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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震在“文化大革命”中(二)

        2014-09-03 06:01:37孫興盛
        百年潮 2014年4期
        關鍵詞:王震紅星毛主席

        孫興盛

        天安門主席授命

        1969年黨的九大上,王震繼續(xù)當選為中央委員。不久,便隨農(nóng)墾部到了江西永修“五七”干校。正當盛夏,王震接到周總理電話。原來是,中僑委“五七”干校駐在血吸蟲病比較猖獗的地方,總理知道后很不安,專門打電話叮囑王震:“胡子,這件事派你去解決,想辦法換個安全地方?!?/p>

        王震立即趕往進賢縣,和縣委有關負責人一起趕到中僑委干校,立即向干校軍代表和有關領導傳達總理指示,研究搬遷事宜。沒想到軍代表不同意:“下放鍛煉嘛,就應該在這個艱苦的地方鍛煉?!蓖跽鹨宦牼突鹆耍骸皟S委的同志都是黨的寶貴財富,許多同志還是歸國華僑,在國外有親友,有影響。換個地方照樣鍛煉嘛,為什么事非要找這個鬼地方?成心害人吶?搬遷是總理的指示,必須堅決執(zhí)行!”軍代表這才答應搬遷。

        王震忙了一天,晚上住在半島上的三里公社,與當?shù)馗刹亢蛣谀A牡酱蟀胍埂5诙焐衔?,縣里同志看見王震很疲勞,便動員他去鄰近的東鄉(xiāng)縣紅星墾殖場看看,散散心。王震很高興:“好啊,這個農(nóng)場我以前去過,有點規(guī)模?!?/p>

        沒想到,眼前的紅星墾殖場竟是一片破敗景象。原來是江西省革委會一伙“造反派”,誣蔑墾殖場是“啃吃場”,是“牛鬼蛇神的防空洞”“修正主義、資本主義的黑窩子”,要統(tǒng)統(tǒng)“砸爛”,分給當?shù)乜h社,周圍不明真相的社隊和群眾要求“兌現(xiàn)”,紛紛到農(nóng)場要分土地、搶農(nóng)具、拉耕牛、拆機器、扒房子……大家眼看多年心血被毀卻不知怎么辦,如今突然見到老部長來了,都忍不住訴說、痛哭。

        王震自然非常痛心和氣憤,臉色鐵青,渾身發(fā)抖,抓起桌上的茶杯朝窗外猛地砸去,許久不說話,大口大口抽煙,心里稍為平靜一點兒才說:“墾殖場辦得不好,虧了本,這不應該。責任不在墾殖場本身,也不在職工頭上,關鍵在領導,我這個部長應該首先負責,找我算賬就是嘛,為什么拿農(nóng)場出氣?國家農(nóng)業(yè)企業(yè)和黨的其他事業(yè)一樣,都是社會主義企業(yè)。對它的缺點、錯誤和不完善的地方,既不能放任不管,也不能驚慌失措;既不能看得通體光明,也不能說得漆黑一團嘛。對存在的問題,要實事求是地加以解決,不能百般責怪,任意否定和抹殺一切。”他激動地揮著拳頭,“誰要那樣做,誰就難逃歷史的懲罰!”在屋里踱了幾步,突然對農(nóng)場負責人說:“走,跟我一起到縣里去解決!”

        烈日當空,熱浪襲人,王震顧不上休息和吃飯,驅車趕到東鄉(xiāng)縣革委會,軍代表看他不過是個“下放干部”,愛理不理,只管往上推。無奈,王震他們連夜又趕往撫州地委。地委領導客氣地推說這是省“紅色政權”的決定,得找省革委程主任……王震實在忍不住發(fā)火了:“我不管是誰的決定,你給我出面制止這個錯誤行為!把我的意見告訴省委,不準砍掉墾殖場!就說是我王震說的,有什么事直接找我!”最后還特意加重語氣說:“告訴他們,偉大領袖毛主席有最高指示,我王胡子是打不倒的!”

        1969年國慶20周年盛大游行,在天安門城樓觀禮臺上,王震遠遠看著毛主席,總想上前去說幾句心里話,可是一看到林彪站在身邊,便不愿擠上去。毛主席過來看望大家,見到王震高興地打招呼:“王胡子,好久不見了,你到哪里去了?”將軍以素有的軍人姿態(tài)敬禮:“報告主席,我到江西干校插隊落戶,接受再教育去了。”

        毛主席一笑:“你下去走一走,看一看,搞點調查研究、科學試驗也好嘛?!?/p>

        周總理在一旁體貼地說:“胡子,你要注意身體,量力而行,作點調查,聽候調遣?!?/p>

        王震激動地緊握主席和總理的手,特別是聽見總理加重語氣說“聽候調遣”四個字,心領神會,便連連點頭稱是。

        當時因戰(zhàn)備緊張,中央把一大批老干部疏散下放外地,王震也在其中。10月17日聽完傳達,王震馬上向周總理提出兩個請求:第一,下去走走,想去江西紅星墾殖場蹲點;第二,想帶王若飛烈士的遺孤王興一起去。當時,王興母親李培芝正遭迫害已無自由,把王興交給王震帶在身邊最為安全。總理當即同意,而且賦予他下放期間可以在湖南、湖北、江西、安徽四省考察農(nóng)業(yè)的權力。這在全國成千上萬的所有下放干部中,是最為特殊的。他是下放,又是蹲點,還可以四省走走;無職無權卻有話語權,本來就敢想敢說的他充分發(fā)揮這一優(yōu)勢,在紅星墾殖場的三年做了許多令人驚嘆和感動的事情。

        我奉最高指示來

        1969年10月金秋,一輛華沙牌小轎車卷著紅色塵土,停在紅星墾殖場場部。

        王震頭剃得亮亮的,胡子刮得光光的,身穿發(fā)了白的灰色卡其中山裝,腳履半舊布鞋,容光煥發(fā),精神抖擻。迎候的職工們一下子簇擁上來,激動地問候:“王部長,辛苦了!”“首長,您好!”

        王震親切地和大家握手,揮手致意:“同志們好!我不是部長了,更不是什么中央首長。我是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到你們這里來蹲點勞動,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向你們學習,向你們致敬!”王震舉手行禮,“從今往后,我們在一起生活勞動,不要叫我部長,就叫我老王,叫我王胡子好了?!闭f著,摸摸光光的下巴,幾句話說得大家都樂了。

        王震和農(nóng)場領導干部們親切見面,開宗明義地講:“我這次是奉最高指示來的,毛主席要我到下面來走一走,看一看,搞點調查研究,搞點科學試驗。總理親自批準我來紅星蹲點。我別的權沒有,發(fā)言權還是有的!”

