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英臣

（中共河北省委黨校，河北 石家莊050061）

蒼巖山位于石家莊市井陘縣城南40公里之蒼巖山鎮(zhèn)，總面積63平方公里，東西雙峰對峙于前，南北一嶺橫亙于后，峰嶺相向的側面，壁立百丈懸崖，是以“檀奇、山雄、谷幽、林秀”為特色的國家級風景名勝區(qū)，國家AAAA旅游景區(qū)，也是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山，以“五岳奇秀攬一山，太行群峰唯蒼巖”之美譽而名聞遐邇。蒼巖山又是一座具有濃郁民間信仰、宗教信仰色彩的圣山，每年農歷二月底三月初蒼巖山廟會期間，來自省內外各地的香客蜂擁而至、逶迤而上，每日登臨者多達一兩萬之眾。由于蒼巖山宗教活動融佛教、道教、民間信仰、鬼神崇拜乃至紅色崇拜于一爐，且香客云集、香火極盛，考察其民間信仰、宗教信仰活動情況，具有獨特的標本價值。

蒼巖山歷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相傳在北魏至遲在隋代即開山建寺。宋咸平五年，五臺山華嚴寺僧人詮悅云游至此，感蒼巖之靈秀，傷古寺之敗落，發(fā)意重建，并上疏宋真宗皇帝，賜名“福慶寺”。由是梵宮聳于巖山，法雨潤于十方，距今已有千年之久。據宋朝碑文記載：“昔有公主于此出家，罔知帝代?！苯鹛┖土辏n巖山寺僧智鑒撰《蒼巖山福慶寺石橋記》稱：“公主乃隋文帝女?！睋耖g傳說，南陽公主是隋煬帝的三女兒（此乃三皇姑之由來），因為不滿當時父皇殘暴、朝政腐敗，而削發(fā)為尼，輾轉到蒼巖山靜心修度，并用在宮中所學醫(yī)術為當地百姓醫(yī)治病痛，成為民眾頂禮膜拜的偶象。三皇姑到蒼巖山修行62年后，在山洞中坐化。當地百姓感念她的恩德，認為她就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的化身，把她當作保護神，為她建廟修塔，并尊奉她為“蒼山圣母”。老百姓都相信，只要向三皇姑虔誠拜求，就能逢兇化吉、闔家平安。

三皇姑崇拜遍及河北、河南、山西等省份，許多與她相關的民間故事流傳至今，并形成了三皇姑民間信仰。因此，源于三皇姑崇拜的蒼巖山廟會香客蜂擁而至，影響極為廣泛。蒼巖山每年舉辦兩次廟會，尤以三月廟會香火最盛，會期長達一個多月。各地香客紛至沓來趕廟會，一是朝山進香，對三皇姑進行祭祀；二是祈愿三皇姑保佑平安、降福人間。蒼巖山廟會為期一個月，三月初一開廟門，三月三十閉廟門。開廟門的頭天晚上，亦即每年二月的最后一天晚上零時，要舉行隆重的上香儀式。每年二月最后一天的晚上，蒼巖山腳下的停車場停滿了車輛，從各地趕來的香客絡繹不絕。這天夜里，蒼巖山管理處也特地為廣大香客免除門票。于是，蒼巖山景區(qū)便呈現(xiàn)一道特殊的風景——蒼山巔爆竹聲聲，火池里火光沖天，山道上游人如織，眾香客磕頭如儀。熱鬧非凡的蒼巖山廟會便由此拉開序幕。2010年農歷三月初一至三月初三，筆者在蒼巖山廟會期間專程赴蒼巖山做民間信仰考察和調研。

在考察、調研中，筆者發(fā)現(xiàn)，濃郁的旅游特色甚或銅臭氣息并沒有遮蔽民間信仰及宗教色彩，而是混做一處、活色生香，仿佛共同織就了一幅經濟、旅游、文化、宗教混為一體、各安其事的生態(tài)圖景。由于交通的便利，趕蒼巖山廟會的游客總數逐年增多，據蒼巖山管理處統(tǒng)計，日均游客量達三萬余人。按照井陘縣旅游局官方說法，接待人數的持續(xù)火爆，“不僅弘揚了蒼巖文化，豐富了群眾文化生活，還達到較好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

