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祥++++牛會(huì)娟

晝晷已云極，宵漏自此長。

——唐·韋應(yīng)物：《夏至避暑北池》

日色若炎火，正當(dāng)三伏時(shí)。

——宋·梅堯臣：《中伏日永叔遺冰》

夏至是二十四個(gè)節(jié)氣中的第十個(gè)節(jié)氣，也是我國出現(xiàn)最早的節(jié)氣之一，多在公歷的六月二十二日前后。早在先秦時(shí)期，我國已有了四季之分，《尚書·堯典》記有“二分（春分、秋分），二至（夏至、冬至）”的代名詞,即“日永”“日短”“日中”“宵中”四個(gè)節(jié)氣名稱?！洞呵镒髠鳌肤斮夜迥辏骸胺卜郑ù悍?、秋分）、至（夏至、冬至）、啟（立春、立夏）、閉（立秋、立冬），必書云物（杜預(yù)注：云物，氣色災(zāi)變也。），為備故也。（楊伯峻注：恐有災(zāi)變兇札，早為之備。）”可見，春秋中期已有夏至的記載。至，極也。南朝梁劉昭注引《月令章句》曰：“夏至之為極有三意焉：晝漏極長，去極極近，晷景極短?！边@一天太陽的高度達(dá)到極致，陽光幾乎直射北回歸線，北半球的白晝最長，夜晚最短，故夏至，又稱“日長至”。過了夏至日，陽光直射的位置逐漸向南移動(dòng)，白天開始一天比一天縮短，而南半球則恰好相反。從夏至這一天起，天氣也逐漸炎熱起來，于是有“夏至未來莫道熱，冬至未來莫道寒”諺語。夏至過后，天氣并不是立即就熱起來，一般要過二十天左右，入伏以后，才到一年中最熱的時(shí)候。

一、夏至節(jié)俗

夏至節(jié)，是繼端午節(jié)之后，又一個(gè)夏天的節(jié)日，古代這個(gè)節(jié)日同冬至節(jié)一樣重要。

首先，皇帝在這天要舉行祭地儀式。

《周禮·春官·神仕》：“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以夏日至致地示物鬽，以禬國之兇荒、民之札喪。”賈公彥疏曰：“夏至日，祭地祇，以其陰，故五月一陰生之日，當(dāng)陰氣升而祭之?！钡厥?，又作地祇，即地神，大地之神。物鬽（魅），百物之神曰鬽，即《春秋傳》所謂“螭鬽魍魎”。禬（音guì或huì），除也。兇荒，即饑荒。札喪，即因遭瘟疫而死亡。就是說，在夏至祭祀地神和百物之神，是為國家除去災(zāi)害，為人民免除瘟疫。

夏至祭地神和百物之神的儀式，一般在京城北郊舉行。清潘榮陛《帝京歲時(shí)紀(jì)勝?夏至》：“夏至大祀方澤（夏至日祭地之處。掘地為方池，貯水以祭，故稱方澤。），乃國之大典。”冬至祭天于寰丘，夏至祭地于方澤，乃象天圓地方之形。祭祀儀式，以舞樂致神?！吨芏Y?春官?大司樂》：“乃奏大蔟，歌應(yīng)鐘，舞《咸池》，以祭地示。乃奏姑洗，歌南呂，舞大《磬》，以祀四望。乃奏蕤賓，歌函鐘，舞《大夏》，以祭山川?！彼耐ㄎ逶?、四瀆）山川皆地神?！吨芏Y?大宗伯》稱，以舞樂招神，還要用牲，“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p>

