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 霖

論《圍城》中語言陌生化現(xiàn)象

革 霖

長篇小說《圍城》里面的精言妙語可以說是這部小說的最成功之處，讀《圍城》不能只注重情節(jié)而忽視語言。筆者發(fā)現(xiàn)《圍城》的創(chuàng)作語言是具有陌生化的藝術(shù)特征的。整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和語言處理方面無不閃現(xiàn)著陌生化的光芒。本文就試從比喻，夸張和對話設(shè)置三個方面來展示《圍城》語言中的陌生化體現(xiàn)。

《圍城》；陌生化；語言

革霖/河南農(nóng)業(yè)大學外語學院助教，碩士(河南鄭州450000)。

《圍城》是錢鐘書先生創(chuàng)作于1947的一部長篇小說。它更是一篇諷刺佳作，因為其獨特的敘事風格，犀利的語言技巧，更被其廣大讀者譽為“新儒林外史”。作者錢鐘書在《圍城》的創(chuàng)作中試圖通過使用各種精彩的語言修辭使讀者能夠擺脫傳統(tǒng)性思維模式的束縛，靈活地轉(zhuǎn)化問題的思考方式，從多個角度真正地感受小說主題。它突破性的創(chuàng)作技巧無疑帶給了讀者耳目一新的感覺，又喚醒了他們對事物的感覺。什克羅夫斯基在闡釋陌生化理論時就曾指出，藝術(shù)陌生化的前提就是語言陌生化，文學作品的特殊性在于語言形式。陌生化通過創(chuàng)造“復(fù)雜化”，“艱深化”的形式實現(xiàn)，而獲得這種形式的前提則是我們對語言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變形，使原本平淡無奇的詞語表達出超越本身的含義。

一、文學作品中的陌生化理論

陌生化是俄國形式主義的核心理論之一，由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藝術(shù)的手法》一文中提出。陌生化是指把原來為眾人所熟悉的事物進行獨特的異化，從而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驚愕，產(chǎn)生更大的藝術(shù)效果。藝術(shù)的手法就是將事物“奇異化”，把形式艱深化，從而增加讀者感受的難度和時間 。什克洛夫斯基主張，正是由于這種久而久之形成的動作“自動化”，我們生活中就會感到事物像是被習慣包裝起來，我們只能從它占據(jù)的空間知道它的存在，只能看到它的表面。在這種感受的影響下，事物就會枯萎，漸漸地只能在我們的意識中以其某種特征或代碼出現(xiàn)，這就是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的感受的“無意識的自動化”過程。[1]本文主要采用了形式主義“文本細讀”的方法。使用這種研究方法，需要細心閱讀文本的每一個字眼，揣摩其寫作技巧，發(fā)現(xiàn)其藝術(shù)特色，捕捉其言外之意。[2]因此本文就采用“細讀”法對相關(guān)引用的章節(jié)進行了細致的闡釋：首先分析語句含義，然后結(jié)合語境分析字里行間的言外之意，最后結(jié)合陌生化藝術(shù)原則把握其創(chuàng)作技巧和修辭特點。

二、小說語言陌生化體現(xiàn)

（一）精彩幽默的比喻

曾有人做過統(tǒng)計，全書共25萬字的《圍城》，使用的比喻就超過600個，其形式，風格也各有不同。錢鐘書先生對于比喻的修辭手法曾有這樣一段話 “比喻的雙方不同處愈多愈大，則相同處愈有烘托，分得愈開，則合得愈出意料，比喻就愈新奇效果愈高?！?/p>

例：忠厚老實人的惡毒，像飯里的砂礫或者出骨魚片里未凈的刺，會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3]。

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女孩，落伍的時髦，鄉(xiāng)氣的都市化，活像那第一套中國裁縫仿制的西裝，把做樣子的外國人舊衣服上兩方布丁，也照樣式在衣袖和褲子上做了[3]。

鴻漸身心仿佛通電似的發(fā)麻，只知道唐小姐在說自己，沒心思來領(lǐng)會她話里的意義，好比頭腦里蒙上一層油紙，她的話雨點似的滲不透，可是油紙震顫著雨打的重量。[3]