        農(nóng)場領導們高興地說:“我們都聽您的!大家早就盼您來。您上次來了一下,他們就不敢‘砍農(nóng)場了?,F(xiàn)在有您在這里蹲點,我們更有主心骨了,更有希望了?!?/p>

        “工作還是靠大家做。”王震巡視滿屋的人,突然問:“你們的老場長、老紅軍唐繼章怎么沒來?上哪里去了?”

        大伙都感到非常吃驚,這么多年了,老部長還記得一個小場長,便說:“他是走資派,還沒有解放。”

        王震緊鎖雙眉,憤憤不平地說:“他是什么走資派?13歲就參加了紅軍,紅星墾殖場最早的創(chuàng)辦人之一,1958年他和三個老紅軍聯(lián)名向全國農(nóng)墾戰(zhàn)線的老紅軍提出(《保持革命晚節(jié)、為社會主義建設多作貢獻倡議書》,還是我親自修改,登在《農(nóng)墾通訊》上的。我了解他,是個好同志,把他解放了。去,把他叫來。還有哪些沒有解放?我這個部長都不是走資派,你們一個農(nóng)場基層干部走什么資本主義道路?要抓緊做工作,都解放了!”

        在王震的建議和督促下,農(nóng)場很快解放了唐繼章、徐文甫等干部。

        王震第二天一大早就開始到各個農(nóng)業(yè)連隊(分場)了解情況,接著又到各個畜牧連隊(分場)了解情況,然后親自主持召開全場科技人員座談會。大家來時興致勃勃,一進會議室就低頭沉默。王震正納悶,才發(fā)現(xiàn)自己頭上面還掛著“打倒反動學術權威”的大橫幅,四周墻上還貼著“‘打倒×××、‘砸爛×××”“抗拒從嚴、坦白從寬”等標語。王震心頭的火騰地躥了上來,命令道:“給我取下來!把墻上的標語統(tǒng)統(tǒng)撕掉!”大家愣住了,心被震動了……

        王震對大家講:“這么大個農(nóng)場,就這么點兒技術人員,缺的就是文化、知識和技術;中國這么落后,知識分子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權威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哪里來的‘反動權威呀!”王震憤憤不平地大聲說,“不知是哪一個,說知識越多越反動。我說,這是屁話!”他把煙蒂一摁,“沒有知識,沒有科學技術,建設什么社會主義?”大家凝神恭聽,王震滔滔不絕,“我們共產(chǎn)黨人以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為理想,消滅三大差別為目標,工農(nóng)商學兵,所有的人都要知識化,不是要向愚昧無知倒退,而是要進化為知識分子。這是文明歷史發(fā)展的必然趨勢,整個人類的光明歸宿。一個不懂得尊重自己知識分子的民族是愚昧的,一個愚昧的民族是沒有前途的!”

        王震句句鏗鏘有力的話語振聾發(fā)聵,激發(fā)起大家的歷史使命感和民族責任感,提出了許多很好的意見和建議。那些被隔離、審查和監(jiān)督勞動的知識分子很快得到解放,總場農(nóng)科所也得以恢復重建,大家決心用自己的知識來重振紅星墾殖場。

        在三連豬場,王震看見一個又瘦又高、兩腮胡子的老頭在打掃豬圈、挑豬尿糞,隨意問:“母豬一天得吃多少飼料?一頭母豬一年生多少窩?一頭小豬能多重?”那老頭一邊埋頭干活一邊回答:“每天青料十來斤,精料兩三斤。一頭母豬搞得最好是生1.6到1.8窩,斷奶體重最好的20斤,現(xiàn)在達不到。”

        王震一聽“斷奶體重”這個專業(yè)術語,說話還帶小數(shù)點,不由得打量起這個老頭,又問了一些飼料營養(yǎng)問題。王震內行,滿意地笑了。那老頭不知笑是何意,看了連長一眼,趕忙挑起豬糞走了。

        王震問連長:“這個老頭是什么人?說得很專業(yè)嘛?!?/p>

        連長笑道:“他不老,才40歲,叫李汝慶,江西農(nóng)學院畢業(yè)的畜牧技術員。”

        王震一愣,問:“上次開會,我怎么沒見過他?”

        連長說:“他是反革命分子,又是反動學術權威,不準他養(yǎng)豬,在這里打雜、挑糞?!?/p>

        王震眉頭緊鎖,滿不高興地說:

        “什么反動學術權威?有點才,可以用他的技術嘛?!?/p>

        回到場部,王震找來有關負責人,詳細了解李汝慶的問題。李汝慶原籍廣東,生長在武漢,1946年考入著名的教會學校武昌文華中學讀高中;1949年初隨家人到香港,8月又獨自跑到上海參加革命,在華東軍政大學畢業(yè),分配在部隊文工團、俱樂部工作。因為有次唱《東方紅》跑了調,被遣散回武漢;1956年考入江西農(nóng)學院畜牧獸醫(yī)系,畢業(yè)后分配來農(nóng)場當畜牧獸醫(yī),刻苦鉆研,有點名氣,只是“海外關系”太復雜,運動一來就被打倒……

        王震氣憤地說:“能回來,就是愛國嘛!唱錯一句歌,算什么反革命?還有誰沒有解放?”

        負責人說:“還有一個1964年畢業(yè)的小吳,愛人在武漢華中農(nóng)學院工作。她在寺前分場當獸醫(yī),技術不錯。因為捕風捉影的一點兒事,被打成‘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懷著孕還被毒打……”

        王震再也按捺不住,霍地站起來罵:“法西斯!慘無人道!我們對國民黨戰(zhàn)犯也沒有這樣嘛,為什么有點真才實學、能干的人,都被打成‘反革命、‘反動學術權威,連養(yǎng)豬的權利都被剝奪了?我們國家的知識分子本來就不多,黨和國家培養(yǎng)一個大學生很不容易,人才難得,怎么能任意摧殘呢?你們要抓緊研究,盡快地解放他們,發(fā)揮他們的一技之長?!蓖跽鹫Z重心長地說,“對知識分子要信任。要用人,首先要尊重人,要以理服人,不要以權壓人。不靠真理,只靠給人念‘緊箍咒,是不可能服人的,我們的事業(yè)是搞不好的。”

        當天晚上,連部通知李汝慶:“王部長叫你馬上去一趟?!薄澳膫€王部長?”