其次，薦新祀祖。

夏至，是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上一個(gè)重要節(jié)氣。白居易詩云：“洛下麥秋月，江南梅雨天?！痹诒狈秸躯溓锛竟?jié)，在南方“雙搶”（搶收小麥等小春作物，搶栽稻秧）接近尾聲。四川民間流傳的生產(chǎn)諺語說：“立夏、小滿忙栽秧，碰到親家不開腔?！薄懊⒎N忙忙栽，夏至谷懷胎?！薄懊⒎N栽秧天趕天，夏至栽秧時(shí)趕時(shí)?！薄懊ΨN栽秧穗不長，夏至栽秧?xiàng)U桿光。”“過了芒種不種棉，過了夏至不栽田。”夏至日，剛好是大麥小麥?zhǔn)崭钜院?，秧苗滿栽滿插的時(shí)候。農(nóng)民從田間回到村莊，抖落一身塵土，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之中。正如宋代范成大《夏日田園雜興十二絕》之三所詠：“二麥俱秋斗百錢，田家喚作小豐年。餅爐飯甑無饑色，接到西風(fēng)熟稻天?！背缘较闾鸬男蔓湢t餅，農(nóng)民不忘祖先保佑，首先要舉行薦新祀祖的報(bào)賽儀式。夏至薦新祀祖的習(xí)俗源自先秦時(shí)期。《管子?輕重己》：“以春日至始，數(shù)九十二日，謂之夏至，而麥?zhǔn)?。天子祀于太（大）宗，其盛于麥。麥者，谷之始也；宗者，族之始也。同族者人（入），殊族者處（止也）。皆齊（齋）?！泵?、清和民國地方志多有夏至日祀祖的記載。明弘治元年刻本《吳江志》：“五月重午作角黍，夏至日作麥粽，祭先畢則以相餉?！泵骷尉缚瘫尽督幙h志》：“夏至，割臘肉，陳朱李祀先于正寢?！鼻迩∈昕瘫窘K《無錫縣志》：“五月夏至日，煮麥和糖以薦先（蓋薦新之意），食之云不蛀（疰）夏?！别妫ㄒ魖hù）夏,中醫(yī)指夏季長期發(fā)燒的病，患者多為小兒，多由排汗機(jī)能發(fā)生障礙引起。清道光六年刻本四川《綦江縣志》：“五月，‘夏至日宜雨，諺云：‘夏至無云三伏熱。是日宜祀先于家。”清道光六年刻本《忠州直隸州志》及同治六年刻本《巴縣志》記載亦同。清光緒五年刻本江蘇《華亭縣志》：“夏至，復(fù)作角黍，特牲祀先于正寢。”清光緒二十二年刻本《錫金識小錄》記江蘇“夏至日，薦新麥。晨煮麥粥供家祠及五祀?！泵駠?年石印本浙江《東陽縣志》：“‘夏至凡治田者必具酒肉祭土谷之神，蔬草立標(biāo)插諸田間就而祭之，謂‘祭田婆?！?/p>

再次，夏至的食俗和忌諱。

南朝梁宗懔撰《荊楚歲時(shí)記》：“夏至節(jié)日食粽”，端午節(jié)亦食粽，于是有人說“端午節(jié)源于夏至節(jié)”。此說欠妥。

首先，從時(shí)序言，端午在前，夏至在后。其次，從節(jié)令來說，民間過端午節(jié)的時(shí)間也先于過夏至節(jié)，早可至東漢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義》。至?xí)x，周處《風(fēng)土記》：“仲夏（五月）端午，烹鶩角黍?！痹僦聊铣?，《荊楚歲時(shí)記》言“夏至節(jié)日食粽”。值得注意的是，《太平御覽》卷三十一引《風(fēng)土記》曰：“仲夏端午（端，初也）。俗重五日與夏至同，先節(jié)一日，又以菰葉裹黏米以粟（栗？）棗，灰汁煮令熟。節(jié)日啖煮肥龜，令極熟，去骨，加鹽豉秫蓼，名曰葅龜黏米，一名糉，一曰角黍，蓋取陰陽尚包裹未（分）之象也。龜表肉里，陽內(nèi)陰外之形，所以贊時(shí)也?！彼坪醵宋?、夏至兩節(jié)的重要性，在古代難分伯仲。二節(jié)同在仲夏五月，從時(shí)間言，端，初也。端午食粽“蓋取陰陽尚包裹未（分）之象也”；而夏至為中，意指陽氣之至極，陰氣之始至。然夏至陰陽同樣尚未明，故夏至同樣食粽子，吃鴨（鶩）。端午、夏至同在民間信仰的惡月，故民間流行的一些避兇趨吉的巫術(shù)和忌諱一樣。如，《風(fēng)俗通義》曰：“五月五日，以五彩絲系臂者，辟兵及鬼，令人不病溫?！薄讹L(fēng)俗通義佚文》：“夏至著五彩，辟兵，題曰游光。游光，厲鬼也，知其名者無瘟疾。五彩，避五兵也?！逗鬂h書?禮儀志中》：“仲夏之月，萬物方盛。日夏至，陰氣萌作，恐物不楙（茂）。其禮：以朱索連葷菜，彌牟[樸]蠱鍾。以桃印長六寸，方三寸，五色書文如法，以施門戶。”“漢兼用之，故以五月五日，朱索五色印為門戶飾，以難止惡氣?！睆膬晒?jié)諸多民俗事象交纏不清來看，很難說誰源于誰？至于各地重過端午，還是重過夏至節(jié)？視各地理環(huán)境和風(fēng)俗傳統(tǒng)而定，一般說來，南方重夏至節(jié)。