蒼巖山景區(qū)眾多景點并非統(tǒng)屬蒼巖山管理處管轄，而是分為多種經營類型。在蒼巖山管理處管轄范圍內，公主祠、福慶寺、萬仙堂、魁星閣等18處大大小小的景點，由文管所分別承包給私人經營，規(guī)模大一點的景點如萬仙堂、橋樓殿，每三年簽一次合同，收費高一些，平均每處20萬元左右，公主祠收費最高，將近70萬元；規(guī)模小一點的景點如魁星閣、猴王廟每年簽一次合同，收費低一些，平均每處3萬元左右，承包費每年約200萬元，歸文管所。景區(qū)門票收入每年近1000萬元，歸井陘縣旅游局（蒼巖山管理處）。此外，還有五種經營類型：其一，私人投資旅游業(yè)，如蒼巖山景區(qū)最高峰有一座占地1600平方米的菩薩頂，就是由蒼巖山鎮(zhèn)胡家灘村村民杜二科于2004年投資100多萬元開發(fā)建設的，目前年收入10多萬元。其二，縣直部門投資旅游業(yè)，如臥佛寺就是由井陘縣城建局于1993年投資建設的，目前由井陘縣管轄。其三，村集體投資旅游業(yè)，如位于蒼巖山山頂的玉皇廟，就是由寺垴村投資修建的。該村45戶人家為開發(fā)景點，集體搬遷到山下住。他們將山頂的玉皇廟重修擴建后，一年收入就達38萬元，再加上其他旅游服務設施出租等，村集體收入45萬元，村民人均純收入達到了3400元，成為深山溝里的富裕村。其四，對外招商引資投資旅游業(yè)，如蒼巖山景區(qū)索道——“振海索道站”就是由玄元文化產業(yè)發(fā)展股份有限公司投資建設的。其五，個體經營者，如遍布景區(qū)各處的小攤小販，以及抽簽、問卜、打卦、算命、看相、擇吉的假和尚、假道士。

每年蒼巖山廟會期間，福慶寺山門外的寺河白鶴泉兩岸，小商鋪、小攤販林林總總，香客、游人熙來攘往。上午9點，景區(qū)開門納客，早已聚集在這里的人們紛紛擁向掛有李苦禪題寫的“蒼巖山福慶寺”匾額的山門牌樓，擠進山門，逶迤而上。進山門行不多遠，有一處叫做魁星閣的小廟，上方懸有“求學之神”的橫幅，墻上貼著“榜上有名”的紅紙，掛著一疊一疊兩三寸長的紅布，紅布上寫著施主兒女的姓名，意即在此布施的施主子女將得到魁星的保佑。再往前行，可以看到一座面闊三間的出檐建筑，殿門上方懸有“紅色紀念”的牌匾，右方墻上張貼著一幅相當于一面窗大小的毛澤東主席畫像。此殿俗稱“主席大殿”，供奉的是毛澤東主席以及劉少奇、周恩來、朱德等老一輩革命領袖。主席大殿內外，香客很多，不僅有中老年人，還有許多年輕人。筆者詢問幾位年輕人為何祭拜毛主席，有的說大家都進來拜他也跟著拜，有的說祈求毛主席保佑全家平平安安，還有的一言不發(fā)只是笑。據了解，上山敬香的大部分香客都到主席大殿來焚香跪拜。

蒼巖山下層建筑中規(guī)模最大的是萬仙堂了。這是一座四合院，始建于明代，內塑觀音、文殊、普賢三位菩薩，兩旁塑元始天尊及八大弟子，以及上中下八仙和封神榜上的所有神像，故號稱萬仙堂，屬于佛道合祀之所。萬仙堂正殿為懸山式出檐建筑，面闊三間，進深一間；左殿為藥王殿，右殿為財神殿，均為五開間無檐建筑，這兩座建筑皆非舊物，乃上世紀80年代修建。步入萬仙堂，但見香客們摩肩接踵，緩緩擠進各殿祭拜，一個個神情莊重、滿臉虔敬。四合院正中設一座磚砌的碩大香爐，爐中黃紙、燒紙、草紙以及成捆成把的燒香熊熊燃燒，爐前燭臺中插著大大小小10多支各色香燭，香客們敬奉的黃紙、燒紙、燒香、供品在燭臺前堆積如山。