        “就是鼎鼎大名的老部長王震將軍!”

        李汝慶和愛人玉珍嚇得心怦怦直跳,雙腿發(fā)軟,住在這早被廢棄的又潮又漏的兔子房里,與世隔絕了。部長點名叫自己,少不了挨斗,心里有準備,聽天由命吧!走進辦公樓房間,看見四壁墻上掛著各種圖表,就像軍隊作戰(zhàn)指揮室;門窗和房梁上掛著一串串各種優(yōu)良品種,又似農(nóng)業(yè)展覽館;桌上、床上堆滿了書,又像是個圖書資料室。他以為走錯了,正要退出來,突然看見坐在椅子上看書的老人扭頭沖他笑,招呼他進來。他怯生生走近一看,原來是白天在豬場看見的老頭,便驚呆了……

        王震笑道:“我們上午見過面,是老朋友了,請坐!”可李汝慶始終筆直地低頭站著不動,問他家庭、愛人、孩子等情況,也是機械地答一兩旬。王震主動拉住他的手說:“李汝慶同志,受苦了。農(nóng)場準備解放你?!蓖跽鸬脑捪褚还删薮笈?,沖開了他麻木僵死的心,張著嘴說不出話,熱淚流淌。王震送他到大門口,親切地囑咐道:“你解放了,總場會正式通知你的,回去好好工作?!?/p>

        李汝慶畢恭畢敬地向王震深深鞠躬,跑出場部,蹲在路邊,突然號啕大哭起來,過了一陣又突然奔跑起來,一邊跑一邊不停地喊:

        “玉珍,王部長解放我了!王部長解放我了!……”

        李汝慶被解放了,小吳被解放了。王震還親自寫信聯(lián)系,把小吳調到她愛人身邊,一家人團圓。

        針鋒相對開新局

        當時的紅星墾殖場和全國各地一樣混亂,必須先好好整頓。根據(jù)王震建議,總場通知召開生產(chǎn)匯報大會,研究抓革命促生產(chǎn)問題。造反派們放出風說:“王震一來只抓生產(chǎn),不抓革命,有路線問題?!笨h革委領導電話指示,要會議多聽取造反派意見,著重研究“階級斗爭新動向”。場領導請示老部長怎么辦?王震平靜地說:“會議還是匯報和研究生產(chǎn)問題。造反派們不是有意見嗎,那就把各造反派頭頭們全都叫來參加?!?

        這次會是王震來紅星以后到會人數(shù)最多的一次,先是各連隊(分場)匯報生產(chǎn)工作情況,有人就起哄:“不能光講生產(chǎn),拿生產(chǎn)壓革命!現(xiàn)在走資派、反革命都解放了,沒有革命可抓了,還怎么促生產(chǎn)?”會場一陣嘩然又很快靜下來,都看著老部長。

        王震不動聲色地說:“有人說我只抓生產(chǎn),不抓革命,我就讓場領導把各派組織頭頭都請來,有意見當面提。頭一回見面,請站起來自報家門,我好認識認識?!?/p>

        王震那雙銳利的眼睛掃視全場,令造反派頭頭們不寒而栗,哪還站得起來。有的剛想站起來,腿一軟又坐下了。

        大家屏息凝神地看著老部長,王震開始講:“毛主席教導我們‘要抓革命促生產(chǎn),我來了以后,到各處轉了轉,看到一些事情很難受呀!好好一個農(nóng)場,現(xiàn)在鬧成什么樣子,成天批這個斗那個,打派仗,就是不好好生產(chǎn)、不好好做工,生產(chǎn)下降這么厲害,難道革命是你們這樣抓的嗎?簡直是胡鬧嘛!這是害人害己害國家!農(nóng)場是國家的農(nóng)業(yè)企業(yè),也是你們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把農(nóng)場搞毀了,把生產(chǎn)搞垮了,對自己有什么好處?不干活生產(chǎn)不出糧食吃什么?吃紅土?一家老小靠什么養(yǎng)活?年年缺衣少穿,月月不夠吃、天天餓肚子,這是體現(xiàn)社會主義優(yōu)越性嗎?這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嗎?現(xiàn)在有些人打著毛主席的革命旗號到處胡作非為,專門整人,挑動派性,制造混亂,鬧得到處停工停產(chǎn)停課,連跟著毛主席革命一輩子的老帥、老將軍、老干部都要統(tǒng)統(tǒng)打倒,存心要搞亂國家搞垮黨??h里領導要我們研究階級斗爭新動向,我看這就是新動向!很嚴重呀同志們!我勸你們大家要好好讀毛主席的書,好好學習黨的歷史,明辨是非,千萬不要上當受騙,跟著別人瞎胡鬧!”

        大家如夢初醒,聆聽老部長繼續(xù)講:“過去農(nóng)場沒辦好,工作沒做好,領導有責任,我這個部長沒當好,要負首要責任。但不能說是走資本主義道路嘛!干部有缺點錯誤,可以揭發(fā)、批評,但不能誣賴好人、亂批亂斗亂打一氣嘛。如果你們自己、你們的親人被冤枉,被批斗;好不容易讀點書,也被打成‘反動權威‘反革命,你們難道不心痛,也跟著往死里整嗎?大家要設身處地好好想想嘛!”王震講得很動情,大家很感動,有的低頭愧疚,有的眼淚汪汪。

        王震嚴肅地講,“我是奉毛主席最高指示來紅星蹲點,搞調查研究的。從今以后不準再亂!大家都要安下心來干好本職工作,農(nóng)民種地,工人做工,教師教書,學生上課,一律不準胡來。不管什么派不派,我們這里只有抓革命促生產(chǎn)派!過去的派性、舊賬統(tǒng)統(tǒng)一筆勾銷,大家團結一心把生產(chǎn)搞上去,這才是真正的革命派!從今天開始要規(guī)定嚴格的紀律,所有黨團員干部、各派頭頭都必須帶頭干活。既然要當頭頭,就必須帶頭干,比別人干得多干得好才行嘛,誰敢胡來,哪個游手好閑,我就對他不客氣!”全場熱烈鼓掌,經(jīng)久不息。

        王震的講話立竿見影,造反派從此銷聲匿跡,紅星出現(xiàn)了一個全新的局面,但來自上面的斗爭和壓力仍然很大。1970年春,江西省革委會搞了個“萬安墾殖工作會議”,以“假全民,真復辟;假墾殖,真破壞;假前進,真倒退”的罪名,要把江西所有國營農(nóng)場“五馬分尸”,改為農(nóng)村社隊。他們請王震同志去參加,王震嚴詞拒絕:“你們這樣做是錯誤的。我不同意。不去!”