唐代夏至節(jié)，時(shí)興吃粽子、烤鵝。白居易《和夢得夏至憶蘇州呈盧賓客》詩曰：“憶在蘇州日，常諳夏至筵。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鵝鮮。水國多臺榭，吳風(fēng)尚管弦。每家皆有酒，無處不過船。交印君相次，褰帷我在前。此鄉(xiāng)俱老矣，東望共依然。洛下麥秋月，江南梅雨天。”唐代士人夏至后喝冰鎮(zhèn)酒醪。唐人李德?！妒鰤粼娝氖嵱行颉罚骸昂伸o蓬池鲙，冰寒郢水醪。”自注：“每學(xué)士初上賜食，皆是蓬萊池魚鲙。夏至后頒賜冰及燒香酒，以酒味稍濃，每和冰而飲。禁中有郢酒坊也?！?/p>

夏至節(jié)，在古代又叫“朝節(jié)”。南宋陳元靚《歲時(shí)廣記》卷二十四《朝節(jié)》引《圖經(jīng)》云：“池陽風(fēng)俗，不喜端午，而重夏至。以角黍舒雁往還，謂之朝節(jié)?！背仃柨h即今陜西省涇陽縣和三原縣的部分地區(qū)，漢惠帝四年（前191年）改為池陽縣。角黍，即粽子。舒雁，即鵝。北宋呂原明《歲時(shí)雜記》云：“瀕江州郡皆重夏至，殺鵝為炙以相遺，村民尤重此日?！薄稓q時(shí)雜記》：“京輔舊俗，皆謂夏至日食百家飯則耐夏。然百家飯難集，相傳于姓柏人家求飯以當(dāng)之。有醫(yī)工柏仲宣太保，每歲夏至日，炊飯饋送知識家。又云，求三家飯以供晨餐。皆不知其所自來?！?/p>

清代北京夏至，喜吃冷淘面（過水面）。清潘榮陛著《帝京歲時(shí)紀(jì)勝?夏至》：“京師于是日家家俱食冷淘面，即俗說過水面是也。乃都門之美品。向曾詢及各省游歷友人，咸以京師之冷淘面爽口適宜，天下無比。諺云：‘冬至餛飩夏至面。京俗無論生辰節(jié)候，婚喪喜祭宴享，早飯俱食過水面。省妥爽便，莫此為甚?！?/p>

清代四川民間過夏至節(jié)，同端午節(jié)一樣，食粽子。清道光六年《忠州直隸州志》：“‘夏至日宜雨，諺云：‘夏至見青天，有雨到秋邊。又云：‘夏至無云三伏熱。是日祀先于家，亦食粽。始節(jié)飲，農(nóng)家浚井改水?！笨＞乃笛匾u漢代古俗。《歲時(shí)廣記》卷二十四引《續(xù)漢書·禮儀志》：“夏至日，浚井改水；冬至日，鉆燧改火，可去瘟病。”

江南夏至節(jié)的食俗，各地不一。如：華亭縣“夏至，復(fù)作角黍”（清光緒五年《華亭縣志》）；吳江縣“夏至日作麥粽”（明弘治元年《吳江志》）；武進(jìn)、陽湖縣“夏至日，食餛飩、嗇（澀）李”（清道光二十三年《武進(jìn)、陽湖縣合志》，清光緒十一年《武進(jìn)、陽湖縣合志》）；江陰縣“夏至，食餛飩”（清道光二十年《江陰縣志》）。

江南夏至節(jié)最具地方特征的食俗是“食夏至粥”。夏至粥，一般為小麥、蠶豆煮粥，和糖而食；有的“以新小麥和糖及苡仁、芡實(shí)、蓮心、紅棗煮粥食之，名曰‘夏至粥”（清光緒三十年《常昭合志稿》）；有的“以小麥、蠶豆、赤豆、紅棗和米煮粥，互相饋遺”。其意為“薦新”，迷信說法是：吃了夏至粥，不疰夏疾。

