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鵬
摘 要: 政治發(fā)展和民主轉型是政黨制度化研究的主流范式。兩種范式及其研究路徑都無視政黨制度化在國家治理體系變遷中的意義。國家治理視角下的政黨制度化研究,旨在尋求政黨研究在比較政治學中的“回歸”。變革期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體制制度化過程表明:政黨制度化是解釋中國國家治理體系變遷動力、路徑和走向的關鍵變量。中國共產黨通過領導體制的法制化、組織和價值基礎的雙重理性化和政策治理網絡的優(yōu)化,實現(xiàn)了中國國家治理體系漸進性的變遷。
關鍵詞: 變革期; 政黨制度化; 國家治理
中圖分類號: D03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3-9973(2014)02-0051-03
Party Institutionalization and Country
Governance System Change in Transition Period
——Analysis of China Communist Party System Institutionalization during Reform and Open Period
CHEN Peng
(School of Government of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Abstract: Political development and democracy transition were the mainstream paradigm of political Party institutionalization. These paradigms and their approaches neglect the importance of Party in the policy process and country governance. The research of Party institutionaliz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untry governance attaches its importance in the country construction, policy process and governance network. It focuses on the casual mechanism between Party institutionalization and country governance in order to explore the revival of Party research in the comparative politics. The paper points that the institutionalization of China Communist Party is the key variable of dynamics and path .With the improvement of institutionalization level of China communist Party, it improves the capability of country governance and renews the mechanism to achieve the goal of the progressive change of .Although the gigantic transition pressure of China, and China Communist Party can provide the value and system dual support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ountry governance system.
Key words: transition; Party institutionalization; country governance
一、政黨制度化與國家治理:過去和現(xiàn)在
(一)政黨制度化研究的兩種范式與“去政黨化”