        為了堵死這股砍殺歪風,挽救和穩(wěn)住大批農(nóng)墾場,保護廣大職工生存的切身利益,王震選擇農(nóng)場較多、辦得較好的上饒地區(qū),開了一個“農(nóng)墾工作座談會”。王震親自主持,針鋒相對地批駁“三假三真”,充分肯定17年來軍墾和農(nóng)墾戰(zhàn)線的成績。他理直氣壯地說:“我們國家的農(nóng)墾軍墾國營農(nóng)場,是在毛主席和周總理的親切關懷下,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創(chuàng)辦起來的,方針路線是正確的,成績也是主要的。在國家困難時期,在國家經(jīng)濟建設中,是作出了很大貢獻的。你們江西的農(nóng)墾場,是1957年5萬多下放干部響應中央號召辦起來的。總理曾稱贊說,這是創(chuàng)造性地貫徹了中央政策。這有什么錯?憑什么要砍?”王震引用了黨中央、毛主席系列指示,列舉了大量事實,說,“國營農(nóng)場是農(nóng)業(yè)的重工業(yè),是國家商品糧和農(nóng)副產(chǎn)品的重要生產(chǎn)基地,社會主義現(xiàn)代大農(nóng)業(yè)始終是我國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大方向。雖然也有這樣那樣的一些缺點,這是前進中的問題,是可以克服和改進的。應該允許在前進中探索,熱情地支持它、扶植它、辦好它。任何時候,否定一切、打倒一切都是錯誤的,不符合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p>

        王震的話像一團火,使大家心明眼亮、腰硬膽壯了,踴躍批判“三假三真”和大砍農(nóng)場的錯誤,實事求是地總結了過去的經(jīng)驗和教訓,充分討論了如何辦好農(nóng)業(yè)企業(yè)發(fā)展生產(chǎn),寫出了會議紀要,以上饒地委名義下發(fā)執(zhí)行。這無疑是給極左錯誤路線倒行逆施的有力回擊,極大地鼓舞了農(nóng)墾戰(zhàn)線廣大職工,大家都非常敬佩王震無私無畏的英雄氣概。

        為此,江西省革委會的頭頭們極為惱火,非常不滿。他們知道王胡子不好惹,就百般刁難,該參加的會議不通知,該發(fā)的文件不給看,急需的科研經(jīng)費不給批,甚至連王震出外乘坐的小汽車也收走了。他們還到處放風說,“王胡子無職無權,不要聽他的?!?/p>

        王震很生氣,對大家說:“沒什么了不起!他們是做給我看的,不要理他們那一套。”

        周總理知道這些情況后,親自批準把王震在北京用的小汽車運到紅星;中科院郭沫若院長送來了一大批科研儀器和設備;老朋友、著名數(shù)學家華羅庚教授也托人買來急需儀器,還派他的學生來農(nóng)場推廣“優(yōu)選法”。這些對王震和農(nóng)場都是極大的支持和鼓舞。

        省里搞“拖拉機大會戰(zhàn)”,縣“紅色政權”給紅星農(nóng)機修理廠下達年產(chǎn)500臺拖拉機的硬任務,并派工作組督促生產(chǎn)。廠里只好到外地購買零部件,又拆舊機器,強拼硬湊,好不容易才裝配一臺,想開到場部請老部長剪彩,然后開到縣里去“報喜”。不料,剛開到場部就熄火趴下了。王震這才知道,一看就火了:“這是什么拖拉機?是‘鬼拉機、‘三漏機(漏氣、漏油、漏水)!這是誰叫搞的?你們要能造拖拉機,國家還建拖拉機廠干什么?這分明是勞民傷財?shù)南怪笓],欺騙國家,浪費國家財產(chǎn)!”

        他當即下令停止生產(chǎn),指出,“你們應該量力而行,因地制宜,解決生產(chǎn)急需的實際問題?,F(xiàn)在我們改造紅壤地,要大力發(fā)展畜牧養(yǎng)殖業(yè),發(fā)展養(yǎng)豬,搞糖化飼料,都缺少飼料切割機和粉碎機,為什么不試制生產(chǎn)呢?”

        廠長和職工們都非常贊同,表示不搞這“鬼拉機”了。工作組長急了,訓斥廠長:“你們膽敢違抗省革委程主任的命令!你們這里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土圍子,我要向程主任告你們!”

        王震用拐棍扒扒那人,嚴肅地說,“你沖著我來,這是我的命令,與他們無關。上面追究責任的話,我替他們挨整!你回去告訴你們程主任,就說是我王胡子說的,我們這個‘土圍子不具備生產(chǎn)拖拉機的條件,不搞這種‘鬼拉機!叫他不要瞎指揮!”嚇得工作組第二天就灰溜溜撤走了。

        1970年4月下旬,低溫多雨,不能插秧,省革委卻強令全省必須在“五一”節(jié)以前全部插完水稻好“報喜慶功”。王震說:“這是害人!違背自然規(guī)律,不管他那一套。”省里頭頭聽說紅星墾殖場沒有動,打電話給縣革委會說:“搞科學種田,也不能拖政治后腿嘛!”要縣里從各公社抽調上千社員,強行“幫助”農(nóng)場插秧。

        當時,王震正在冰冷的水田里整田,突然看見密密麻麻的社員一下子涌進秧田水田,奇怪地問:“這是怎么回事?”農(nóng)場領導趕來報告,王震劍眉倒豎,大發(fā)雷霆:“拖政治后腿?放他媽的屁!這明明是破壞生產(chǎn)!我反對他們那套做法,想整我!”他要場領導馬上告訴縣里,立即撤走社員,又讓大家快去勸社員都回去,特別囑咐說,“對社員群眾態(tài)度要好,先請他們上來休息,殺兩頭豬,打點豆腐,請他們吃了飯再走。”

        王震赤腳到社員中請他們上來休息,社員們還當是“外鄉(xiāng)老表”來幫忙的,一聽農(nóng)場職工說這是赫赫有名的王震部長,又驚又喜,都圍上來拉個手問個好。