南方夏至日忌諱“坐戶檻（門坎）”，有的地方還有“稱人”的習(xí)俗和“洗泥”的醵飲活動(dòng)。如：清宣統(tǒng)元年《太倉州志》載，夏至日這一天“戒坐戶檻，云犯之得疰夏疾”。清光緒八年《嘉定縣志》：“夏至日，稱人，云不疰夏，戒坐戶檻?！泵駠?0年《江陰縣續(xù)志》：“五月夏至，權(quán)人輕重，謂可免疫氣?！泵駠?6年《瓜洲續(xù)志》：“夏至日，男女小孩以秤權(quán)輕重，謂之‘稱人。不許小孩坐門檻；向各戶討七家茶葉泡給小孩飲，云不疰夏?！鼻骞饩w十一年刻本《丹陽縣志》：“夏至節(jié)，農(nóng)家最重為蒔秧也。既蒔畢，田主具酒饌飼傭工，或鄰朋自相醵飲，謂之‘洗泥（蘇東坡詩：“多買黃封作洗泥”）?！鼻逍y(tǒng)三年傅崇榘編《成都通覽?成都之民情風(fēng)俗》：“按：立夏日，用大戥秤人，計(jì)其斤數(shù)，謂夏至秤人，不害病。”

廣東夏至食俗頗為奇特，多“烹犬而食”，其作用為“解瘧疾”、“辟陰氣”、“扶陽氣”、“御蠱毒”。如：清康熙二年《乳源縣志》：“‘夏至，啖犬肉，以滋陽氣?！鼻迩∷氖四辍稓w善縣志》：“‘夏至，食犬肉，飲荔枝酒助陽氣。”清道光十年《西寧縣志》：“‘夏至日，或烹狗集餉，謂一陰生，用熱物以勝之?！鼻逋问辍渡刂莞尽罚骸拔逶??！闹寥?，掰荔薦祖考，磔犬以辟陰氣?！鼻骞饩w十六年《花縣志》：“五月?！闹?，烹犬而食，云解瘧疾?！泵駠?4年鉛印本《四會(huì)縣志》:“‘夏至，多磔犬以扶陽氣，然戒牛、犬者不敢嘗?！泵駠?6年《東莞縣志》：“（夏至）是日，屠狗以食，謂之‘解瘧?！泵駠?4年《羅定志》：“‘夏至烹狗，以扶陽氣?！泵駠?5年《龍門縣志》：“五月。‘夏至，磔犬御蠱毒?！睆V東夏至日磔犬御蠱毒，乃先秦古俗的遺留，伏日節(jié)俗將涉及此問題。

二、伏日習(xí)俗

伏日，也叫伏天，三伏（初伏、中伏和末伏，或頭伏、二伏和三伏）的總稱?！稘h書?郊祀志上》載秦德公“用三百牢于鄜畤，作伏祠?！泵峡底ⅲ骸傲路找病Ｖ軙r(shí)無，至此乃有之。”顏師古注曰“伏者，謂陰氣將起，迫于殘陽而未得升，故為臧伏，因名伏日也?！薄端囄念惥邸肪砦濉稓q時(shí)下?伏》引《歷忌釋》曰：“伏者何也？金氣伏藏之日也。四時(shí)代謝，皆以相生。立春木代水，水生木。立夏火代木，木生火。立冬水代金，金生水。至于立秋，以金代火。金畏于火，故至庚日必伏。庚者，金故也?！鞭r(nóng)歷夏至后第三庚日起為初伏（頭伏），第四庚日起為中伏，立秋后第一庚日起為末伏。初伏、末伏皆為十天，惟中伏有十天或二十天，因?yàn)槟┓鸨卦凇傲⑶铩焙笾盏木壒?，于是每年的伏天就?0天或40天。2014年6月21日（農(nóng)歷五月二十四日）是夏至，夏至后的第三個(gè)庚日（公歷7月18日，農(nóng)歷六月二十二日，庚寅）進(jìn)入初伏，十天后進(jìn)入中伏（公歷7月28日，農(nóng)歷七月初二，庚子），再過十天進(jìn)入末伏（公歷8月7日，農(nóng)歷七月十二日，庚戌，立秋），再過十天（公歷8月17日，農(nóng)歷七月二十二日，庚申），末伏結(jié)束，老百姓叫出伏。三伏天正好在小暑和處暑之間，是一年中最熱的時(shí)候，江南水鄉(xiāng)特別潮濕，悶熱。炎天白日，路斷人稀，人們四處尋陰涼地避暑。晉人程曉《伏日》詩曰：“平生三伏時(shí)，道路無行車。閉門避暑臥，出入不相過。”宋人張耒《初伏大雨呈無咎》詩云：“初伏炎炎坐湯釜，長安行人汗沾土。”宋白子儀《初伏后偶書呈仰之》詩：“炎天三伏經(jīng)初伏，火烈石焚疑此時(shí)?！庇帧妒罘紩识俗嫜鲋罚骸皻q時(shí)三伏每相承，雨汗居人困不勝?！比焓钔顺龇?，早晚始有涼意。宋張耒《出伏后風(fēng)雨頓涼有感》詩：“三伏如湯釜，薰煮理亦足。西風(fēng)半夜雨，窗戶一清肅。那能惜搖落，可喜過炎燠。老人亦晨起，稍進(jìn)杯中醁。”

