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陽笛
已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館員馮石甫先生(1914—2003)是中國青綠山水畫大家,國家一級美術(shù)師、教授,與馮建吳、馮亞珩(石魯)合稱蜀中“三馮”。他早年(1936年)畢業(yè)于四川省國立藝術(shù)專科學(xué)校國畫系,先后師從張大千、徐悲鴻、齊白石、吳湖帆、吳一峰等國畫大師,且遠紹王維、荊(浩)關(guān)(仝)、董源、李成、范寬(中立)、四王(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等山水畫巨擘之真詮而自出機杼,不僅在當時就譽滿畫壇,即在他辭世11年后,仍令人念念不忘,心慕手追,爭藏遺墨。
先生出身于簪纓世家、書香門第:祖父馮雨樵工詩,擅書法,在知前清云南東川府任上曾興辦東川翠屏?xí)?;父親馮慶樹早年為同盟會會員,參加過蔡鍔護國軍,著有《臥云仙館詩鈔》;諸叔、姑父多擅丹青翰墨,如馮慶榜、馮慶枟、馮慶樾、賀維翰、史固良、孫紹彭。先生幼承庭訓(xùn),素抱家國情懷,心系社稷蒼生,熱愛祖國大好河山。他一生走遍大半個中國(自吟“鬢入星霜全無悔,欣覽峰色與湖聲”),親身感受各地的山水靈氣而融注于翰管,將美麗中國的山色水光表現(xiàn)得絢爛多姿、活色生香——無論是崇山峻嶺、深壑高澗,還是花徑梅陣、松濤竹海,皆應(yīng)物象形,開合自然,隨類賦彩,布局井然,層次分明,虛實相間,墨韻酣暢,氣完神閑,令人嘆為觀止,玩味不已。
唐代畫家張璪有名言曰:“外師造化,中得心源。”(轉(zhuǎn)見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十)畫家不管有多少漫游經(jīng)歷,最終還須從“心源”(心性)落墨。畫家若不得“心源”,雖師從“造化”(天地自然),仍難免“縱得形似而氣韻不生”。所謂“凡夫取境,道人取心”(唐·希運:《黃檗山斷際禪師傳心法要》),即此。馮石甫先生深諳此理。他在主(心源)客(造化)關(guān)系的融合中更注重對創(chuàng)作主體的“心源”的明悟與釋放。他曾告訴胞弟馮正肅先生:“作畫是吐胸中梗概,足自娛也?!奔慈缭嫾夷攮懸浴耙莨P草草”而“寫胸中逸氣”。所以馮石甫筆下的青綠山水皆有自己的解讀、自己的體味、自己的氣質(zhì)、自己的性情。
當然,馮石甫先生的青綠山水之所以能臻化境,乃是以高超的技法為基礎(chǔ)的;沒有這個基礎(chǔ),則無眼力去師從“造化”,更無心力去得“心源”。晚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有《論畫六法》一節(jié),將“氣韻生動”、“骨法用筆”列為首要之法,指出二者乃作畫之根本所在;離開二者,則無以言畫。不用說先生當熟諳“六法”。我們看他的《黃山飛瀑》《漓江春曉》《奇峰松濤》《邛海帆影》《九寨溝長壽松》……或氣勢磅礴、擁翠疊嶂,或迤邐婉轉(zhuǎn)、蘊玉含煙,或扶搖拖曳、流光溢彩,或著情逸趣、惟妙惟肖,皆以骨氣運筆而神采奕奕、生機翕翕,可謂依“造化”而來又高于“造化”,犖犖然有別于他人筆下的同類景致,令人眼目大開,拍案稱奇。
馮石甫先生從事中國畫藝術(shù)長達 80 年之久,在當代青綠山水畫家及巴蜀畫家中自成一格,多獲殊譽,卻始終淡泊若素,謙光自守,惟以振興中國畫為己任,頗有遠祖“大樹將軍”馮異之風(fēng)范(《后漢書》卷十七載馮異“為人謙退不伐”,“仁不遺親,義不忘勞,興滅繼絕,善善及子孫”),至今尚為人景行。
馬克思在談到人與社會的關(guān)系時認為:“如果你想得到藝術(shù)享受,那你就必須是一個有藝術(shù)修養(yǎng)的人。如果你想感化別人,那你就必須是一個實際上能鼓舞和推動別人前進的人。你同人和自然界的一切關(guān)系都必須是你的現(xiàn)實的個人生活的、與你的意志對象相符合的特定表現(xiàn)?!保ā兑话怂乃哪杲?jīng)濟哲學(xué)手稿》)馮石甫先生自幼研習(xí)儒學(xué)義理而深執(zhí)謙謙,品行廉隅。所以,他特別鐘情于傲霜凌雪、卓然不羈的“歲寒三友”——松、竹、梅。其自號即為“臥云松館主人”;又有吟:“此間干凈無多地”(詠竹)、“瑞雪能識花情性”(詠梅)。我們看他的《獨立蒼茫自詠詩》《九寨溝長壽松》《杜甫詩意畫》《竹?!贰秹凼渲瘛贰洞涫熘瘛贰端芍耖L青》《梅花》《紅梅迎春》《春意圖》等畫幅,均見撲面而來的凜然正色、浩然正氣、肅然正骨,形象渾厚蒼郁,峭拔勁挺,亭亭物表,不怒自威。這種謙抑而正肅之氣,可以說滿溢在他所有的字里畫間,形成其畫的風(fēng)骨節(jié)概,支撐并張揚著他筆下的美麗中國。所謂人如其畫,人正則畫正,即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