗頭！”

桑爸爸白了大兒子一眼，“不許多嘴！我們考考這個小孩子，看他是不是小山豬。”

老大的臉頓時紅了，“我是告訴老三和老五，女孩子家家，要經常洗頭?！比缓笏麑ξ艺f：“我現(xiàn)在相信你不是山豬了?！?/p>

“要他做完，從頭做到尾！”小七嚷起來，“我和他打了賭的！”

“我就想從頭做到尾！”

我說的是真心話。以前我從來沒有機會從頭到尾做一次粽子，媽媽不讓啊。

接下來用草灰水浸糯米，要兩個小時。

太陽正當頂，桑媽媽做了一頓可口的飯菜招待我，全是山外吃不到的美味：油炸筍干，雪花一樣脆嫩。獼猴桃丸子湯，一顆一顆小丸子綠綠的，浮在清湯里，多么漂亮呀。山菇魚，用極鮮的香菇拼成魚形，味道跟真魚一模一樣，而且多了山菇的清香……

吃著吃著，我想到了爸爸。這時候爸爸在啃冷飯團吧。爸爸上山砍柴，天不亮就要出門，天抹黑才能到家，媽媽就早起做飯，團兩個熱乎乎的飯團用荷葉包著，放在爸爸口袋里，讓爸爸進山的時候在磨刀的地方吃一個，出山的時候在歇腳的地方吃一個——進山吃的那個還有些溫熱，出山吃的那個早就變冷變硬了。

見我眼神有些特別，桑媽媽就問：“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爸。我爸在白公山砍柴，我是上山來接他的，順便找找粑粑葉子樹，沒想到遇到小七，上你們這兒來了?！?/p>

桑媽媽有些懷疑，“哪有中秋節(jié)才上山找粑粑葉子的？哪家哪戶不是早就買好了？”

桑爸爸也說：“鎮(zhèn)上人家，昨天就熬好粽子了。”

我解釋說：“我想種粑粑葉子樹?！?/p>

“你可真聰明！”桑爸爸沖我點一下頭，“白公山離這兒不算遠，我去接你爸來吃飯好不好？”

桑媽媽對丈夫說：“今天是中秋節(jié)！人家砍了柴要趕緊回家……要不你給他爸送飯菜去吧?！?/p>

桑媽媽拿來一個大碗兩個小碗，大碗盛米飯，小碗盛菜肴，放在小竹籃里，用毛巾蓋上，交給桑爸爸。

桑爸爸走到門口，回頭對我說：“你放心在這兒，我不會告訴你爸?！?/p>

6

午飯過后，原先潔白如雪的糯米變得黃燦燦的。

“可以了，可以包粽子了！”我對桑媽媽和七姊妹說，“快去摘粑粑葉子，砍棕葉，要洗干凈！紅豆拿來，板栗也拿來！”

七姊妹歡呼著，分頭行動，眨眼間，我要的都齊了。

我把板栗和紅豆放進糯米，先包一個羊角粽，又包一根枕頭粑粑——可惜媽媽看不到這一切，我真的稱得上行家里手呢！我見桑媽媽不僅塊頭大，而且頭也大嘴巴也大，就把枕頭粑粑包成特大號，一根有三四斤重。

七姊妹爭著包粽子，不是包得太大，就是包得太小。小七竟然把枕頭粑粑包成食指那么大，把羊角粽包成拇指那么大，除去粑粑葉子，能有幾粒米呢？不過他們越是亂來，我越開心。愛怎么包就怎么包吧！昨天在家里包粽子，我想包些“袖珍型”，好向小伙伴炫耀，媽媽卻批評我浪費，弄得粑粑葉子不夠用——在這里，粑粑葉子要多少有多少。

桑媽媽先是看我們包，然后洗了手，也來湊熱鬧。

我以為桑媽媽像我媽一樣，包得又快又好，沒想到她包的羊角粽不成形，枕頭粑粑是漏米的——不會吧，天底下哪有這樣笨手笨腳的媽媽？除非是山豬……哦，他們口口聲聲說我是山豬，莫非他們才是山豬？

我試探地問：“接下來要下鍋了——要熬幾個小時你們知道嗎？”

他們全都望著我。

小七說：“你自己不知道吧？”

我說：“我怎么不知道，要熬一天一夜！”