政黨政治是近現(xiàn)代政治發(fā)展和政治文明的標志。政黨及其基層組織,以其復雜的組織網絡和廣泛的綱領宣傳,吸納不同階層的精英,最終提高了國家政權的合法性,擴大了國家政權的社會基礎。因此,政黨成為國家和社會連接的重要紐帶。[1]無論是政治發(fā)展,還是民主轉型,政治體系最終還需面對以政策過程為軸心的國家治理問題。
過去,政黨的重要性是借助政治發(fā)展和轉型的話語來體現(xiàn)的。這些研究范式因其聚焦的問題和研究的方法工具所限,無法直接回應政黨與國家治理間的關系。如政治發(fā)展范式關注的是政治體系的世俗化與功能完善的問題,主流的研究路徑為結構—功能主義。[2]該派研究者首先會分析特定政治體系的社會背景,著眼利益分化對政治體系結構分化造成的影響。政黨不過是為了輪流掌握政權的理性行為主體。
Huntington認為這派研究難以解釋發(fā)展中國家治理失敗的問題。對此,他首次提出了“政黨制度化”的概念。認為制度化是衡量政治發(fā)展進步的標準,任何組織堅守制度的中立,就是最利于公益。因此,政黨的制度化符合政治共同體的公益。相比經典的政治發(fā)展范式,這種觀點意識到了精英在政黨創(chuàng)建和制度化中的重要作用。政黨在發(fā)展中國家的功能表現(xiàn)為聚合功能和動員功能先于政黨的表達功能。但是,無論是經典的政治發(fā)展范式,還是修正的政治發(fā)展理論,都未注意到政黨制度化與政策制定、過程和選擇之間的關系。
其后,民主轉型在20世紀90年代初成為比較研究的主流范式。這派研究者關心政體的轉型,關心軍人、公民社會、精英和官僚的博弈。[3]理性選擇是這派研究范式的主要研究路徑,強調政治行為者的理性,認為轉型的結果是政治行為者博弈互動尋求利益最大化的結果。由于理性選擇理論對假設前提的苛刻限定、演繹的結論缺乏經驗數(shù)據(jù)的驗證、對于現(xiàn)實政黨行為過于糟糕的擬合?!败洝钡睦硇赃x擇路徑逐漸替代經典的理性選擇路徑。這種路徑強調經驗分析,以理論問題作為驅動,考慮政黨目標的復雜性,精英與政治環(huán)境的影響。但是這種范式和路徑高度強調轉型中微觀行為者的互動,忽視了國家政治中的政黨及其制度化,這種研究仍沒有擴展政黨和國家、社會關系的理論。
兩種研究范式及其研究路徑的共同特征就是:(1)忽視了政黨在政策議程、過程和制定上的作用。兩種范式都注重經濟社會組織、團體和精英對政策過程的影響,低估了政黨在政策議程、過程和制定上的作用。(2)忽視了政黨制度化對國家治理規(guī)則和社會運行機制的作用。高水平的政黨制度化是政黨功能正常發(fā)揮的前提。(3)這兩種范式共同營造了“政黨衰落”的理論氛圍,造成政黨與國家治理間的關系長期被研究者忽視。
(二)國家治理視角下的政黨制度化與“政黨回歸”
“政黨衰落”經常與新社會運動的興起、網絡政治的發(fā)展和后物質文化的發(fā)展有關。[4] 但是,政黨及其制度化在西方真的變得無足輕重嗎?過去三十多年,西方政黨(包括政黨體制)與國家治理的研究也取得了一定的發(fā)展。這些發(fā)展表現(xiàn)為:政黨體制與福利國家的形成和發(fā)展、[5]兩黨制與多黨制公共物品供給的差異、[6]政黨體制與宏觀經濟調控政策形式的選擇、[7]政黨、政黨體制與政府穩(wěn)定,[8]還有政黨體制與選民聯(lián)盟策略、[9]協(xié)調集體行動和優(yōu)化社會公共選擇、[10] 政黨強度與國際貿易自由[11] 等方面。從這些研究來看,在政黨制度化水平相對較高的歐美國家,政黨的制度化對國家治理具有重要的影響。
從實踐上看,政黨的制度化對歐美國家的治理體系創(chuàng)新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其作用方式主要表現(xiàn)為政黨的再結盟運動。面對后工業(yè)社會轉型,歐美許多國家最初都會出現(xiàn)政黨間精英流動增大、新黨運動增多、政黨的認同水平降低、政黨的黨員數(shù)量下降和政黨控制的選舉資源減少等現(xiàn)象。為了應對新出現(xiàn)的各種利益分化,整合新出現(xiàn)的社會團體,這些國家的政黨都出現(xiàn)了政黨再結盟現(xiàn)象。這些政黨在取得政權之后,會以新的政黨綱領為指南,通過制定政策和執(zhí)行政策,重塑國家和社會之間的關系。如在20世紀90年代經濟增長的情況下,英國國內階級對立格局逐漸緩和,新的環(huán)境組織和社會運動力量逐漸上升。為了增強國家適應新環(huán)境的能力,英國工黨實施了一場自上而下的治理革新運動。與此類似的國家治理體系革新運動在近30年來屢見不鮮?!罢h回歸”若只限于西方政治學者在民主轉型語境下的“回歸”,將難以解釋:政黨何以化解國家和地區(qū)發(fā)展中的各種治理難題?