這是幾組用兩種相差甚遠的事物來進行比喻的例子。通過這些特殊的語言，讀者可以從喻體與本體雙方的相似性中獲得具體的感受，能夠此情此景的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比如“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與“第一套中國裁縫仿制的西裝”看似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個體，但細細品味之后，讀者便會會心一笑，明白此中妙處。作者以那“第一套中國裁縫仿制的西裝”粗俗之處來做比，不但應(yīng)情應(yīng)景，更是表現(xiàn)出了這種盲目模仿西方行為的不倫不類與滑稽可笑。此外《圍城》中的比喻修辭在人物塑造方面上也發(fā)揮了一定的作用，就人物外貌的描寫方面就有很多優(yōu)秀的例子。作者以物喻人，且大都選自生活中常見的事物，以此給人以生動形象的感覺，同時還能產(chǎn)生強烈的幽默效果。運用了這種以創(chuàng)作技巧和語言修辭為手段的藝術(shù)現(xiàn)象，采用了一些令讀者感到陌生、偏離常規(guī)的創(chuàng)作技巧與語言形式，以達到把原本為讀者所熟悉的事物異化，引起讀者關(guān)注的目的。[4]

例：沈太太生得怪樣，打扮得妖里妖氣。她眼睛下兩個黑帶，像圓殼的行軍熱水瓶，想是儲蓄著多情的熱淚，嘴唇涂的胭脂給唾沫帶進了嘴，把暗黃崎嶇的牙齒染道紅痕，血淋淋的像偵探小說里謀殺案的線索。[3]

陸子瀟這人刻意修飾，頭發(fā)又光又亮，深恐為帽子埋沒，與之不共戴天，深冬也光著頂。鼻子短且闊，仿佛原有筆直下來的趨勢，給人迎鼻孔打了一拳，阻止前進，這鼻子后退不迭，而兩旁橫溢。[3]

她眼睛并不頂大，可是靈活溫柔，反襯得許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的大話，大而無當。[3]

在這里錢鐘書用直觀有趣的物體與人做比，故而使得文中的語言顯得更加醒目生動。沈太太那“像圓殼的行軍熱水瓶”的眼袋，“想是儲蓄著多情的熱淚”，半老徐娘卻仍要賣弄風騷，但卻又不善裝扮，反弄巧成拙，把口紅帶到了發(fā)黃的牙齒上“血淋淋的像偵探小說里謀殺案的線索”。作者此處的比喻巧妙地凸顯出了她的妖里妖氣與怪模怪樣。而鼻子的意象在《圍城》的人物肖像描寫中也多次出現(xiàn)，比如侯營長的鼻子和陸子瀟的鼻子。這兩處描寫各有特色，都顯示出了鼻子擁有者的不同身份和個性特征。侯營長的“桔皮大鼻子”，“像未熟的草莓”，凸顯出了軍人的粗獷；而陸子瀟的鼻子則在作者筆下更具動態(tài)效果，“短而闊”，像是被人“迎鼻孔打了一拳”，并以此諷刺嘲弄了文人的卑弱。

（二）奇特滑稽的夸張

夸張是運用豐富的想象力，有目的地夸大或縮小事物的形象特征，以增強表達效果的修辭手法。作者往往運用夸張來營造情節(jié)的幽默戲劇性，使得表現(xiàn)對象漫畫化，給讀者造成意料之外的感覺。在小說《圍城》中的許多場景都運用了夸張的手法。

例：那女孩子的年紀雖小，打扮得臉上顏色賽過雨后虹霓，三棱鏡下月光或者萬紫嫣紅開遍的花園。[3]

孩子不足兩歲，塌鼻子，眼睛兩條斜縫，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遠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活像報上諷刺畫里中國人的臉。[3]

褚哲學家害饞勞似地看著蘇小姐，大眼珠仿佛哲學家謝林的“絕對觀念 ”。

他的尖叫聲厲而長像特別快車經(jīng)過小站不停的汽笛。[3]

“你——你這渾蛋！”蘇小姐用中文罵他，聲音似乎微顫，鴻漸好像自己耳頰上給她這罵沉重地打一下耳光，自衛(wèi)地掛上聽筒，蘇小姐的聲音在意識里攪動不住。[3]

李先生臉上少了那副眼鏡，兩只大白眼睛像剝掉殼的煮熟雞蛋。[3]