        王震詢問他們社隊情況,都說,“現(xiàn)在氣溫太低,插不得秧,這是騙人啊,坑害我們老百姓??墒?,上面下了死命令,沒法子?!?/p>

        王震氣憤地說:“瞎指揮!既害國家又害集體,也害了你們大家。騙人害人的事不能聽,要堅決頂??!”幾句話說到大伙心坎上,都圍著王震一起親切交談,不時發(fā)出會心的笑聲。

        科技創(chuàng)新再追夢

        早在1957年秋,毛主席要派王震率中國農(nóng)業(yè)代表團訪問日本。當時中日沒建交,日本軍國主義勢力很猖獗,他是抗日名將,有同志關切地問:“第一次去日本怕不怕?”毛主席當場替他回答:“他這個人沒有怕的東西?!惫?,王震“有驚無險”訪問成功,而且獨具慧眼,買回手扶拖拉機、塑料雨衣、塑料薄膜、耐寒香糯的優(yōu)質大米品種等,首次在中國推廣。最早在南泥灣,他曾首次打破黃土高原無水稻的歷史,創(chuàng)造了陜北稻花香的奇跡;在新疆屯墾,他又打破北緯42度以北植棉禁區(qū),從蘇聯(lián)引進優(yōu)質棉種、聯(lián)合收割機、采棉機械化技術,改良沙漠土壤,打造中國最大的優(yōu)質棉“白銀王國”。他不是科學家勝似科學家,為中國農(nóng)業(yè)科技發(fā)展作出了卓越貢獻。如今,他遵照毛主席“搞點科學試驗”指示,立志改造當?shù)氐募t壤土地。

        東鄉(xiāng)縣歷史上就是一個貧瘠之地,江西素有“臨川的才子,金溪的書;宜黃的夏布,樂安的豬;東鄉(xiāng)樣樣無,只有芋頭薯”之說,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這里一無青山,二無綠水,全是紅壤丘陵地,“晴天一塊銅,下雨一包膿”。不僅東鄉(xiāng)如此,在江西,在江南,乃至在世界陸地上,紅壤都占有相當大的面積,如能改造成功,將具有世界意義。于是,王震給農(nóng)場制定的科研規(guī)劃是:“改造江南紅黃壤丘陵地帶,墾殖農(nóng)林牧副漁綜合開發(fā)利用,向廣度和深度進軍”,即以改造紅壤地為中心,以創(chuàng)造高產(chǎn)為目標,通過良種引進與培育、作物優(yōu)選與栽培、輪作與套種、精耕與細作、綠肥與廄肥并重,同時大力發(fā)展豬、牛飼養(yǎng)業(yè),大力發(fā)展食品和飼料加工工業(yè),建立農(nóng)牧工副綜合發(fā)展的生態(tài)農(nóng)業(yè)體系,用科學技術帶動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發(fā)展。這就是王震“老驥夙愿”、年過六旬的新農(nóng)業(yè)夢。

        王震犁田、插秧、耪地、喂豬、養(yǎng)雞、采茶,樣樣在行,下齊腰深水塘干活不在乎。他成立了一個“科學種田實驗小組”,帶著司機、炊事員都參加,親自制訂和修改《科學育秧技術要點》,親自試種改良水稻、小麥、油菜和各種飼料間作、套種,經(jīng)常下地勞動和示范。頭一年,試驗田水稻畝產(chǎn)就由原來的200公斤躍升到813公斤。他還不辭辛勞地走遍撫州地區(qū)每個市縣,幫助“科學種田”,撫州市蔬菜和肉食品市場供應、南豐蜜橘栽培技術的提高、南城洪門水庫資源的利用、進賢田間輪作和套種經(jīng)驗的推廣、金溪水稻品種的更新等許多成果,都凝結著王震的大量心血。他離開江西之后直到晚年,仍然繼續(xù)關心和支持改造紅壤,紅壤改造取得重大進展,得到聯(lián)合國的重視。

        王震常常以自己“一個‘業(yè)也沒有‘畢過”深感遺憾,利用在紅星蹲點、“卸甲賦閑”的機會,每天讀書到深夜,不僅閱讀近期的《世界科技情報資料》,還系統(tǒng)地研讀了許多農(nóng)牧業(yè)專業(yè)書籍,如土壤學、栽培學、細胞學、遺傳學等。一本日本佐佐木林治郎主編的《飼料生產(chǎn)手冊》,還是1961年5月在上海養(yǎng)病時買的,一直帶在身邊。好幾百頁的書,圈圈杠杠和批語密密麻麻,他在第488頁上批道:“幾年來,我總想實現(xiàn)水稻田改善耕土層和利用休閑季節(jié)種飼料、食料及經(jīng)濟作物換茬,既輪作增加耕土肥,又有廉價飼料。”

        他很想有中國自己的農(nóng)牧業(yè)“手冊”,于是從中國科學院、中國農(nóng)科院、湖南和江西的農(nóng)學院,請來了好多位農(nóng)業(yè)和畜牧業(yè)專家教授,又從上海、山東、湖北等地請來50多位農(nóng)業(yè)勞動模范和生產(chǎn)能手,既保護他們免遭原單位造反派批斗,又“傳經(jīng)送寶”,指導和培訓技術人員,編寫適合中國南方的農(nóng)牧養(yǎng)殖技術“手冊”。有一次在撫州招待所開會,王震親自主持,因勞累過度突然昏倒,大家嚇得不得了,一邊攙扶一邊叫請醫(yī)生。王震搖搖手,艱難地說:“不用請醫(yī)生來,讓老李給我看看就行了。”

        李汝慶慌了,顫抖地說:“王部長,這可不行!你信任我,我很感激,可我是獸醫(yī)……”

        王震信任地說:“沒關系。獸醫(yī)、人醫(yī)道理一樣,你能看得好?!崩钊陸c流著淚,第一次在王震身上做起人醫(yī)來。休息了一會兒,將軍覺得好多了,笑道:“我說你行吧!”

        大家勸將軍好好休息,會以后再開。王震讓大家坐好,堅持說:“不能因為我一個人耽誤大家的時間。這跟過去打仗一樣,負點兒傷不能影響戰(zhàn)斗。繼續(xù)開會!”