國家治理視角下的政黨制度化就是要回答以下問題:在發(fā)展中國家和地區(qū),政黨制度化為什么是必需的和重要的?國家治理又是如何影響政黨制度化的?政黨制度化是如何提高國家治理體系的適應性和穩(wěn)定性的?政黨制度化在經濟和社會轉型的過程中要著重提高國家治理能力的哪些方面?政黨制度化在經濟和社會轉型過程中怎樣調整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在政策制定、政策過程和政策執(zhí)行等環(huán)節(jié)又是怎樣發(fā)揮作用的?政黨制度化是否存在限度?在國家自主性逐漸提高的情境下,政黨制度化的影響是否出現(xiàn)下降?政黨制度化的內容和變遷趨勢又是怎樣的?這些都是國家治理視角下政黨制度化研究需要回答的問題。
改革開放后,作為執(zhí)政黨的中國共產黨,通過執(zhí)政方式的制度化,不斷增強了表達和整合社會群眾利益訴求的能力。但隨著改革進入“深水區(qū)”,國家治理體系需要革新。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方式制度化有哪些新的表現(xiàn)呢?其制度化又怎樣影響國家治理的變遷呢?筆者以變革時期的中國共產黨為研究對象,通過考察其制度化的變遷過程,探求政黨制度化在發(fā)展中國家和地區(qū)國家治理體系變遷中的作用,推動政黨研究在發(fā)展中國家和地區(qū)政治研究中的“回歸”。
二、變革期中國國家治理的關鍵變量:中國共產黨領導體制的制度化
(一)變革期中國共產黨領導體制制度化的中國情境
西方有關中國國家治理體系適應能力的一種解釋是,中國在勞動密集型產業(yè)轉移的過程中,利用相對低廉的勞動力形成的比較優(yōu)勢,通過經濟體制改革,實現(xiàn)了長期的經濟增長。這種經濟增長提高了中國居民的總體福利水平。因此,即使在中國政治體制和治理體系改革遲緩和乏力的情形下,中國政府也能依托經濟增長,維持社會的秩序和提供公民必需的其他公共物品。這種“崩潰論”區(qū)別于早期的中國“崩潰”論,強調經濟對中國國家治理能力的解釋力,無視政治體制的作用。早期的論點關注中國政治制度的高度集權和精英的作用。特別是精英的死亡和更替,對中國治理體系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起著關鍵作用。但這兩種觀點共同的特征都是假設中國共產黨和政治體制的制度化都是低水平的。但是,這些解釋都沒意識到改革開放以來,以中國共產黨領導體制為中心的制度化是解釋國家治理體系變遷的關鍵變量。[12]
1. 中國共產黨與國家的關系不同于西方國家和政黨。(1)中國共產黨建立時面對的是一個衰敗的國家。中國共產黨以資源積累為優(yōu)先選擇,通過革命的方式執(zhí)掌政權,重塑了國家的權威和治理體系。改革開放前的三十多年,中國共產黨憑借在戰(zhàn)爭時期和現(xiàn)代化建設時期積累的制度建設經驗,從組織、政治和思想三種路徑,塑造了高度集權的領導結構和黨管干部制度,如林尚立分析的“黨領導國家,國家主導社會,黨通過國家或自身組織主導社會”。[13] (2)中國共產黨在中國是“領導黨”,不同于西方的“執(zhí)政黨”。中國共產黨作為“領導黨”,是基于其在民族獨立和國家建構的革命貢獻,也是當時國際局勢斗爭的需要?!邦I導黨”的地位給予了中國共產黨極大的行動自由。(3)在國家相對自主性不斷增強的情況下,中國共產黨作為執(zhí)政黨,依然可通過合法的制度和程序,引領國家的政治方向、制定國家的制度原則、決定國家的大政方針和控制干部的人事任命,中國政治體制的合法性與共產黨的合法性高度相關。[14]
2. 中國共產黨與中國社會的關系也不同于西方。首先,從政黨在權力結構中的地位來看,中國共產黨是各社會階層最廣泛的代表。如果從政黨的社會基礎來看,中國共產黨的傾向是成為中國工人階級、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先鋒隊。其次,從制度層面,中國共產黨通過地級以上的人民代表大會以“間接選舉”和縣鄉(xiāng)兩級的“直接選舉”、城市的社區(qū)自治和鄉(xiāng)村自治保證公民在政治生活的參與權利。中國共產黨還建立了與共青團、婦聯(lián)組織和工會組織的固定聯(lián)系,動員和整合了這些社會利益群體。過程方面,中國共產黨在群眾路線的指導下,還注意自身基層黨組織的建設,并在城鄉(xiāng)建立黨員群眾服務中心,注意吸納社會各行各業(yè)的精英,注意傾聽社會各群體的訴求??梢?,中國共產黨在表達、動員和整合社會各階層利益的能力與制度是存在自身獨特性的。[15]
