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蕊

人生總有那么多充滿戲劇化的岔路口。如果不是大學快畢業(yè)的當口跟李曼去旁聽了一次公關案例分析，我這個學了四年化學的高分理科女大概會順理成章地去當一名化學老師。

李曼是我的老鄉(xiāng)，和我同一個學校，讀經(jīng)濟系，當時正在一家跨國公關公司實習。我對跨國公司的陣勢充滿了好奇，她禁不住我的軟磨硬泡，想辦法把我?guī)ヅ月犃艘粓鰞?nèi)部的公關案例分析。那次，主講的是許海霞——李曼實習的內(nèi)容主要就是做她的助手。李曼常常跟我提起她，說許海霞是她見過的最優(yōu)秀的職場麗人。

那天我大開眼界?？鐕镜墓ぷ鳝h(huán)境、職員的氣質(zhì)，尤其是許海霞有理有據(jù)的講解和分析，打開了我心中的另一扇門。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樣的世界比封閉的化學實驗室有魅力太多。

我悄悄跟李曼說：“許海霞這個女人太酷了！這就是榜樣??！”李曼半開玩笑地說：“她以前學物理的，要不，你也半路出家做公關策劃吧！”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我心里突然動了一動，問：“小曼，她做這樣一個案子能賺多少錢？”“那我不知道，三五萬總是有的吧?！監(jiān)h my god！我沒敢喊出聲，內(nèi)心里卻起了巨大的波瀾。當時我已經(jīng)和一所學校簽訂了意向性就業(yè)合同，這時我卻突然覺得，既然都是講課，那我要像許海霞這樣！

這個念頭一旦萌芽，就開始在心里瘋長。我開始研究，我若想成為另一個許海霞，需要怎樣實現(xiàn)。雖然我急需工作賺錢，但磨刀不誤砍柴工，等我成了許海霞那樣的策劃人，很快就會加倍地把損失的工資賺回來的！

我謝絕了之前已經(jīng)與我簽訂了意向性就業(yè)合同的學校。一個學了四年化學的人，窮得口袋比臉還干凈，卻一心開始鉆研經(jīng)濟學，這是多么癡狂的一件事啊！但有夢想的人從不覺得那有多瘋狂，夢想會讓人看到更多的希望——我要讓爸媽跟著我過上更好的生活，我要用我的力量改變?nèi)胰说拿\！

可是，困頓的家庭條件沒有給我那么多時間。老媽打來電話，說姐夫在工地干活受了傷需要住院，姐四處張羅錢也沒湊夠押金，媽小心翼翼地問我：你是不是馬上就要到新單位報到了？剛報到就跟單位借錢肯定不好吧？但是能不能跟領導好好說說，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家里的窘迫我是知道的。我上大學的學費，花光了父母所有的積蓄。前段時間爸腰疼的老毛病犯了，都沒舍得花錢去醫(yī)院瞧瞧，姐在電話里跟我說的時候，我倆都哭了。當時我還說，我馬上就要上班了，一切就會好起來。如今這個家主要靠姐夫在工地干活支撐，他這一傷，家里的境況可想而知。

我不敢告訴媽我放棄了那份工作，只是安慰她，會盡快籌到錢。

我到葉子開的小餐館去打工，跟她預支了三個月的工錢。這是我能最快找到的工作了，也是唯一我有把握可以預付工資給我的地方。三年前葉子剛來這座城市，坐公交車時沒帶零錢，我?guī)退读藥牛覀兙瓦@樣認識了。

如今葉子有恩于我，我只能沒日沒夜地工作去回報她。葉子卻受寵若驚，她說：“你一個大學生來我這小餐館打工，我擔當不起啊！”她說，我完全沒必要把時間耗在這些粗活上面，她可以借錢給我，就憑當初我肯幫一個陌生人投幣，她就信得過我，何況我們已經(jīng)是相熟三年的朋友了。但我不能。因為我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才能還錢，而家里此刻需要一個頂梁柱。我不得不承認，有時候，現(xiàn)實是殘酷的，而夢想是奢侈的。