        專家教授們都深深感動了,一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年老多病的將軍,身處逆境還如此獻身祖國科學事業(yè),不正是自己人生的楷模嗎……

        愛憎分明赤子心

        一進紅星墾殖場場部,丁字路口就豎立著毛主席接見紅衛(wèi)兵的巨大畫像,王震每走過這里,總要對場領導說:“現(xiàn)在到處都豎主席像,站崗放哨,日曬雨淋,這是忠?這是愛嗎?這樣很不尊重、很不嚴肅,有損主席的形象嘛!還不趕快拆了?!边@可是“現(xiàn)行反革命”啊,誰敢去拆呢。但王震講得多了,大家膽子也壯了,才把這畫像拆了。

        那時,到處都興“紅海洋”。大小路旁,田間地頭,隔不了多遠就豎著一塊水泥板做的語錄牌和口號牌,將軍多次對場領導講,“不要搞形式主義的東西!用這么多鋼筋水泥做這么多牌子,有什么實用價值?浪費!你們拆了,正好用來鋪井臺、修涵洞、蓋房子?!?/p>

        王震在紅星三年,從來不參加什么“大批判”之類的會。他私下常給一些領導干部、老同志打招呼:“他們(指少奇和小平同志)有什么錯?你們不要跟著瞎起哄?!庇行c祝大會、動員大會不得不坐在主席臺上,照例要高呼兩個“敬祝”。王震從來只呼“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一句,每當要呼“林副統(tǒng)帥”那一句時,他要么裝著咳嗽,要么用腳碰倒身邊手杖再彎腰去拾,打個岔就過了,大家其實心知肚明。有次,農(nóng)場準備組織專家、師傅去井岡山參觀學習,請王震一起去,王震氣鼓鼓地說,“有什么好看的?連總司令的扁擔都改成了‘林彪的扁擔,盡搞些假東西騙人,看了沒什么好處?!?/p>

        新疆建設兵團專案人員來調查一些老同志的問題,王震嚴肅地說:“我王震的部下要是有問題,我早就槍斃了,輪不到你們翻老賬。他們都是清白之人,有功之臣,毛主席還表揚過他們?!彼啻问盏揭恍┎徽J識人的來信,自稱是他的老兵,求寫證明材料。他覺得,這種時候還敢認他找他,一定是挨整嚴重,只要說的時間和事情大致相符,他都一一親筆回信證明。

        在農(nóng)場,王震經(jīng)常念叨毛主席、周總理和朱德總司令他們。有一次,中央警衛(wèi)局來人說,北京的豬肉有一種紅斑點,搞不清什么原因,總理叫我們到這里來找將軍搞點兒好肉。王震一聽就很著急,馬上叫人殺豬檢查,挑最好的帶回北京,并叮囑說,“你們回去,請總理放心,主席、總理和總司令要吃肉,我胡子親自搞,保證絕對安全?!睂④娮约涸O計蓋了一個新式豬圈,親自挑選良種豬,自己配飼料,科學飼養(yǎng),不讓別人隨便插手。這一片誠心和汗水,傾注了將軍無限的愛。

        王震把好些受迫害的老朋友孩子保護在農(nóng)場,慈父般地關心他們的生活、學習和工作,常囑咐:“你們都很年輕,要堅強起來,勇敢地生活下去,好好工作總有出路!學業(yè)不要荒廢了,要抓緊時間多學,將來國家會有大用的。你們要為老一輩爭口氣!”

        可是,王震獨自一個人住在紅星墾殖場,自己的三個兒子全都不在身邊。大兒子王兵原是海軍某艦艇艇長,因不滿林彪一伙被打成反革命審查,后遣送回家,想留在父母妻兒身邊,可王震卻讓他到湖南君山農(nóng)場勞動,意在讓他多喝些家鄉(xiāng)洞庭水,多報答家鄉(xiāng)父老。農(nóng)場領導勸他把孩子弄到紅星墾殖場來,反正都是農(nóng)場勞動,在身邊也有個照應。王震擺擺手說:“不!孩子們大了,應該鍛煉他們獨立生活的能力,不能老在父母的羽翼下,養(yǎng)成優(yōu)越感。要把中國建設好,需要勤勞勇敢的一代,既知道柴米油鹽來之不易,又能挺住各種困難艱險,具有艱苦奮斗的堅強意志。中國不需要那種游手好閑、只會評頭論足、不干實事的人,只曉得跟著別人沖呀殺呀,屁事不懂、啥事不會的人!”

        憂國憂民魚水情

        自從來到紅星墾殖場,來到人民中間,王震就如魚得水。六旬老人了,除了過年過節(jié)或到地委開會,才抽空回撫州看看86歲老母、體弱多病的老伴和小孫子、孫女們,平??傇谵r(nóng)場忙著。他喜歡到處跑,腿上舊傷痛起來用手按揉一下,拄著拐杖走得還很快;腸胃疼痛難忍,吞下幾粒藥片,用手捂著頂著,照樣在外面跑。不管走到哪里,認識他的叫他“老部長”、“將軍”,不認識的叫他“老表”,也有叫“老頭”,他都高興;不管認識不認識,先咧嘴一笑,接著就聊起來。他最喜歡上職工家串門,聊到興頭上鞋一脫,蹬在板凳上繼續(xù)聊。

        那天,來到寺前老陳家,老陳家正在吃南瓜,他也不客氣,“老陳,給我來一碗,省得回去吃?!崩详惒缓靡馑迹骸澳夏c胃不好,哪能吃這個。”王震說,“大家吃得我也吃得。從井岡山一直吃到南泥灣,現(xiàn)在都解放20多年了,大家還得吃南瓜,我心里有愧呀!”

        他拉連長老盧坐下,“黨委好好研究一下,怎樣改善職工生活。農(nóng)場坡地荒地不少,給大家多分一些自留地,多養(yǎng)點兒豬,喂些雞鴨;也可以集體挖塘養(yǎng)魚,收歸食堂,再由食堂分給職工。老盧呀,你的胃病也很嚴重,需要加強營養(yǎng),多養(yǎng)幾只雞,多吃點兒雞蛋,身體就會好些?!?/p>

        老盧心里涌起感激的熱流,又不得不說:“老部長,這可不行呀,上面說這是搞資本主義,要割尾巴、挨批挨斗的?!?/p>

        王震憤憤地罵:“屁話!什么割尾巴?人總要吃飯要生活,這是人的物質需要嘛。公家沒有,私人不準,還不把人逼死呀!當年在延安,生活很困難,毛主席就號召大家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開展大生產(chǎn)運動。我們不僅開荒種地,還搞各種副業(yè),辦工廠、跑運輸、做生意,多種經(jīng)營,搞得好的還有分紅和獎勵哩。主席夸獎我們兵強馬壯好打仗,能說這是搞資本主義嗎?我們現(xiàn)在也要開展大生產(chǎn)運動,建設社會主義‘南泥灣。誰敢反對,我們就說他才是反對毛主席,反對延安精神和黨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怕什么?”