眉毛與眼睛隔得太遠仿佛要害相思病，這樣的夸張描寫仿佛是給那孩子畫了漫畫圖，俏皮而且幽默得不像是人們熟悉的臉了?！叭忡R下月光”或者“萬紫嫣紅開遍的花園”是令人愉悅的美麗景象，可這樣的話用來形容女孩子的臉就夸張得讓人大跌眼鏡了，毫無美感可言，反襯出她的俗氣和造作。又如另一例句中，方鴻漸聽到“罵聲”竟有被“打耳光”的感覺，這里作者利用通感的夸張修辭有力地表現(xiàn)了方的懦弱無能?！秶恰分袔в锌鋸埖男揶o手段隨處可見，其用法新奇恰當又不失幽默，前所未聞但又包含著事實，使讀者得以透過笑聲來感受文中主題。

（三）應(yīng)情應(yīng)景的對話

“聞其言如見其人”，正如此話所言，在《圍城》中，錢鐘書就非常善于捕捉個性化的人物語言。作者企圖通過人物自身所言，使讀者細細品味，用自己的眼光來解讀他們最豐富最復(fù)雜的心理內(nèi)涵。在對話中，雙方含蓄隱晦的表達內(nèi)容，巧妙的“潛臺詞”，個性化的話語，以及故意甩出的懸念，都不失為一種語言陌生化的手段，值得讀者觀后細細品味，揣摩其韻味。這類發(fā)生在特定情形下，通過人物語言來暗示人物心理的情景話語在《圍城》中比比皆是：

鮑小姐道：“今天蘇小姐不會來了?！?/p>

“我同艙的安南人也上岸了，他的鋪位聽說又賣給一個從西貢到香港去的中國商人了?！?/p>

“咱們倆今天都是一個人睡”，鮑小姐好像不經(jīng)意地說。

方鴻漸心中電光瞥過似地，忽然照徹，可是射眼的不敢逼視，周身的血都升上臉來。[3]

“兩人今晚都是一個人睡”這是兩人都知道的事情，而鮑小姐卻有意再次重復(fù)一遍，看似此話多余，但是在此特定情境中卻隱含了更深的意思。因為兩人此時正處在熱戀階段，所以鮑小姐的話便隱含了對方鴻漸的曖昧暗示。

下面例子是取自趙辛楣與范小姐，相親時的一段對話。

辛楣問她怎樣消遣，她說愛看話劇，問辛楣愛看不愛看。辛楣說：“我很喜歡話劇，可惜我沒有看過——呃——多少?！薄鋈恍Φ溃骸拔业膭”静荒芙杞o你，你要看，我另外想辦法弄來給你看。”辛楣問不能借的理由。范小姐說她的劇本有好幾種是作者送的，辛楣擔保不會損壞或遺失這種名貴東西。范小姐嬌癡地說：“那倒不是。他們那些劇作家無聊得很，在送給我的書上胡寫了寫東西，不能給你看——當然，給你看也沒有關(guān)系。”這么一來，辛楣有責任說非看不可了。[3]

這段圍繞借書話題而展開的對話將老處女范小姐那故弄玄虛，造作得令人作嘔的心態(tài)展現(xiàn)地淋漓盡致。在此處，不但體現(xiàn)了作者對人物心理準確而到位的把握，而且對話的應(yīng)用也使內(nèi)容以一種更為逼真活潑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

縱觀《圍城》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作者在文中所攝取的似乎都是平淡生活中的畫面，其中并沒有大起大落，跌宕起伏的離奇情節(jié)，但作者利用其獨特的創(chuàng)作手法，卻能出其不意地使讀者得以在平凡無奇的生活瑣事中，發(fā)現(xiàn)人生悲喜劇。[5]而這部小說的精湛之處就在于此，它們就是要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慢慢體會出生活與人性的本色。藝術(shù)陌生化的前提就是語言陌生化，文學作品的特殊性在于語言形式?！秶恰分性S多諷刺都帶著隱約而含蓄的特點，發(fā)人深省，引人入勝，那機智而含蓄的諷刺背后卻是作者對人生百態(tài)的理解，對人物內(nèi)心的關(guān)照以及對困境人生的深刻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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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維·什克羅夫斯基.散文理論[M].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4

[2]劉萬勇.西方形式主義溯源[M].上海:昆侖出版社,2006

[3]錢鐘書.圍城[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

[4]張志清.論韓少功小說“陌生化”的語言技巧[M].現(xiàn)代語文,2006

[5]張明亮.槐陰下的幻境[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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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