出萬仙堂前行，過“碧澗靈檀”，便可望見“蒼巖三絕”之最的“橋殿飛虹”。從橋樓殿至谷底高懸300余級石磴，攀登石磴之前，香客們紛紛駐足谷底停歇，并到附近的龍王廟等處祭拜。從前供人歇腳的建筑都成了小廟，里面供奉著各類神像，什么考學求官神、生意求財神、長生不老神，等等，小廟內外，那些承包人高聲叫喊：“拜財神發(fā)大財??！”“求財的拜財神，求平安的拜觀音！”他們一邊招徠香客進殿，一邊推銷叫做“敬財紅”的紅布條。香客們大都是逢殿必進、遇神必拜，所以他們并不計較有沒有什么考學求官神、生意求財神、長生不老神，只管虔誠敬香、磕頭如儀。他們說道：“山上的神我們都拜！從底兒拜到頂！”

香客們最心儀、最景仰之處，當屬公主祠。公主祠位于西峰崖間，座西朝東，屬單檐歇山式大木靠山建筑，殿內供奉三座神像，三皇姑居中正襟危坐，圓臉盤，丹鳳眼，端莊秀麗，寧靜安詳，頭戴龍鳳紫金冠，手捧普渡眾生如意貼。公主祠前人山人海，香客、游人擠得水泄不通。殿門口懸有“三皇姑保您一生平安”橫幅，承包人站在門邊一把椅子上手持擴音喇叭不停地吆喝：“三皇姑正殿到了啊，這里就是廟會主會場——三皇姑正殿??！”望著公主祠前的人潮，筆者對信仰的力量有了十分真切的感受。

離開公主祠，穿越1980年開鑿的通天洞上行，即抵達蒼巖山福慶寺上層建筑群。20世紀80年代以來，這里新修建了南陽公主廟、公主墳、凌霄殿、臥佛寺、菩薩頂等宗教建筑，各處均另收門票、自負盈虧。游人大多在門邊張望，香客們則紛紛購票入內，或焚香，或跪拜，或誦經，或擊鼓，或跳大神，煞是熱鬧。各景點內，有人張貼“中國易經八卦”橫幅，擺一張桌子與香客隔桌而坐，用所謂陰陽易理為香客斷吉兇；有人著僧裝、剃光頭，掛一面印有菩薩畫像的“普渡眾生”旗，在旗下為香客看風水、測吉兇、卜財運；還有人掛著一幅毛澤東、楊開慧畫像，上面寫著“順從天意、奉天命而來普渡眾生”，引導人們“拜毛主席心想事成”……各種民間信仰、宗教信仰雜糅相間，彼此似乎和諧共處，這真是一種十分耐人尋味的現(xiàn)象。

上述不難看出，在蒼巖山景區(qū)，民間信仰、宗教信仰色彩極為濃郁，拜金主義色彩同樣濃郁，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由于缺乏管理和引導，不僅蒼巖山的風光、文物、古建筑成為營利的工具，蒼巖山的民間信仰和宗教信仰資源也淪為吸金的道具。與其說各種民間信仰和宗教信仰如同雜花生樹、彼此各安其事，不如說在純粹的民間信仰、宗教信仰之外，衍生了大量假借民間信仰和宗教信仰資源牟取錢財的丑惡現(xiàn)象。那些高聲吆喝、招攬生意的廟宇承包人，那些借紅色崇拜之名行封建迷信之實的生意人，那些肆無忌憚地通過看相、算卦、測字、占卜等手段行騙的假和尚、假道士，嚴重地毒化了蒼巖山民間信仰和宗教信仰的空氣。而蒼巖山景區(qū)共同開發(fā)、多頭管理的模式，也助長了這些亂象的滋生和蔓延。蒼巖山民間信仰、宗教信仰目前尚處于缺乏監(jiān)控、缺乏管理、缺乏引導的自然狀態(tài)，熵值越來越大，局面越來越無序。長此以往，不但對蒼巖山民間信仰、宗教信仰資源構成破壞，而且對蒼巖山旅游、經濟、文化也將產生極大的負面影響。因此，宗教事務管理部門和旅游事業(yè)管理部門應聯(lián)手治理，還蒼巖山民間信仰、宗教信仰一片凈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