        農(nóng)場黨委帶領全場職工很快行動起來,王震自己在屋前也種了一個菜園子,把菜送給食堂大家吃,還經(jīng)常幫廚做菜,手藝蠻不錯。

        1970年春,王震帶著老盧去資溪縣買鉀肥。這里是大山區(qū),路經(jīng)一個林場,許多樹木和竹子倒地腐爛,他非常心痛地說:“國家木材那么缺,這里卻是這個樣子,簡直是犯罪呀!找個地方停一停,我要搞點兒調查研究,好向主席和總理匯報?!?/p>

        高鋪公社是個深山小鎮(zhèn),從來沒有見過坐小汽車的大人物,王震車子一停,就圍上好多大人小孩,竊竊私語:“這哪是什么大人物嘛,明明是我們鄉(xiāng)下老表嘛?!?

        王震叫書記他們都坐下,要問話。書記突然緊張起來,照老經(jīng)驗,從正面匯報成績,專挑好的說。王震見大家穿得破爛,面黃肌瘦,便說:“不要盡講形勢大好,都在你們臉上和身上擺著哩,有什么問題和意見、困難和要求,盡管說。不要有顧慮,我跟你們一樣,但講無妨。”他一笑,書記就膽子大了些:

        “王首長,我們山區(qū)百姓實誠,別的也沒有什么,就是木材價格太低了點兒,上面下達的砍伐任務很重,上山伐木勞動量很大,大家吃不飽,又見不到一點點兒肉星星,哪有力氣干活嘛,群眾有些意見?!?/p>

        王震給大家抽煙,詳細了解了有關情況,說道:

        “山區(qū)砍伐是很辛苦的,需要吃飽,需要吃肉??繃夜\輸也困難。你們自力更生嘛,自己種些自留地,養(yǎng)些豬,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嘛?!?/p>

        大家都忍不住訴苦,說上面要“割資本主義尾巴”,自留地、飼料地全都沒收了,豬也殺光了,什么都不準搞,簡直沒法活了……王震越聽越生氣,問書記是不是這個樣子,書記連連點頭。王震桌子一拍,站起來說:“這不是要逼死人嗎?你是書記,讓大家搞嘛?!睍浛迒手樥f:“王首長,不是我們不讓搞,是上面不讓搞??h委書記昨天還開會傳達說,是中央和省里有規(guī)定,要徹底割掉資本主義尾巴?!?/p>

        王震氣呼呼地說:“毛主席從來沒講過要割什么‘資本主義尾巴,而且反對‘割尾巴。群眾這么苦,山里這么窮,還有什么尾巴割?‘窮是社會主義呀?全都是屁話!你是書記,這里的權在你的手里。你這個山溝溝,中央誰個來檢查嘛,有什么可怕的?”書記直搖頭,“上面要是知道了,‘三反分子的帽子可戴定了。”

        王震對大家講:“毛主席是非常關心群眾生活的,教導我們要一手抓生產(chǎn),一手抓生活,自力更生,豐衣足食。有些人不聽毛主席的話,不執(zhí)行毛主席指示,還編造歪曲毛主席的話,就是不讓老百姓吃飽穿暖過好日子,他們才是真正的反黨、反人民、反毛主席!書記同志,你不管他是縣委也好、省委也好,誰壓你你也不要管,你搞你的,大家只干不說,誰知道呀?”

        大家激動得流淚、鼓掌叫好,可書記又害怕了:“王首長啊,我們的腰桿頂不住哇,上面萬一追查下來,大家都吃不消。不敢哩!”王震完全理解,給他壯膽子:“不要怕,上面追查下來,你們就說是我王震叫你們搞的。我當你們的后臺,要找就來找我?!睍浺宦牐痈袆?,流著淚說:“不,您是好人!我們不能連累您老人家呀!”王震大聲說:“我不怕。毛主席早就說過,我王胡子是打不倒的!我這次來,就是奉了毛主席和周總理的指示來搞調查研究的,你們不要怕,放心大膽地干,我都擔著?!?/p>

        書記和大家都感到腰桿硬了,激動之中又突然犯愁地說:“王首長,我們的種子都吃光了,豬都殺光了,又沒得錢,到哪里去弄嘛?”

        王震笑道:“這好辦,你們跟老盧他們搞個親戚,山里山外結個親家。紅星墾殖場有種子、種豬,算是對山區(qū)人民的支援;你們呢,山上每年都要砍些樹杈子、竹梢子,就給老盧他們搭豬棚,發(fā)展養(yǎng)豬。好不好?”

        “好!太好了!”書記和社員們熱淚滾滾,緊緊握著王震的手,簇擁著王震上車。車子已走遠,可群山隔不斷將軍和老百姓的心……

        資溪縣委按照王震的話,抵制住“割尾巴”歪風;高鋪公社和紅星墾殖場至今(1983年作者采訪時)保持著“親家”關系;中央根據(jù)王震的報告適當調高了木材價格。資溪人民永遠忘不了在最艱難的時候,王震的資溪之行。

        心急火燎離紅星

        1971年8月一天,老盧陪著王震去寺前分場,汽車路過浙贛鐵路時,看見鐵道兩旁用土和草皮堆成一個個土堆,插著粗楠竹像炮筒。王震狐疑地問:“這是干什么的?”老盧如實匯報:“這是上面搞民兵訓練做的土坦克和大炮,說是訓練基干民兵襲擊打火車?!?/p>

        王震忙叫停車,走上鐵路一看,沿路基兩旁隔不了幾步就是一個,“炮口”全都對著中間行駛的火車。王震心里倏地騰起一種不祥的預兆,臉唰地變得鐵青,脖上的青筋緊繃,突然沖上一個土坦克,用腳猛踢,抱著竹炮筒猛搖,對著天指著地破口大罵:“媽的,田里那么多草不去耘,地里那么多草不去除,在這里搞這個鬼名堂!”