(二)變革期中國共產黨領導體制的制度化:領導體制、雙重基礎與治理網絡
政黨制度化通常是指政黨的執(zhí)政方式、領導制度和組織結構規(guī)則化和合法化的過程。就變革期的中國而言,政黨制度化是指執(zhí)政黨通過領導體制的法制化、組織基礎和價值基礎的理性化和治理網絡優(yōu)化的過程。這種界定考慮了三個方面:首先,中國共產黨在中國政治體制中居于領導地位,國家治理的革新都是在中國共產黨的引領下進行的。因此,筆者的政黨制度化定義著眼考察作為執(zhí)政黨的中國共產黨,而不考察其他民主黨派。其次,政黨制度化強調組織和價值的合法化過程。聚焦到變革期的中國共產黨,為減小社會變革帶來的社會動蕩和降低社會的發(fā)展成本,高度強調注重現(xiàn)代化變革過程中的各種實際問題,注重回應人民群眾和國家發(fā)展的訴求。因此,中國共產黨的組織基礎和價值基礎的合法化是以理性化為中心的。最后,中國共產黨領導體制的制度化,是通過具體的政策過程展開的,理順黨政部門在政策過程中的關系,創(chuàng)新中國共產黨的政策執(zhí)行機制,優(yōu)化治理網絡,是變革期中國共產黨領導體制制度化的應有之義。
1. 變革期中國共產黨領導體制的法制化。中國共產黨通過領導體制的法制化,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國家的自主性,增強了國家治理的合法性和有效性。王滬寧認為,現(xiàn)代中國在革命和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和文化體制草創(chuàng)階段,為了聚合國家的治理資源,中國共產黨通過組織和動員,有必要建立高度集權的國家治理體系。但在后革命時代,以共產黨為領導的高度集權治理體系在合法性和有效性上都面臨著挑戰(zhàn)。改革開放以后,中國面臨政治和經濟的雙重轉型和“全能主義”政治的龐大治理遺產,以共產黨作為改革的軸心和領導,通過理性的制度變遷實現(xiàn)國家治理體系的現(xiàn)代化,在改革開放的過程中逐漸成為中國社會各階層的共識。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漸進式適應地推動了政黨領導體制的制度化。這種制度化的表現(xiàn)為黨與國家的關系規(guī)范化。
這種調整在改革開放前期是以“黨政分開”的形式展開,調整的重點是中國共產黨與政府之間的關系。[16]改革前期(從1976—1998年)的兩個階段,以十一屆三中全會為起點,中國共產黨著重在國家和社會逐漸分離的情況下,實現(xiàn)由革命黨向執(zhí)政黨的轉變,實現(xiàn)“黨政分開”?!包h政分開”首先要打破改革開放以前形成的共產黨國家化態(tài)勢,以應對中國共產黨功能負荷的超載。但是,“黨政分開”并不意味著“黨政分離”。中國共產黨一方面大規(guī)模裁撤黨內的對口管理部門和減少黨組對政府部門的控制,另一方面推動中國行政管理體制的改革,重新確立國務院自上而下的政府管理體制,提高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自主性,收縮了政黨對國家和政府的控制范圍。改革過程中,由于中國共產黨對現(xiàn)代化的復雜性認識處于探索之中,控制國家和社會的新方式依然未明確。城市和鄉(xiāng)村的國家治理體系一度出現(xiàn)紊亂,導致了社會秩序和政治秩序上的不穩(wěn)定。
20世紀80年代在經濟和政治上都出現(xiàn)了“調整”和“整頓”的局面。如中共中央關于1984年農村工作的通知中,強調要加強農村黨組織建設,提高黨組織的戰(zhàn)斗力,改變軟弱渙散的狀況。[17]為了克服上述問題,中國共產黨在20世紀90年代后,制度化的進程明顯加快。1995年中共中央制定《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工作暫行條例》以來,黨管干部體制的公開性和制度化有了一定進展。中國共產黨對國家的控制是以“黨管干部”制度為基礎,為選拔國家的治理精英提供了依據(jù)。中國共產黨在確定建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之后,一方面加快了國有企業(yè)改革和國有資產重組的步伐,另一方面堅持中國共產黨對國有企業(yè)的政治和組織領導。