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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大碗

        2014-08-21 11:29:14丁顯濤
        遼河 2014年8期
        關(guān)鍵詞:米粒兒牛車驢子

        丁顯濤

        “二十大碗”這個詞兒一說起,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滿漢全席中的“八大碗”或者什么四大菜系。不過它既不是什么聞名遐邇的菜系,更不是什么特定稱謂。它真正含義是十大碗飯和十大碗菜之和,是一個干活出大力的人一頓飯吃掉的。

        三爺年輕的時候當過伙計,隨老板外出拉貨走了一天一宿后,在小鎮(zhèn)的大車店里住下,在又累又餓的情況下,吃了十大碗干飯還包括十大碗白菜燉豆腐。誰聽到這種吃法都會張大嘴表示不解和驚訝,也包括我。當時年齡尚小的我跑到三爺家聽他講述這段故事后,驚訝地合不攏嘴,愛開玩笑的他放下酒杯順勢把一?;ㄉ讈G進我的嘴巴……

        “這也太能吃了?!碑斘易穯査@件事的真?zhèn)螘r,他一貫掛在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嚴肅地對我說:“小子,這絕不摻假。沒經(jīng)歷過‘低標準,這些你不懂。那時候能吃飽飯就是最幸福的了?!?/p>

        “低標準”那個年代,姥爺在生產(chǎn)隊里做了個“肥差”——飼養(yǎng)員。這可不是誰都能干得上的活兒,得思想覺悟高、照料牲口細心才能選上,除此之外還因姥爺當年扛過槍打過仗,是立過功的人。

        那時候,生產(chǎn)隊里的人都餓得夠嗆,整個小隊300多號人,熬一回粥只放三斤玉米面,然后扔進一些白菜幫子和蘿卜纓子一起煮,最后就是加滿鍋水。開飯時家家戶戶派一個人拎著一個小桶去食堂打飯,煮好的粥稀里咣當?shù)哪苷粘鋈擞?。村民一個個面黃肌瘦的。一天二兩糧根本吃不飽。餓得實在沒招兒,上山挖野菜,扒榆樹皮,吃苞米骨子……凡是能入口的差不多都往嘴里塞,無論怎么吃就是餓!餓!餓!不是能吃,是可吃的東西太少啊。

        母親和大舅那時候還小,餓得都有些打晃。姥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咬牙就把他們領(lǐng)到飼養(yǎng)所里,喂豬的空當兒偷偷把豬食撈厚的舀一瓢,母親和大舅就撿里面的苞米粒兒吃。多年后母親一提起當年那段經(jīng)歷就感慨萬分,伸出因為剁榆樹皮而受傷的手指給我們看,給我們講那時候發(fā)生的故事。

        冬天正冷時,各個生產(chǎn)隊要往公社交公糧。過去運送公糧的交通工具大都是牛車,木制的大轱轆,坑洼不平的土道,壓到石包一咣當,車里的苞米粒兒就漏了出來,牛車過河套的冰坎搖晃得更厲害,掉的苞米粒兒更多。大冷的天兒,二舅和幾個同齡的孩子穿著破棉襖拿著小瓢守在河邊,牛車剛過河他們就爭著撿拾掉下的苞米粒兒,有時為了撿掉進河里的苞米粒兒把棉鞋都弄濕了。對饑餓的孩子們來說,苞米粒兒比金子還金貴,鞋濕了又算得了什么呢。撿完后急忙跑回家,圍著火盆燒苞米粒兒吃,感覺特別香甜。寒冬臘月里,一群孩子不是為了玩耍而逗留在河邊,抄著手凍得瑟瑟發(fā)抖,只是為了區(qū)區(qū)幾十粒苞米粒兒而守候……想想這是一幅多么刻骨的畫面,它像烙鐵一樣深深地烙在那一代人的內(nèi)心深處。

        一個人在極度饑餓的時候,臉面上的事也就顧不得那么多。偷小隊糧食的事情頻有發(fā)生。小隊的糧倉下經(jīng)常被人戳個小窟窿眼,瞅人不注意就會從下面扣出一小把苞米粒兒揣回家。一個叫二驢子的,黑夜跑到小隊的土豆地里偷土豆。為了避免讓看護的人發(fā)現(xiàn),趴在地壟溝里匍匐前行,謹慎地將土豆摳出,又小心翼翼地把浮土蓋上不留痕跡。沒想到地那頭也來了個偷土豆的,倆人在地中間不經(jīng)意碰了頭嚇個半死,還好都看不清對方的臉。誰都心知肚明,也不敢言語悄悄地溜了。土豆偷回家中也不能馬上煮,被人發(fā)現(xiàn)煙囪冒煙舉報就麻煩了,挨到半夜四周一片安靜,二驢子全家人眼睛瞪得錚亮睡意全無,二驢子媳婦謹小慎微地刷鍋、添水、架火,在漆黑的夜里,全家老少吃了頓不吐皮兒的土豆大餐。即使這樣,依舊是挨餓。次日,小隊隊長看著打蔫兒了的土豆秧子罵了句:這該死的耗子……

        很慶幸沒趕上那段令人難忘的饑餓歲月。但常常聽到長輩講起過去不堪回首的時光,講身邊類似二十大碗的故事,下堡子的大娘一個人如何能吃上一盆飯,鄰村的大伯在小隊干活中午管飯時一人吃了兩摞面餅,吃得伙房大師傅直瞪眼等等,大家聽了哈哈一笑之后并沒有覺得什么不正常。畢竟清湯寡水的日子把每個人浸泡得有些蒼白,“低標準”的劫難讓每一個經(jīng)歷過的人都覺得,擁有能吃飽飯的日子有多么重要。生活有些好轉(zhuǎn)多吃點沒啥,莊稼院里人需要多吃,多吃才能多干嘛。而對于如今的孩子來說,和他們講起當年的事情,他們覺得是在說笑,像是在聽神話故事,令大人們不知說什么好。

        正是因為經(jīng)歷過饑荒的歲月,勤儉節(jié)約的良好習(xí)慣在老一代人身上處處都有體現(xiàn),真正做到“每一食,便念稼穡之艱難;每一衣,則思紡織之辛苦。”而越來越年輕的一代人對此無動于衷,隨意浪費現(xiàn)象嚴重令人唏噓。但愿有更多的孩子理解“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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