        老盧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王震這么憤怒過,生怕他從土堆上摔下來,忙上去拉勸。王震推開他們,怒道:“你們知道這是搞的什么鬼名堂,這炮口是對著誰的嗎?這是對著人民的火車!他們在搞鬼!”老盧他們硬拽,王震掙扎著不肯走,聲嘶力竭地不斷高呼:“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萬歲!”

        老盧他們全嚇懵了,不知道王震為什么突然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又不敢多問,好不容易把王震扶進車里。王震癱軟地喘息著,嘟囔著罵個不停,瞪著一雙大眼噴射著憤怒的火焰,一再追問:“紅星參加了沒有?寺前分場搞了沒有?”老盧一再保證:“全場都沒有參加,知道您不會同意,也就沒跟您說?!?/p>

        王震一字一句地叮囑說:“紅星是我蹲的點,誰也不準參加!他們就是拿槍逼著你們,也不準搞!我們的民兵訓練,一定要跟生產(chǎn)勞動結合起來,要教育我們的民兵誓死保衛(wèi)毛主席、保衛(wèi)人民,要對人民的敵人狠!”這個“狠”字是咬牙切齒迸發(fā)出來的。

        一連兩天,王震吃不香、睡不著,一個勁兒地抽煙,不時到處轉轉,察看有何動靜,憑著一個老軍人的敏感直覺,總感到在這個時候,全省搞這種打火車的演習訓練,不是一般民兵訓練,不是好兆頭,很自然聯(lián)想到林彪、陳伯達一伙在去年廬山會議上受到毛主席嚴厲批評,和當前正在開展的“批陳整風運動”,籌備中的四屆人大……王震懷疑林彪他們會鋌而走險,整個心突然猛地揪起來,特別擔心主席和總理的安危,擔心黨和國家的安危。他想起主席和總理要他下來走走看看、搞點兒調查研究,現(xiàn)在看來更有深意。江西這個重大動向,自己必須親自出去看看,搞點兒調查研究,掌握更多的情況,及時向主席和總理報告。一個老共產(chǎn)黨人的使命感、責任感油然而生……

        晚上,王震把幾個主要領導叫到自己房間,對大家說:“我想明天出去一趟,到處走走看看,會會老朋友,然后回北京參加國慶觀禮?!贝蠹覐耐跽鸪錆M血絲的雙眼,猜想一定是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不敢多說多問。老場長問要不要派人陪送,王震說:“不要!誰也不要送,你們好好看守農(nóng)場這個家就行了,我過了國慶還要回來的嘛?!蓖跽鹫埓蠹页闊煟f:“我這次出門時間長些,農(nóng)場就全靠你們自己了。我只強調一點,紅星是我蹲的點,不能出任何事情?!蠹o律八項注意第一條,就是‘一切行動聽指揮,我們都要聽毛主席指揮,決不能聽別人瞎指揮。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找你們算賬!”

        王震匆匆離開紅星墾殖場,在南昌、井岡山、長沙、武漢和鄭州沿途走走,看望老戰(zhàn)友、老部下,談談話、打打招呼,了解到林彪在各地一些死黨的頻繁活動,敏銳地感到氣氛有些不對。在鄭州,一個老部下帶著一本畫報送給將軍看,畫報封面是江青拍的林彪讀毛選的照片。將軍推說:

        “我不懂照相。我不看?!逼鋵嵥睦镉X得江青給林彪照相而且登作封面,必有蹊蹺,應該立即趕回北京。

        正在這時,從北京趕回武漢的武漢軍區(qū)政委、湖北省委書記張體學聽說王震在鄭州,匆匆趕到王震下榻的住所,進門就欣喜若狂地喊道:“報告司令好消息,林禿子摔死了!”

        “啊——”王震咚地站起來,驚喜道:“好哇,惡有惡報,罪有應得!”

        張體學簡要講了林彪劫機叛逃,摔死在蒙古溫都爾汗的情況,王震桌子一拍,切齒大罵:

        “他媽的,賣國賊!死有余辜!這是歷史的懲罰!”

        張體學原是李先念五師十四旅旅長,1945年曾為王震南下支隊當開路先鋒,轉戰(zhàn)鄂南,英勇善戰(zhàn)。他的夫人林少南曾在1946年被國民黨逮捕,是被一個國民黨將軍接出監(jiān)獄回到解放區(qū)的,她因不知道那位將軍是誰,交代不清,“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被打成“叛徒”“特務”,一直被關押批斗。有次,湖北來人看望王震說起此事,王震大笑:“那是我嘛!1946年北返中原,我在武漢軍調小組當談判代表,當時武漢地下黨告訴我小林被捕的事,我就穿著國民黨發(fā)給我的一套將軍服,大搖大擺地把她從監(jiān)獄里接出來了?!币痪湓挘鉀Q了多年懸案。

        兩位老戰(zhàn)友多年不見,今日重逢卻來不及暢談,張體學緊緊握著老首長的手,激動地說:“司令員,總理命令我馬上趕回武漢坐鎮(zhèn),不能陪您老人家了。”將軍急切有力地說,“好,你趕快回去坐鎮(zhèn)指揮,我也要馬上趕回北京,‘聽候調遣?,F(xiàn)在正需要我們全力以赴地追殲,全部、干凈、徹底地收拾這幫壞蛋!”

        王震將軍就這樣離開了蹲點的紅星墾殖場。我在紅星采訪時,還登上殘存“土坦克”看了看,回京向王老求證:“您當時已經(jīng)預感到林彪他們策劃‘571工程,要攻打毛主席專列嗎?”

        王老講:“沒有!當時不知道,也不知道主席在南方巡視。我只是對農(nóng)忙時突然在鐵路線上搞坦克大炮打火車的訓練,感到特別奇怪,很自然地就想林彪他們又在搞什么鬼。1959年廬山會議上,他趁機狠整彭老總,我就覺得這個人居心不良;‘文化大革命中又整了那么多人,要不是他們搞鬼,也不會鬧成這個樣子。1970年廬山會議上,林彪、陳伯達又搞那一套,受到毛主席的嚴厲批評,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看到搞這種民兵訓練,立馬感到他們是在搞與這種軍事行動有關的陰謀,所以特別擔心主席和總理的安危,多年來對林彪、江青一伙不滿的怒火一下子爆發(fā)出來了。還是毛主席非常英明偉大,早就明察秋毫、料事如神,粉碎了林彪他們的陰謀?!?/p>

        (編輯 姚建萍)

        (作者是國務院華僑辦公室宣傳文教司原副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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