三伏節(jié)起于戰(zhàn)國時(shí)代的秦國，最初為夏日祭祀社神（土地神），禳卻熱毒氣?！妒酚洝肪砦濉肚乇炯o(jì)》：“（德公）二年，初伏，以狗御蠱。”又《史記》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秦德公二年，初作伏，祠社，磔狗邑四門?！薄妒酚洝肪矶恕斗舛U書》記秦德公，“作伏祠。磔狗邑四門，以御蠱災(zāi)。”唐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曰：“六月三伏之節(jié)起秦德公為之，故云初伏。伏者，隱伏避盛暑也?！庇衷唬骸靶M者，熱毒惡氣為傷害人，故磔狗以御之。……按：磔，禳也。狗，陽畜也，以狗張磔于郭四門，禳卻熱毒氣也?！?/p>

《漢舊儀》載：“漢魏伏日有酒食之會(huì)”，班固撰《漢書》卷六十五《東方朔傳》：“上（武帝）以朔為常侍郎，遂得愛幸。久之，伏日，詔賜從官肉。大官丞日晏不來，朔獨(dú)拔劍割肉，謂其同官曰：‘伏日當(dāng)早歸，請受賜。即懷肉去?！薄稘h書》卷六十六《楊敞傳》附《楊惲傳·報(bào)孫會(huì)宗書》：“田家作苦，歲時(shí)伏臘，亨（烹）羊?yàn)涓?，斗酒自勞?！鳖亷煿抛ⅲ骸盀?，毛炙肉也，即今所謂爊（音āo）也?！狈D，伏即伏日，臘即臘日（農(nóng)歷臘月初八）。意思即：田家一年四季勞作辛苦，逢年過節(jié)，伏日臘日，均要烹羊?yàn)涓?，喝酒慶賀，過個(gè)鬧鬧熱熱的節(jié)日。看來，漢代官民都要過伏日節(jié)。

北宋孟元老撰《東京夢華錄》卷八“是月巷陌雜賣”條：“都人最重三伏，蓋六月中別無時(shí)節(jié)，往往風(fēng)亭水榭，峻宇高樓，雪檻冰盤，浮瓜沉李，流杯曲沼，苞鲊新荷，遠(yuǎn)邇笙歌，通夕而罷?！?/p>

南宋吳自牧《夢粱錄》卷四《六月》：“六月季夏，正當(dāng)三伏炎暑之時(shí)，內(nèi)殿朝參之際，命翰林司供給冰雪，賜禁衛(wèi)殿直觀從，以解暑氣?！绷鲁趿?，“是日湖中畫舫，俱艤堤邊，納涼避暑，恣眠柳影，飽挹荷香，散發(fā)披襟，浮瓜沉李，或酌酒以狂歌，或圍棋而垂釣，游情寓意，不一而足。蓋此時(shí)爍石流金，無可為玩，姑借此以行樂耳?！?/p>

清顧祿撰《清嘉錄》卷六《六月》：蘇州三伏天，“好施者于門首普送藥餌，廣結(jié)茶緣。街坊叫賣涼粉、鮮果、瓜、藕、芥辣、索粉，皆爽口子物。什物則有蕉扇、苧巾、麻布、蒲鞋、草席、竹席、竹夫人、藤枕之類，沿門擔(dān)供不絕。土人剪紙為方圓六八角燈，及畫舫寶塔舟車傘扇諸式，或以鴨卵空其重粘五色楮，彩畫成魚，穴孔納螢，謂之螢火蟲燈，供小兒嬉玩。浴堂亦暫停爨火。茶坊以金銀花、菊花點(diǎn)湯，謂之雙花。面肆添賣半湯大面，日未午已散市。早晚賣者，則有臊子面，以豬肉切成小方塊為澆頭，又謂之滷子肉面，配以黃鱔絲，俗呼鱔鴛鴦?！薄巴寥酥民勘址粨?dān)賣，謂之涼冰?；螂s以楊梅、桃子、花紅之屬，俗呼冰楊梅、冰桃子。鮮魚肆以之護(hù)魚，謂之冰鮮。”“納涼，謂之乘風(fēng)涼?；虿粗垴汩T萬年橋洞，或艤棹虎阜十字洋邊，或分集琳宮梵宇，水窗冰榭，隨意留連。作牙牌、葉格、馬吊諸戲，以為酒食東道，謂之斗牌。習(xí)清唱為避暑計(jì)者，白堤青坊，爭相斗曲，夜以繼日，謂之曲局?；蛘忻づ袕棾侣暰_調(diào)，明目男子演說古今小說，謂之說書。置酒屬客，遞為消暑之宴。蓋此時(shí)爍石流金，無可消遣，借乘涼為行樂也。”

