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飛
我年滿二十以后,感覺考上大學希望渺茫,于是報名參軍。入伍前,十八歲的老七特意陪著我逛遍整個小縣城,兄弟之間把道別的話語埋在心底、把別離的憂傷隱藏在家鄉(xiāng)的小河里。
我離家不久,老七與村里一幫年輕伢子去了廣東,在深圳東莞之間東游西蕩,混了幾年也沒混出個名堂。成家立業(yè)有了兒子后,老七憑借開車的手藝養(yǎng)家糊口,總算過了幾年正經日子。
服役期滿,我退伍回家,結婚成家后來到深圳龍華打工。聽說老七又來了廣東,我們極少聯(lián)系,只聽說他與一幫不三不四的人干一些不正經的事。
2005年春天,我們幾個在深圳龍華打工的兄弟聽說,老七在深圳某個地方呷毒。我當時就打電話給老二,老二當時在佛山做保安,沒時間過來。我當時正準備離開深圳去上海打工,也沒顧得上管他。后來聽說,老五有一次逮住他,揍了他一頓,卻無濟于事。
接下來的幾年里,老七要么是關在監(jiān)子里強制戒毒,要么回家自行戒毒,屢戒屢吸,屢吸屢戒。
我們從縣城回到家中,無人搭理老七,任由他一個人在屋門前的公路上來回游蕩,承受著周邊鄰居異樣的目光。
晚上,我正在老四家打牌,老三的兒子麻五進來后說:“滿滿這次回來,沒一個人理他。他這次既然回來了,看樣子他還是想戒毒的。如果大家真的不管的話,他可能只有死路一條。我想這樣,這次由我、毛毛和土匪(老二的兒子)每人拿一千塊錢出來,給他戒毒用。同時也警告他,這是給他的最后一次機會。如果這次戒脫之后再呷的話,讓他再也不要回三陂田來丟全家人的臉,就死在外面算了?!?/p>
聽麻五這么一說,我們收起牌,來到老二家。只見老七蹲在爐火旁邊,整個人像得了軟骨病一樣。老五一把將他拉起,讓他在沙發(fā)上坐好。全家人,不管同輩還是晚輩,輪番對他進行批斗。二嫂說:“到處都在宣傳:遠離毒品,珍愛生命。你倒好,三番五次地戒了又呷,呷了又戒?!比┱f:“你呷毒這幾年,婆娘離家出走了,把崽甩給娘爺和我們幾個兄弟家。前兩年娘爺死時,你關在牢房里沒出來,我們幾兄弟也沒要你出一分錢?!?/p>
一番討伐之后,三個侄子將湊起來的三千塊錢交給老大,由老大具體負責老七戒毒的一切事務。老七住在老大家一樓房間里,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哪兒都不讓去。同時,收走了他的手機,切斷他與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
老七封閉式戒毒開始后,我才了解到了他這次回家前的具體情況。農歷年前,老七來到鳳崗,碰到昔日的毒友,兩人同病相憐,覺得活著已沒有意義。于是,兩人一次性注射了平時十倍量的毒品,準備一死了之。結果,兩人都沒有死掉,那位毒友衣褲未穿就跑出去了,老七說估計是瘋掉了。老七自己醒過來后,再一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戒毒初期,吃不下菜飯,老七只得靠口服或打點滴注射葡萄糖來補充維持生命所需的能量。幾天后,才漸漸吃得下一些飯。我假期結束回深圳的前一天晚上,兄弟倆坐在柴火灶旁,進行了一番長談。我真心希望他這次能徹底斷絕與毒品的交往。
二十天之后,二叔因病去世,我從深圳回家吊孝。老七對我說:“我現(xiàn)在身體完全恢復了,忙完叔叔的喪事就可以出去打工了?!焙髞恚掀吒先チ藦V州,在一家空調安裝公司打了三個多月的工。因公司事情不多,老七獨自一人去了其他地方,又開始吸起毒來,最后只好又回家戒毒。這次,兄弟們真的都沒管他,他只好住到姐姐姐夫家。再一次戒毒成功之后,又與老三一起去到廣州。
我們十余兄弟像家鄉(xiāng)田野里的水稻苗一樣,在不同時期分批移植到南方這片熱土,各自在不同的地方頑強地生長著。像千千萬萬的普通打工者一樣,我們多數(shù)兄弟雖然沒能取得輝煌成就,總算可以維持生計,養(yǎng)兒育女,起屋造房。唯獨老七,禁不住誘惑,長成了一株飽受毒液浸蝕的病水稻,落得個妻離子散,臭名遠揚。
老七,南方的水很深很濁,南方的土很燙很毒。在你的生命細胞一次次被毒液吞噬之后,你又一次選擇飄泊南方。希望你能啟動安裝在體內的殺毒軟件,刪除一切病毒,像其他兄弟一樣,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度過生命中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