通過法律的方式使得國有企業(yè)黨組織的負責人成為國有企業(yè)治理結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表明中國共產黨強調自身在市場經濟轉型中的領導地位,這也為中國政府強有力的市場干預機制提供了微觀基礎。[18]總之,中國共產黨自改革開放以后,明確了由革命黨向執(zhí)政黨的轉型,以符合憲法和法律的方式依法執(zhí)政,著力提高黨執(zhí)政體制的法制化,提高了國家和社會發(fā)展的相對自主性,將國家治理的范圍定位在社會的發(fā)展需求之上,防止了國家治理負荷的超載。
2. 變革期中國共產黨組織基礎和價值基礎的雙重理性化。中國共產黨通過鞏固組織基礎和價值基礎,提高了國家治理主體的執(zhí)政能力。從組織基礎來看,改革開放以前,中國共產黨形成了高度集權的領導結構,這種權力結構在社會主義工業(yè)化建設的基礎上成就了黨的國家化。這種國家化又破壞了中國共產黨的根本制度即民主集中制。
面對著新的歷史、社會、文化環(huán)境,中國共產黨重新確立了以中央總書記為核心的集體領導制度,注重黨內的民主決策。首先,為了防止領導人迷戀權力,破壞這種集體領導制度,中國共產黨圍繞權力的交接問題,廢除了領導終身制,建立了干部的退休制度,實行定期的黨內換屆選舉。這些黨內組織制度的確立,都有利于執(zhí)政黨領導人的正常更替和內部權力格局的穩(wěn)定,提高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結構變化的可預測性,有利于人們對國家治理行為形成相對穩(wěn)定的預期,從而改善了國家治理主體的組織基礎。其次,中國共產黨實行的黨管干部制度,逐步強化了執(zhí)政黨的紀律和反腐工作,對黨員的選拔和干部的考察,都提出了系統(tǒng)的評估標準和規(guī)范,如黨的紀律委員會建立的垂直巡視制度就是這一方面的典型示例。這無疑為執(zhí)政黨輸送高質量的黨員和干部、強化執(zhí)政黨紀律、保持執(zhí)政黨先進性提供了組織程序上的保證。[19]從縱向上看,中國共產黨在改革開放的過程中,也從1979年開始了權力下放的過程。黨中央在改革開放以前,長期保持對地方黨組織和基層黨組織的高度控制,采取下管一級,考察兩級的控制方法。有學者提出要提高地方黨組織的權力,必須明確省級黨組織可以下管兩級,以改變地方黨組織渙散的狀態(tài),[20]以優(yōu)化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的關系。
從價值基礎來看,中國共產黨在改革開放的不同時期,注重及時回應人民群眾和國家發(fā)展的訴求,通過動態(tài)創(chuàng)新中國共產黨的政策綱領、建設目標和培訓組織網絡,實現(xiàn)中國共產黨的價值理性化。為了保證中國共產黨在政治社會化上的主導地位,維持國家治理體系的合法性,提升普通黨員和干部對中國共產黨的認同水平,中國共產黨通過黨校、干部學院和行政學院等組織,構建起了中國特色的價值灌輸組織網絡,集中宣傳和灌輸上述內容。這些組織培訓網絡,不僅從政治素養(yǎng)和管理技術上提升了中國共產黨精英解決變革期各種復雜問題的能力,而且也促進了中國共產黨精英之間內部關系網絡的建構。具體來說,這種網絡既包括工具性的網絡,如晉升、政策互動、情報分享等方面的功能,還包括情感性的網絡,如學習小組、同志、友誼等。其中,工具性的網絡以這些精英間的人際關系為基礎,這種非正式的網絡有利于彌補中國國家治理體系中存在的各種條塊分割問題,也有利于強化精英對組織的依賴。同時,情感性網絡則直接增加了黨內精英接觸的機會,提高了黨內精英間的信任,塑造了一種以情感為紐帶的組織文化,有利于黨員和黨內精英形成對組織的價值認同,提高了執(zhí)政黨的內聚性。[21]
3. 中國共產黨的治理機制創(chuàng)新與治理網絡優(yōu)化。中國共產黨在過去三十年通過黨內治理機制的創(chuàng)新,加深了黨政部門政策過程中的協(xié)同互動,優(yōu)化和拓寬了國家的治理網絡。改革開放以前,由于國家的衰落和官僚制固有的惰性,中國共產黨為了實現(xiàn)社會現(xiàn)代化的目標,以組織化調控為基礎,通過建構與各種社會組織的網絡,采取運動式治理的方式治理中國。運動式治理,在解決官僚機構執(zhí)行效率的問題上,優(yōu)勢是顯而易見的:這種治理方式在執(zhí)政黨的領導下,能夠在短時期內在執(zhí)政黨的領導下,以非常規(guī)、迅速和運動性方式執(zhí)行政策。這種治理模式的缺點也是顯而易見的:這種治理方式極為剛性且單向,不注重治理對象的訴求,在回應性和合法性上難以得到保證。因此,這種治理方式的責任機制也是不具備的。諷刺的是,官僚機構間的相互推諉,卻可為政策執(zhí)行的討價還價提供必要的空間。雖然,這種運動式治理模式在本質上有其理性的邏輯,但這種由理性的體制基礎誘發(fā)的治理行為卻是非理性和非程序性的。[22]