清代北京三伏日，主要有皇家浴象浴馬，都人酌酒賞蓮，商鋪攢聚香會(huì)等活動(dòng)。清潘榮陛《帝京歲時(shí)紀(jì)勝》六月條：“鑾儀衛(wèi)馴象所，于三伏日，儀官具履服，設(shè)儀仗鼓吹，導(dǎo)象出宣武門西閘水濱浴之。城下結(jié)彩棚，設(shè)儀官公廨監(jiān)浴，都人于兩岸觀望，環(huán)聚如堵?！薄暗劬┥徎ㄊ⑻?，內(nèi)則太液池金海；外則城西北隅之積水潭，植蓮極多，名蓮花池。或因水陽有靜業(yè)寺，名為靜業(yè)湖。三伏日，上駟苑官校于潭中浴馬。岸邊柳槐垂蔭，芳草為茵，都人結(jié)侶攜觴，酌酒賞花，遍集其下。六月朔日，各行鋪戶攢聚香會(huì)，于右安門外中頂進(jìn)香，回集祖家莊回香亭，一路河池賞蓮，簫鼓弦歌，喧呼竟日?！?/p>

以上所言，基本是古代闊人、文人，最多也不過是市民的過伏天的習(xí)俗。至于廣大勞苦大眾，伏天照常頂烈日勞作生產(chǎn)，生活異常艱苦。正如《水滸傳》上白勝唱的山歌：“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nóng)夫心內(nèi)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泵駠?6年《灤縣志》描述河北農(nóng)民伏天的生活說：“六月六日，早禾已含秀，冒暑鋤田，揮汗如雨，為農(nóng)夫最苦時(shí)期。治田略暇，始與家人嘗麥。麥于五月登場，至是始治面食，俗謂‘過麥?zhǔn)?。月之下旬，早糜即有熟者，黍必交處暑始熟。田野陂陀之上，多童稚牧牛馬者，蓋是時(shí)草盛畜閑也。”

六月初六日是個(gè)特殊的日子，宋代定為“天貺節(jié)”（天賜節(jié)），明清以后民間叫“洗曬節(jié)”，也是制藏的好日。

先說洗。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二十四《風(fēng)俗?六月六日》：“至于時(shí)俗，婦女多于是日沐發(fā)，謂沐之則不（音zhí,黏著）不垢。至于貓犬之屬亦俾浴于河?！鼻迮藰s陛《帝京歲時(shí)紀(jì)勝?六月六日》：“婦女多于是日沐發(fā)，謂沐之不膩不垢。至于騾馬貓犬牲畜之屬，亦沐于河?！鼻∪拍辍队榔礁尽罚骸俺醴搭^去風(fēng)，以杏仁炒麥子，食數(shù)粒，一年頭不痛、心無嘔?！笨滴跷迨吣晟轿鳌杜R縣志》：“初伏，浴于河，謂之‘洗百病。”同治二年山西《榆次縣志》：“伏日，采樗實(shí)煮湯浴兒，云不病熱。”明馮應(yīng)京《月令廣義》卷十一說，六月六“洗六畜，去疾卻蟲”。

其次說曬。六月六，為佛寺曬經(jīng)日。因之，文人曝書籍，婦女曝衣衾，謂可不生蛀蟲。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二十四《風(fēng)俗?六月六日》：“六月六日本非令節(jié)，但內(nèi)府皇史宬曬曝列圣實(shí)錄、列圣御制文集諸大函，則每歲故事也。”清富察敦崇《燕京歲時(shí)記》：“京師于六月六日抖晾衣服書籍，謂可不生蠱蠹?！?/p>

