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我們時常會陷入這樣的白日夢中:如果我上大學的時候學了理工科,那會怎么樣?如果我跟當年那個戀人繼續(xù)下去,又會怎么樣?在我們面對日常生活的時候,總想著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如果我們早年做另一種選擇,生活是否會不同呢?你得到真正渴望的東西了嗎?你是否成為你真正想要成為的人?“未曾度過的人生”unlived life,這是一個非常普遍而復雜的心理機制。無論你怎樣努力地要活在當下,“未曾度過的人生”都像一個無可逃避的存在和陰影,關于失去的機會,被犧牲掉的欲望,對未曾實現(xiàn)的心愿的一首挽歌。它們糾纏我們,因為它們有著某些重要的意義。
亞當·菲利普斯,生于1954年,是英國的著名心理學家。當現(xiàn)代心理學越來越轉向生物學、認知科學等以實證為基礎的經(jīng)驗科學時,他執(zhí)意繼承弗洛伊德的衣缽,為一種更加抽象、神秘的人類心智辯護。在過去出版的20多本書中,他的主題包括了親吻、笑、一夫一妻制、承諾、善意、理智等。在《Missing Out: in Praise of Unlived Life》(缺憾:贊美未曾度過的人生)一書中,他說,人類最大的幻想(fantasy)是那些“未曾度過的人生”(unlived life)——那些我們覺得自己應該,或者本來可以擁有,卻因為種種原因錯過的人生。
他認為,“挫折”未必是壞事,它開辟了一個開放的思考空間。如果你能學會等待(不要太快用巧克力或者買一個包包來對抗這種挫折感),而是將對挫折的沉思本身當成一種樂趣,也許能從中發(fā)現(xiàn)你真正想要的東西。事實上,只有在對挫折的接受與省察中,才有可能獲得真正的滿足,而不是暫時的替代性滿足。
現(xiàn)代父母撫養(yǎng)孩子的方式從小就給你灌輸一種“我很特殊”的錯覺,讓你覺得自己的人生有無限的選擇和可能性。但在成長的過程中,現(xiàn)實會以殘酷的方式告訴你,你沒有那么特別。尤其是我們生活中在一個消解了神圣和宗教的世俗社會中,失去了傳統(tǒng)的信仰之后,我們只能從消費主義中尋求對自我之“特殊性”的滿足,但在消費主義的語境里,理解自我僅僅意味著理解我們想要得到的東西而已(菲利普斯認為整個消費主義就是建立在“人無法忍受挫折”這一假設之上的)。很多時候,你以為自己想要的東西和真正能帶給你滿足感的東西,根本是兩回事。
第二章是關于“不理解”的快樂。在傳統(tǒng)心理分析領域,“理解”是一切心理治療的核心。但在菲利普斯看來,所謂“認識自我”根本是一種迷思,我們不僅不能理解自己,也不可能讓別人真正理解自己。他的看法是:我們需要被理解,但并不是時時刻刻都需要被理解。如果你真的關心一個人,允許他們自成其是,而不要求他解釋自己,這本身就是一種撫慰。如里爾克所說,友誼最高的境界是守護彼此的孤獨。
身為心理學家,菲利普斯不喜歡把論證建立在現(xiàn)實病例的基礎上(他認為現(xiàn)實病例是非常隱私的),而是大量引用格雷厄姆·格林的小說,花大量的篇幅解析莎士比亞。他的觀察是抽象的,以一種他所認為的普遍經(jīng)驗作為分析對象(書中大量使用第二人稱),如果你在這些經(jīng)驗中識別出自己的問題,閱讀這些文字就像是經(jīng)歷了一次心理分析。
從題目來看,作者對“unlived life”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但它也有風險,可能會讓人沉溺在大腦中并不存在的那部分記憶里。你總覺得那會是更美好的一種人生,但事實并非如此。人的一生中選擇和犧牲無可避免,沒有人能擁有所有可能的人生,如何帶著這些選擇和犧牲繼續(xù)生活才是最難的。那么,所謂“好的生活”該是什么樣的呢?作者并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但是他說,我們或許應該過一種互相映照的“雙重人生”——一種現(xiàn)實的,一種幻想的;一種正在發(fā)生的,一種從未發(fā)生的。通過省察你的fantasy,可以省察現(xiàn)實;而通過檢閱未曾度過的人生,可以幫你指向更有意義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