桑媽媽頓時發(fā)了愁，“這么說要明天才能吃到粽子，今天晚上賞月沒得粽子吃了？”

嘿，這一家子真是山豬！

他們騙我為他們做粽子呢！

我很樂意被騙！太樂意了！

我告訴他們說：“逗你們玩的，六七個小時就能熬熟，保證不會耽誤賞月?！?/p>

我叫桑媽媽把一口大鍋架在灶上，倒上草灰水，把大大小小的粽子全放進去，蓋上蓋子，生大火熬。

太陽越來越低，離山頂只有一丈高，桑爸爸還沒有回來。

往常接柴，這個時候我已經在爸爸吃第一個飯團的地方等他了。

我對桑媽媽說：“等到太陽下山，粽子就可以吃了，這里用不到我了。我要去接柴，給我挖幾棵粑粑葉子樹吧。”

“你真懂事?！鄙寢尶湮乙痪洌愿佬∑撸骸澳愦蛞黄八畞?！”

小七立即打來一瓢水。

桑媽媽雙手合十，對著瓢喃喃地念：“嗡——啊——哄——嗡——啊——哄——”

漸漸的，水中出現(xiàn)兩個挑柴的人影，越來越清晰，就好比用望遠鏡看遠處的人，慢慢地調準焦距——不會吧，那個大人是爸爸，那個小孩竟然是我！

我不是在這兒么？

我正納悶呢，小七說：“我爸有法術，想變什么就變什么。我爸變成你，替你去接柴，替你回家過中秋節(jié)，你盡管在這兒玩。”

7

太陽落山了。

世界一片灰暗。

粽子還差一點火候。

我跟七姊妹一起玩老鷹捉小雞。我扮老鷹。老大扮雞媽媽，張開雙臂阻擋我。老二老三小四小五小六小七扮小雞，一個一個拉著衣服，龍尾巴一樣甩來甩去。忽然，小七摔了一跤，鞋子掉了，露出一只豬蹄！

那是一只真正的豬蹄，有兩枚大蹄甲，長著黑毛。

“小七！”桑媽媽尖叫一聲，“你是不是偷偷吃了豬草？”然后她對我說：“山里有一種豬草，吃了就會變山豬，你不要亂吃噢！”

小七把另一只鞋子踢掉，很大聲地說：“媽，我們還是不要騙人了——我們本來就是山豬！”

說著，小七伸手在臉上一抹，鼻子一下子長長了，耳朵也長大了，變成了一只小山豬。

“你嚇著人家！”桑媽媽又氣又急。

我不慌不忙地說：“我早就看出你們是山豬，只不過沒有說。”

我這么一說，老大老二老三小四小五小六全都用手抹抹臉，現(xiàn)出原形，一個個嘴長耳大肚皮圓，可愛極了。

“你們……”桑媽媽無可奈何，也伸手抹一把臉，變成好大一頭母山豬，長著一對新月似的獠牙。她吭吭哧哧對我說：“我們不是成心要騙你，是怕嚇著你。今天八月十五，要不是你來，我們吃不上人做的粽子了?！?/p>

小七說：“我們家還從來沒有吃過人做的粽子！”

我很奇怪：“你們變人都會，怎么就不會做粽子？”

“家里有小山豬，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就想辦法請人來做粽子，這是我們山豬的風俗，古時候就有了?！蹦干截i滿臉誠懇，“據(jù)說吃了人做的粽子，變的人就跟真人一樣。事實上，請人來做粽子，小山豬有機會跟人親近，變人才會像?！?/p>

老大補充說：“端午節(jié)，伯父家請到一個瑤人做粽子，小七去吃過，所以他比我們都會變?！?/p>

原來是這樣。我許諾說：“以后我每年八月十五，都來做粽子！”

小七立刻添上一句：“還有端午節(jié)！”

月亮從東邊的山頭爬上天，粽子出鍋了。

“賞月嘍！”

“吃粽子嘍！”

“吃枕頭粑粑嘍！”

“我吃我自己包的！”

“我的做了記號！”

“我也做了記號！”

“我包的我不做記號也認得！”

七只小山豬爭著去找自己包的。

小七竟然把他包的小羊角粽掛在耳朵上。

母山豬把飯桌搬到月亮底下，調好紅糖水。

我把那根特大號的枕頭粑粑放在桌上，解開棕葉，剝開粑粑葉子——金黃油亮的粽子肉露出來，糯米、紅豆、板栗和粑粑葉子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多么誘人！

