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彩霞
表妹生了個八斤半的大胖小子,舉家歡慶,可半月不到,她老娘——我小姨——就在五百里之外接到閨女帶著哭腔的電話:“我想回咱家坐月子,你要不要我?”這話說的,自家閨女,能不要嗎?
莫不是受婆婆的委屈了?電話那頭又放出狠話,“你要是不來接我,就等著看我抑郁吧!”
我姨顧不上親家會怎么想了,立刻馬不停蹄趕到閨女所在的城市。背地里一細問,其實也沒啥,無非是閨女想吃個青菜,可婆婆端上來的總是蛋啦肉啦,以致閨女看見什么雞湯蹄湯的,喉嚨里就條件反射往上涌?!啊粤饲嗖藭l(fā)腫的。你聽聽,多沒常識!”
事雖不大,可婆婆和媳婦總是隔著條心,兩個人都挺委屈,時間一久,保不齊還真就抑郁了。
和表妹相比,我當年就幸運多了。婆婆遠在千里之外且多病多痛自顧不暇,我坐月子,老媽自然義不容辭。醫(yī)院住了九天,經(jīng)歷各種難受,就是沒怎么難為情,哪怕插著導尿管光身子躺著,面對咱親娘,也沒啥心理壓力,何況只要一個眼神,老媽立馬心領神會,客客氣氣對病房里的閑雜人等說:“麻煩你們先出去幾分鐘,就幾分鐘,謝謝啊!”
出院回家,總算能在自己的小屋里美美地睡上幾覺了??墒?,小心肝兒才不管你困不困呢,拉了尿了餓了只管張嘴“哇啊哇啊”,我不管,有老媽呢,我只管大放心寬睡我的覺??梢灿欣蠇屴k不到的,聽,她既無奈又萬般不忍地輕聲喚我:“妮子,起來一下,給孩子喂點奶再睡!”可我掙扎半天,眼皮兒就是不聽使喚,老媽一看我“有心無力”,只好自顧自沖奶粉去了。要是換了婆婆陪著,咱哪好意思睡這囫圇覺???
可就是親娘,也有“失職”的時候。那一天,出去買菜的老媽兩個多鐘頭還不見人影,我肚子里開始唱空城計,左等右等,花兒都謝了。算了,自己動手吧。刀口還在隱隱作疼,只得半貓著腰,用一只手托著肚子,鴨子一樣踱到廚房,生怕一撒手,肚皮就會像個破口袋一樣被撐開。好在,廚房有現(xiàn)成的排骨湯,加把掛面一煮,了事。12點半,老媽進門,先往墻上望望,這一望,可了不得:“媽呀,都這么晚了!”趕緊向我解釋,“樓下碰到個老鄉(xiāng),人家邀請我去家里坐了坐?!闭f完又不相信似的抬頭看表:“可她家的表才11點呀!”看看,這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一聊起來,連正事都忘了。也就是咱親娘,多大點事兒呀,要擱婆婆身上,那就不同了,弄個上綱上線的枕邊風,也未可知。
婆婆和親娘,還真就有這么點差別。湯咸了淡了,菜有味沒味,老媽跟前,咱想說就說,不必拿著捏著藏著掖著,產(chǎn)后抑郁,那是別人的事兒。若換作婆婆,兩兩心思,你猜我猜,擱誰也受不了。蘇青就曾經(jīng)在《結婚十年》里描述過她坐月子的心情:“我想飛,穿過這一格格劃分著天空的窗子,飄升到薄薄的白云之上,然后駕著它們到我的故居,探望我媽媽,與她抱頭痛哭一場!”
難怪表妹急吼吼地要回娘家,不能讀書看報看電視玩手機,這寂寞的光陰誰與排解?唯有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