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志成

夏夜，河霧貼著河面柔柔地飄過來，夜風(fēng)輕輕吹，一男一女在寬闊的河埠頭竊竊私語。

“大順哥，我跟你過吧！我和他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彼郎I眼汪汪地說。

“又賭了不是？”他張眼問她。

“昨天，他又輸個精光?；丶疫€發(fā)豬頭火……”她傷感地說。

“再勸說勸說別再賭了，人活總為一張臉?！彼┖┑貏裾f。

“我僅有的幾佰元錢是留著給麗梅交學(xué)費的，他都找眼珠兒掏去賭了?！?/p>

“麗梅今年幾歲了？該上幼兒園了吧？”

“麗梅五歲了，又懂事又聽話哩。她畫的畫老師總是給個五角星！”說著，她兩眼就粲然起來。

“麗梅都這大了，別說離婚的事。”他勸她。

“他要的是骨牌，不是老婆?！彼t著眼說。

“多往亮處想吧！看在孩子面上?！彼謩窠獾卣f。

“我總不能像鞋里的腳，受曲一輩子呀！”不遠處，一條鯉魚蹦出水面顯得很歡悅，很自在。

“大順哥，我要離婚，娶我吧！跟著你做牛做馬都情愿?！彼齼裳壑钡傻傻仨曋?。

“別，別，其實，他若洗手不賭了，在村里也算個人物哩！農(nóng)活兒耕耙蒔耘八面椅能坐，腦子也活絡(luò)。你媽當(dāng)年就這看中他。”

“那年，我媽說我若不跟他，白養(yǎng)了，她就跳河！不然，我和你孩子都有麗梅大了?！?/p>

“水流下灘了，就別再提了?！?/p>

“大順哥，當(dāng)年我媽背著我暗地里還收了他3000元定事錢，我壓根兒都不知道，”

“那次對我打擊太大了，我就外出打工，幫人打水泥磚，一心學(xué)技術(shù)了。”

“大順哥，你心眼好??！那年，我們結(jié)婚沒幾天，你惡浪滔天里還撐船去救他。要是換了別人……”

“那年他定是賭輸急了，見白杉樹順著洪水漂下來，他想撈到白杉樹就是撈到大扎大扎的錢呢，多險啊……”說著，他的心就怦怦地跳。

“那會兒，我看他在洪水里一沉一浮的就嚇昏在雨地里了?！?/p>

“岸上看的人都著急??！”

她又抽泣起來。

此刻，河岸上，不知哪家錄音機正在唱：

我在這兒等著你回來，

等著你回來……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說：“大順哥，有件事想找你……”

“啥事？”他問。

“明個兒村長兒子阿憨要結(jié)婚了，人情斷不得，也要遞個恭喜呀！”

“有這個必要？”

“村里連低保戶都遞過了哩！”

他沉思著，不再吱聲。

“你借兩張給我，我賣了肉豬就還你。”

“行哩，別放心上。”大順?biāo)斓卣f。

她又心似油煎般地說：

“這家還像個家呀！賭到這田地，丟人現(xiàn)眼?。　?/p>

“別難過哩！慢慢著改了就好。常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啊！”

“你在寬我心哩！”黑夜里她睇視著他。

她從褲袋里掏出一張紅紙，接過大順200元錢，包好，攥在手中。

半晌，她用右手撫摸著他的下巴，關(guān)切地說：“胡子也不剃，忒長了?！?/p>

“忙哩?！?/p>

“忙是忙，你一雙手辦水泥塊廠，里外都管到……”她滿臉的痛惜。

“沒啥，一切都會好的?！彼麑捊獾卣f。

“人活就為一張臉。我家不知哪天才石板翻身哩?！彼闹袘K慘的淚又要流出來了。

大順洗好腳，用腳布擦干，想了想又睇視了她一眼，說：“要不叫他到我們水泥塊廠做吧，人是勞苦點，但挺來錢哩！眼下到處在開發(fā)，水泥塊磚俏著哩?！覀児沧龉卜郑闶呛献鬓k廠。”

“那你不虧了嘛！萬事開頭難，你辛辛苦苦上了這個項目……”

“產(chǎn)量上去了，銷售量擴大了，利潤不也翻番了嘛？我不虧。”

她的眼睛頓時光亮起來：“我夜里跟他說……以前他也說過想辦廠，就是……”

“他要是不同意呢？”

“我有法子箍他”

“啥法？”

她差澀地低下頭，說：“夜里我不睬他，我捧著枕頭睡……”

“別，別。明個兒我弄幾個菜，買瓶老燒，和他邊喝邊談，開導(dǎo)他，人活總為一張臉，包他一年就翻身?！?/p>

“這，你是為的啥？”她沉思起來，“你可別埋汰我??？”

“哪里話！都是村里人啊。再說了，他媽有恩于我家?。　彼麌@了一口氣。

“我媽常對我說，她生我坐月子時，家里缺米少油的，他媽送過我媽一斗米。”

“是這樣？古老話啊，‘一斗米是恩，一擔(dān)米是仇??！”

一陣清冽的溪風(fēng)吹來，倆都感到?jīng)隽?。此刻，村頭不遠處一個矮小的身影蹣跚著朝前奔跑，驚咋咋地哭叫著：“媽——媽……”她一顫，蹦起來，說：“是麗梅?！彼w奔過去，扯開喉嚨大喊：“麗梅，媽在這兒！”

月光下，見麗梅一身污泥，額頭流下黏乎乎的血……

麗梅抽泣著說：“野狗追我呢！鞋都跑丟了”。

她心疼地問：“你爸呢？”

“他又賭博去了！”

她緊摟著女兒，止不住“心肝兒”叫一聲就坐地上慟哭起來。

他不由得一陣心酸。忙站起身，不知啥東西就掉地下了，用打火機一照，是她準(zhǔn)備給村長兒子賀喜的那個紅紙包！

這當(dāng)兒，河岸上那家錄音機又在唱：

……我在這兒等著你回來，

等著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