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若麟

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第二任期過半時，因民主黨在中期選舉中失去國會多數(shù)而成為“跛腳鴨”，在國內引起頗多關注。這非常正常。畢竟美國是中國的頭號競爭對手。而大西洋另一邊的法國總統(tǒng)奧朗德也恰好到其當選上任以來第一個五年任期的一半。法國媒體迫不及待地在為這位“正?？偨y(tǒng)”蓋棺定論。民調證明，肯定奧朗德前半個任期政績的民眾不到13%；超過86%的選民不希望他在任期做滿之后再競選連任。奧朗德成為法蘭西第五共和國以來最不得民心的一位總統(tǒng)。

在2012年法國大選時，我是當時唯一一個在投票前三個月就已經(jīng)公開在媒體上撰文認定奧朗德將贏得大選的中國記者。原因有三：一是法國社會當時彌漫著一股仇恨薩科齊的情緒，使奧朗德的贏面大增；選舉民主往往最后是投票反對某個候選人，而非支持另一個候選人；二是法國經(jīng)濟處于極其困難的低谷狀態(tài)。凡經(jīng)濟狀況不佳時，就需要左翼上臺，來勒緊中產(chǎn)階級的褲腰帶，支撐國家度過難關。而到經(jīng)濟好轉時，就需要右翼上臺，來為大資產(chǎn)階級“摘果子”。三是奧朗德是一位真正的競選高手。他的高明之處，就在于懂得如何向選民許愿。

這三大原因迄今為止并沒有改變。薩科齊高調重返政壇，實際上在為奧朗德競選連任做“嫁衣裳”；而法國經(jīng)濟目前仍然處于低谷，大資本、大財團仍然需要左翼政權來“勒緊中產(chǎn)階級褲腰帶”……更應突出的重點是，第三大原因也并沒有太大變化：奧朗德也許不是一個好總統(tǒng)，但他卻絕對是一名上佳的總統(tǒng)候選人。我先后四次采訪法國總統(tǒng)大選。以一個局外人身份，我也許比法國人更為清晰地看到，選舉民主最為關鍵的一點，就是讓選民相信候選人所許下的競選諾言。2012年時的奧朗德實在比薩科齊在這一點上水準要高了一截。

奧朗德早早就宣布參選，提前一年便開始向法國選民拋出一連串的承諾。到投票前幾個月的競選集會上發(fā)表著名的“布爾熱競選講話”時，他又提出整整60條許諾。到第一輪投票結束后，奧朗德與薩科齊進行著名的“電視辯論”。借這場辯論，奧朗德16次用“我作為總統(tǒng)，我將……”為語首的話，向選民做出了廣泛的政治許諾。法國政治學者幾乎一致認為，正是這16句以“我作為總統(tǒng)，我將……”的話，使奧朗德贏得了這場辯論，并進而贏得了大選。因為選民都相信了奧朗德。

盡管今天來一一審視這16句諾言，可以輕易看出總統(tǒng)奧朗德并沒有真正按照候選人奧朗德的話去做。但這在選舉民主中并不重要。法國歷屆總統(tǒng)幾乎沒有人能夠真正做到競選時所許下的諾言。以失業(yè)率為例。自80年代起，幾乎每個總統(tǒng)都是打著“反失業(yè)”的口號上臺，但每一任法國總統(tǒng)下臺時失業(yè)率都不跌反增。沒有一個例外。選民當然也就無所適從。

奧朗德信誓旦旦地向選民做出扭轉失業(yè)趨勢、不采取經(jīng)濟緊縮政策（即不增稅）和恢復經(jīng)濟增長三大許諾。這些許諾被選民廣泛接受了。于是，奧朗德當選了。然而事實上法國2013年增長率僅0.3%，今年也僅為0.4%。奧朗德的大多數(shù)競選諾言于是也就都落了空。特別是在法國人最害怕的失業(yè)率上。

但是這并不影響奧朗德在下一輪總統(tǒng)大選時繼續(xù)向選民做出新的承諾。做大選承諾是一門藝術。過度，選民不信；不足，選民不滿。只有恰到好處，才能當選。而奧朗德在這一方面是高手。至于如何使諾言成真，則非政治家能夠控制的了……

奧朗德唯一的風險，是從來沒有執(zhí)過政的法國極右翼國民陣線總統(tǒng)候選人瑪麗娜·勒龐。正因為她從來沒有執(zhí)過政，向選民做政治許諾時可信度相對要大一些。但問題是，法國是否已經(jīng)做好準備要讓一個極右翼的政治家上臺執(zhí)政？更何況，瑪麗娜上臺就能解決法國失業(yè)問題？恐怕法國選民也不信。問題是，不信又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