這么大的枕頭粑粑，要剖成薄片，沾上紅糖水才好吃。我將麻線一頭咬在嘴里，一頭用手拽著，在枕頭粑粑上面繞一圈，輕輕一拉就絞下一片——除了頭尾，一片一片薄薄的，圓圓的，就像一個一個小月亮。

噢，親手做的粽子可真好吃，又甜，又糯，又香。我吃了一片又一片，肚子脹脹的，實實的，好像也變成了粽子。

然后我跟七只小山豬一塊兒捉迷藏，繞著火堆跳舞，手拉手唱歌：

月兒圓圓粽子香，

你也嘗，

我也嘗，

月亮下來一起嘗！

8

唱著唱著，我們發(fā)現(xiàn)小山豬少了一只，是小六不見了。

“小六？”

“小六！”

“小六——”

“小——六——”

我們一邊呼喚，一邊找尋，聽見隱隱約約的呼嚕聲，從粑粑葉子樹的叢林里傳來。

尋著聲音過去，撥開枝葉，讓雪白的月光照下來，哈，一頭小山豬趴在那兒，睡得正香呢。

我問：“小六怎么在這兒？”

小七說：“肯定是先前捉迷藏，他躲在這兒，沒有被找到，就睡著了?！?/p>

“醒醒？”老大推推小六，沒推醒。

于是我們提著它的四條腿，把它抬回家，放在床上，蓋上被子。

“太晚了，你該回家了?！蹦干截i拉著我出了門，伏在地上對我說：“騎到我背上，我送你出山?！?/p>

我騎到母山豬背上，小七卻說：“等一等！”他跑到坪地邊上，用長嘴嘩嘩嘩拱倒幾棵粑粑葉子樹，拿來交給我，“這個發(fā)得快，幾年就長成一大片！”

“謝謝啦！”我對小七說，“我差點兒忘記了。”

“坐穩(wěn)當——”話音未落，母山豬撒蹄飛奔，差點兒把我顛下去。

我嚇得彎下腰，雙手揪住母山豬的鬃毛，緊緊閉上眼睛。耳邊呼呼生風，我像一片樹葉在狂風里飛舞。

過了一會兒，我大著膽子睜開眼，啊呀，我在天上，母山豬馱著我在天上飛！月亮緊緊跟隨，不管我們飛得多快，半步也不落后。

月亮那么圓，那么亮，照得大地清清朗朗，別說村莊河流，就連人影也清晰可見。

我們飛到山外，朝小鎮(zhèn)飛去，只見院子里，屋前屋后的坪地上，有人在賞月，吃粽子，聊天，小孩子在唱歌，嬉鬧。有的人家桌椅放在屋外，人卻不見，想必是回屋歇息了?；仡^看那些山，有的像羊角粽，有的像枕頭粑粑，那是給月亮享用的吧。

母山豬降落在鎮(zhèn)外，把蹄子放在嘴里吹一聲口哨，那么尖銳，恐怕睡著的人都驚醒了。

不一會兒，一個小男孩從鎮(zhèn)子里跑出來——那竟然是“我”，桑爸爸變成的“我”！

到了跟前，他抖一抖身子，變成我第一次見到的樣子，樂呵呵地說：“你家的粽子真好吃呀，你快回去嘗嘗。”

我摸著肚皮，仍然鼓鼓脹呢。

當我回到家，爸爸媽媽哥哥姐姐還在屋后賞月。

姐姐埋怨我：“剛才哪個一打口哨，你就跑，喊也喊不住——是誰呀，半夜還約你去玩？”

我可得意了，“是山豬，它們送給我?guī)卓敏昔稳~子樹！”

哥哥問：“粑粑葉子樹在哪里？”

我這才發(fā)覺手中空空，什么也沒有。唉，本來已經到手了，是騎在母山豬背上弄丟的。

我想要解釋，媽媽呵斥我說：“夜里不許說山豬，小心它們聽見，把你叼去，變成小豬崽！”

我吞了吞口水，把嘴邊的話咽下去。他們不信就算了。我再也不會把遇到山豬的事告訴任何人。我要把秘密藏在心里，年年去小七家過中秋，做粽子。

——端午節(jié)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