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蕭
從門口出來的時候,
我感到自己充實而富有,善意從
四面八方朝我涌來。
石階向下。 里許外,山色明亮起來,
云朵飛升出隔夜的雨水。
那些停泊的車輛,碾壓我緊閉的嘴唇,
然后加速撞擊我眼里的春色,
撞擊我,蹣跚學(xué)步的快樂。
這里的學(xué)生,聲音嘹亮地談?wù)撝?/p>
某個問題,或安靜地享受,
我無法擁有的午后。 一對情侶,
漫步在青草擺蕩的山坡,
下面是暴漲的河水。 在這溫柔的時刻
我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我和我的靈魂,都應(yīng)該毫無保留地
熱愛這一切。 然而它們卻一起
傷害了我,輕易且持久,沒有人為此道歉。
日頭被鎖住的下午,我將自己
廢棄在陽臺。 園區(qū)里的
禿樹,享受不被注意的快樂。
我想慢下來,忽略自己的生長,
然后欣賞美好的物事:
臟雪,孩子們的臟手,臟的詞語。
以及,又干又癟的蘋果核,
像燃燒的山林,像哭過后沉睡的臉,
像我給你,準(zhǔn)備晚餐的心情,
被掠奪殆盡,又得償所愿,
轟鳴而過,扒開所有新奇的疼痛。
它們一齊作用于
我的時間,讓衰老變成一朵
如期而至的霜花,里面是
早已銹蝕而限量的情話:
陽光一出,就會脫韁般撞擊過來。
迷戀正確和失敗的詩人,不該在夜歸的路上
過分關(guān)注星辰的褶皺。 他需要,在路燈粗暴的
呼圾中,尋找太陽的暗面。 然后,打碎它們,
用疼痛作為粘合劑,重新生產(chǎn)用于在日間行走的骨骼。
他逐漸明白,每天必經(jīng)之路上蠢蠢欲動的稻田,
和里面隱匿行跡的蛙聲,一旦加上圍墻,
就沒人會誤以為是野境。 就好像果實,在人們的
洗滌中誤人歧途,永無返回枝頭的可能。
現(xiàn)在,他每天吃兩餐,將跑步改為散步,
或靜坐于路邊,并且熱衷于整理房間。 似乎這樣,
他身體里和身體外的世界,就能以一種更大的
姿態(tài)呈現(xiàn)。 可惜的是,他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制造出
足夠大的容器盛裝繁密的視域。 此刻,他又一次
路過那條馬路,稻子已經(jīng)抽穗,沒有了蛙聲。
風(fēng)站在云上,他站在馬路中央(不過是城市的邊緣)。
是的,美無關(guān)乎理解,美必須探入更加危險的地帶。
我想說植物,但一定不能從它們的形態(tài)開始。
一成不變的葉片需要修改,向下生長的根
也不能成為固定身份的借口。 對于規(guī)律,應(yīng)該
保持足夠的警惕。 你看到花朵呈現(xiàn)“美麗”,
然后產(chǎn)出可以吃的果實,似乎被觀賞就是它們
全部的掙扎。 再如青苔,侍奉巖石或者窗沿,
在順從之外,那些涌動的水分和不安,
便輕而易舉被放過。 所有的這些,并非它們的
不幸。 傲慢像蝴蝶抖動的磷粉:穿上它們
并不會制造羽翅和炫彩。 即使入秋,燥熱感
也總會在一些人身上停留。 立場,旱已成為楔入
語言的裝置,你想到什么,它們先說。
斧頭劈過層云。 我看見,松針
犁開靜置的思考,鯉魚爬上溪流的尖端。
而遠(yuǎn)山傾斜,如同新生的谷風(fēng),
吹裸它自己的根。
傍晚時分,你沿著鄉(xiāng)間土路
遠(yuǎn)離柴禾、苞米面,和兒子的
哭聲。 你沒有注意,田間的
蒿子正在瘋長。 幾里外,
是你常洗澡的水坳。
云朵開始燃燒,把天熏黑。
燒吧。 滲入野域的你,
又有了做人的感覺,有能力
回憶起恐懼的樣子。
它們一起生產(chǎn)輕松和快樂,
喂養(yǎng)你挪步的勇氣。
然后踩著碎石,驚醒村莊、
山林,還有另一個世界。
于是,山倒伏下來,你把身子
蜷進(jìn)它的內(nèi)部。 不需要啜泣,
鬼魅們就已圍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