在小餐館工作了一個月，我開始給葉子出主意：中午客人不多，可以開拓經(jīng)營渠道，給附近的公司定做盒飯，因為李曼實習的公司離這兒不遠，聊天時她提過，公司換了好幾家送盒飯的，大家都不滿意。另外還可以推車到學校門口給學生送外賣，在我們學校周圍我就看過有餐館這樣做，薄利多銷，生意很好。唯一的秘訣就是不要急功近利，味道要好，價錢要公道。

在我的勸說下，葉子決定試一試。我大包大攬了宣傳工作，設計傳單、印制傳單，再跑到寫字樓里挨家挨戶地送傳單，到附近的幾所學校去踩點兒……忙活了兩個月，餐館的利潤竟然增加了三分之一。

葉子特別高興。那天晚上，我們倆喝了點小酒，她說：“前些天我又盤下了一處店面，正愁無暇分身，那個店我們倆一起干吧！先期投入咱倆各占一半，你的那一半我先出了，等賺了錢你慢慢還我。至于怎么經(jīng)營，我聽你的。念過大學的人到底是不一樣！”

借著酒勁兒，我跟人家說了很多豪言壯語……就這樣，我稀里糊涂地成了一家小餐館的半個老板。

也許是我運氣好，也許是我真的有開飯館的天分，我發(fā)現(xiàn)這個地段幾乎沒有川菜館，就決定主打川菜，還特意跑到成都和重慶去到處“試吃”，然后挖了一個廚子回來。結果餐館開業(yè)不到半年就門庭若市，每到飯口時，門口都得有二十來人在等位。

餐館漸漸有了名氣，我和葉子又趁熱打鐵開了兩家連鎖店，店都不大，但每開一家就被聞風而至的“吃貨”們擠得熱火朝天。于是我們就接著選址再開連鎖店……

如今十年過去了，我不再是那個為千把塊錢窘迫不已的小姑娘了，我成了餐飲界的女強人，買了房買了車，把爸媽接過來和我一起生活，姐姐和姐夫也到店里來幫忙，我琢磨著在合適的時候資助他們自己開一家店。我忙得不可開交，因為我們在這個城市最大的商業(yè)區(qū)開了間營業(yè)面積六百平方米的旗艦店，生意火爆得很。

那天，我請大學時的幾個同鄉(xiāng)校友來聚會。話題自然是離不開當年的，李曼喝多了酒，笑著對我說：“還記得嗎？你當年拼了命似的要學經(jīng)濟學，攔都攔不住。你說那是你的夢想?，F(xiàn)在呢？你的偉大夢想呢？”

我驀然想起，當年我收拾了經(jīng)濟學的參考書，搬到葉子的小餐館去幫工時，偷偷哭了好幾個晚上。當時我下定決心，只要解了燃眉之急，就重拾我的夢想。為了早點去實現(xiàn)夢想，我干起活來也多了無窮動力。可是沒想到，我一路就這樣忙碌地走過來，甚至沒有時間停下來喘息，那曾經(jīng)的夢想，早在這無休止的忙碌中被塵封了。

“后悔嗎？”葉子問我。

是啊，后悔嗎？如果可以讓我選擇，我想我還是愿意成為許海霞那樣的女人，穿著筆挺的職業(yè)裝在跨國公司做白領麗人，而不是日復一日地和鍋碗瓢盆煎炒烹炸打交道?？墒俏也缓蠡?，我做一切的初衷，都是想通過我的努力讓家人過上好日子，也許那才是我的終極夢想吧，而我的職業(yè)夢想，也只是實現(xiàn)這個心愿的途徑。如今我做到了，那么曾經(jīng)遺落的夢想也并不那么重要了，人生總是會有遺憾的。而當初的那個看似有點瘋狂的夢想，在我最初打拼的那些艱難的日子里，又何嘗不是一雙隱形的翅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