再說制曲作醬。伏天，也是制曲作醬醋的季節(jié)，單以華北地區(qū)為例：清乾隆三十九年《永平府志》：“六月六日，晨汲井水貯之，經(jīng)年不壞，可以造曲漬醯。伏日宜造麥曲?！惫饩w元年《元氏縣志》：“六月六日，汲水和面作曲，水味經(jīng)久不惡。”光緒三年《蔚州志》：“六月初六日、初伏日儲(chǔ)水，用以造醬、曲、醞酒?！惫饩w三年《樂亭縣志》：“六月六日，清晨汲井水貯之，經(jīng)年不壞，可以造面曲、漬醋，又以水煎鹽，擦牙洗目。伏日，折木棉蔓，造麥曲?！惫饩w二十一年《淶水縣志》：“六月六日凌晨，汲水注甕，合醬，造曲。”光緒二十五年《天津府志》慶云縣：“三伏，作豆豉、面醬。”康熙五十七年山西《臨縣志》：“六月六日，取水踏曲，獨(dú)佳?！蓖问荒晟轿鳌逗槎纯h志》：“六月六日，五更初各家汲井水，以需作面醋之用。”同治十三年山西《陽城縣志》：“六月六日，鄉(xiāng)村各具蒸食，牧童陳脯擊鼓，競祀山神。城市每于立伏日合醬，造曲，較常佳甚?！?/p>

南方亦盛行伏日造醬醋豉的風(fēng)俗。明馮應(yīng)京《月令廣義》卷十一《六月令》記三伏日制藏的項(xiàng)目有：“酓（音yǎn，用柞桑葉、黃荊葉等覆蓋）醬，麥醋，米醋，蓮花醋，大曲，豆豉，麩豉，淡豉，法豉。曬麩茄。曬腌瓜，以紫蘇葉或櫻桃葉或薄荷葉卷收。伏中造三黃醋。六月造糯米醋，大麥醬醋?！彼侮愒n《歲時(shí)廣記》卷二十四引《治生先務(wù)》：“閩人以六月六日造谷醋，合醬豉，云，其日水好?！鼻孱櫟摗肚寮武洝肪砹读?合醬》說：蘇州“謂造醬餡曰罨（音yǎn，用柞桑葉、黃荊葉等覆蓋）醬黃，餡成之后，擇上下火日合醬，俗忌雷鳴。諺云：‘雷鳴不合醬?！鼻逍y(tǒng)三年傅崇榘編《成都通覽?成都之民情風(fēng)俗》：“六月伏日，做胡豆瓣?！?/p>

三、夏天的食俗和禁忌

炎炎夏日，酷暑熏蒸，對于人體健康，既有精神的消耗，又有疾病的威脅，故《禮記?月令》稱仲夏之月，“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為了安全度過夏天，特別是夏至后的三伏天，古人長期形成了一套消夏的養(yǎng)生習(xí)俗。

據(jù)《禮記?月令》記載，先秦時(shí)，仲夏之月“君子齊（齋），處必掩身，毋躁，止聲色，毋或進(jìn)，薄滋味，毋致和，節(jié)嗜欲，定心氣?！本褪亲鳛榫?，夏天要齋戒，居處不要怕熱就赤身露體，謹(jǐn)防著涼；不要浮躁騷動(dòng)；要禁聲色，把握住自己；飲食要清淡，不要刻意追求多味；要節(jié)制嗜好和欲望，平心靜氣，有條不紊從事工作。簡而言之，消夏的秘訣就是：清心寡欲，稍安勿躁。正如唐代詩人杜荀鶴《夏日題悟空上人院》詩所言：“三伏閉門披一衲，兼無松竹蔭房廊。安禪不必須山水，滅得心中火自涼?！?/p>

?本著“薄滋味，毋致和”的原則，夏天的食俗，自以清淡、保健為主。梁宗懔撰《荊楚歲時(shí)記》：“伏日并作湯餅，名為辟惡餅?！卑矗骸啊段菏洗呵铩罚骸侮桃苑帐硿灒〗硎煤?，面色皎然，乃知非傅粉。則伏日湯餅自魏以來有之?！泵魇Y一葵著《長安客話》卷二《皇都雜記·餅》：“水瀹而食者皆為湯餅。今蝴蝶面、水滑面、托掌面、切面、掛面、馎、餛飩、合絡(luò)、撥魚、冷淘、溫淘、禿禿麻失之類是也。水滑面、切面、掛面亦名索餅。”?