伴隨變革期中國的各種矛盾不斷加劇,公民的權利意識逐漸蘇醒,公民和新社會組織、新經濟組織也要求參與國家的治理。他們要求執(zhí)政黨和國家對這些個體和組織的訴求予以回應。特別是在城市,傳統(tǒng)的單位制逐步讓位中國的社區(qū)治理。新興的業(yè)主委員會在治理過程中,已經通過有限的組織方式來維護自身的權利,并在實踐中參與了社區(qū)治理。[23]在農村,1998年中國共產黨確立了在村民委員會建立黨基層組織的原則,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頒布為標志。這就在保持鄉(xiāng)村自治和收縮共產黨控制范圍,減少中國共產黨功能負荷的前提下,取得了國家與社會之間關系的平衡。2006年中共十六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提出黨要引導包括社會團體、民辦非企業(yè)單位、基金會、分中介組織以及社區(qū)活動團隊在內的“新社會組織”。[24]這種引導就是以中國共產黨為核心構建的社會治理網絡,提高了國家治理超大城市和鄉(xiāng)村的能力。中國共產黨在政策治理網絡的優(yōu)化行為,最新的表現(xiàn)是中國共產黨對社會治理的重視。
三、結論與啟示
高速的現(xiàn)代化要求中國共產黨提高自身制度化水平,有效應對轉型期的各種矛盾,推動國家治理體系的變遷。中國共產黨通過執(zhí)政黨領導體制的法制化、執(zhí)政黨組織基礎和價值基礎的理性化和領導網絡優(yōu)化,強調了中國治理體系的變遷是漸進適應性的改革過程。政黨制度化水平的提升,是解釋中國國家治理體系變遷的關鍵變量。從長期來看變革期的中國共產黨的制度化過程,尊重國家和社會的相對自主性,是維持中國各項事業(yè)發(fā)展活力的源泉。就轉型期的具體任務而言,中國共產黨需要堅持以法制化為導向,組織和價值的理性化為基礎,政策治理網絡優(yōu)化為依托的政黨制度化模式。這種模式既保證了中國共產黨社會基礎的擴大,也提高了共產黨在政策過程中的主動性和執(zhí)政能力。中國共產黨的治理經驗表明了發(fā)展中國家和地區(qū)執(zhí)政黨自身持續(xù)的制度化過程,可以為國家治理體系的變遷提供體系供給和價值供給,以應對經濟和社會雙重轉型帶來的挑戰(zhàn)??傊?,中國國家治理體系的變遷、變遷速度的快慢和未來走向離不開中國共產黨的制度化邏輯。
從比較政黨理論的研究范式和路徑發(fā)展來看,政治發(fā)展和轉型這兩種范式長期主宰著政治科學的研究,民主及政體的轉型是中心問題。這兩種范式及其研究路徑都強調政體的作用,忽視了政黨在國家建構、國家治理和政策過程中應有的理論地位,導致了“去政黨化”的研究導向。中國“崩潰論”和現(xiàn)實的差距,已經表明孤立地探討政體在發(fā)展中國家和地區(qū)的作用,而無視政體制度化和政治結構制度化水平的前提,無助于解釋包括中國在內的發(fā)展中國家和地區(qū)國家治理體系的變遷。[25]無論是西方國家,還是發(fā)展中國家和地區(qū)的政治實踐都表明,政黨對于國家治理體系的塑造和治理能力的提升至關重要。這就提出了“政黨回歸”的問題。政黨制度化是衡量政黨強弱的重要標準,也是解釋發(fā)展中國家和地區(qū)治理體系變遷的關鍵變量。發(fā)展中國家和地區(qū)的政黨制度化與國家治理關系的研究,從理論上要求比較政黨研究者關注在后發(fā)國家特有的政治邏輯下,政黨與國家建構、國家治理體系和政策過程的關系,這是對西方傳統(tǒng)代議制理論體系下政黨政治研究領域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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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葉慧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