明清兩代北京夏天食俗。明劉若愚《明宮史》火集《飲食好尚》曰：“夏至伏日，戴萆麻子葉。吃‘長命菜，即馬齒莧也?！薄俺醴⒅蟹?、末伏日，亦吃過水面。吃‘銀苗菜，即藕之新嫩秧也。初伏日造面，惟以白面用綠豆黃加料和成曬之。立秋日，戴楸葉，吃蓮蓬、藕，曬伏姜，嘗茉莉、梔子蘭、芙蓉等花。先帝愛鮮蓮子湯，又好用鮮西瓜種微加鹽焙用之?！鼻迮藰s陛《帝京歲時(shí)紀(jì)勝?六月?時(shí)品》：“盛夏食飲，最喜清新，是以公子調(diào)冰，佳人雪藕。京師蓮實(shí)種二：內(nèi)河者嫩而鮮，宜承露，食之益壽；外河堅(jiān)而實(shí)，宜乾用。河藕亦種二：御河者為果藕，外河者多菜藕?？傄园咨彏樯?，不但果菜皆宜，曬粉尤為佳品也。且有鮮菱、芡實(shí)、茨姑、桃仁，冰湃下酒，鮮美無比?！鼻宕本┮嗍⑿惺澄鞴辖馐睢８徊於爻纭堆嗑q時(shí)記》云：“六月初旬，西瓜已登，有三白、黑皮、黃沙瓤、紅沙瓤各種。沿街切賣者，如蓮瓣，如駝峰，冒暑而行，隨地可食，既能清暑，又可解酲，故予嘗呼為清涼飲。”

民國20年鉛印本《天津志略》：“入伏，有飲食期，初伏面餃，二伏面條，三伏則為餅，而佐以雞蛋。諺云：‘頭伏餃子二伏面，三伏烙餅攤雞蛋。鄉(xiāng)村農(nóng)民，則初伏種蘿卜，二伏種菜，三伏種蕎麥。”

清光緒七年山西《翼城縣志》：“六月初六日，邑人多以酵面為蒸食，剁碎肉于中，而開其口，謂之‘張口饅頭。姻親家率相饋送焉?！泵駠?8年鉛印本山西《翼城縣志》：“六月初六日，凡女新適人者，母家多以酵面為蒸食，剁碎肉或芝麻糖于中，而開其口，謂之‘張口饅頭。新婦懷孕臨產(chǎn)時(shí)，母家饋送之食物，亦然。蓋取夫開懷之義焉?！泵駠?年石印本山西《虞鄉(xiāng)縣新志》：“六月六日，號‘天貺節(jié)。家家俱吃煎餅，曬衣服?！泵駠?年石印本山西《萬泉縣志》：“六月六日，人家食煎餅，曰‘補(bǔ)天?！?/p>

四、夏日數(shù)九

如同冬至以后要數(shù)九一樣，民間習(xí)俗夏至以后也有數(shù)九，數(shù)及九九八十一日，伏盡熱盡。從宋代開始，各地流傳著反映本地暑涼變化的“九九歌”。

最早的“夏至九九歌”，見于宋人陸泳《吳下田家志》：“一九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拭汗如出浴。五九四十五，頭戴秋葉舞。六九五十四，乘涼大佛寺。七九六十三，床頭尋被單。八九七十二，思量蓋夾被。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墼。”炭墼（音jī），用炭末做成的塊狀物，用于烤火取暖。

宋周遵道《豹隱紀(jì)談》：“石湖居士戲用鄉(xiāng)語云：土俗以二至后九日為寒燠之候，故諺有‘夏至未來莫道熱，冬至未來莫道寒之語。又夏至后一說云：一九至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吃茶如蜜汁；四九三十六，爭向路頭宿；五九四十五，樹頭秋葉舞；六九五十四，乘涼不入寺；七九六十三，夜眠尋被單；八九七十二，被單添夾被；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墼?！?/p>

周遵道生卒年、籍貫均不詳，然石湖居士范成大是蘇州人則確定無疑。他所引的夏至“九九歌”，亦是反映江南蘇吳之地暑涼變化的節(jié)氣歌謠。故兩首九九歌，字句大同小異。

明田汝成輯撰《西湖游覽志余》卷二十五《委巷叢談》：“杭人以冬夏二至后，數(shù)九以紀(jì)寒暑，云：‘……夏至后，一九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拭汗如出浴。五九四十五，頭戴秋葉舞。六九五十四，乘涼入佛寺。七九六十三，床頭尋被單。八九七十二，思量蓋夾被。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墼?！?/p>

蘇杭地區(qū)，從宋至明，民間流傳的《夏至九九歌》，都差不多，變化不大，說明氣候變化甚微。

明謝肇淛撰《五雜俎》也引了一首《夏至九九歌》，其書卷二《天部二》：“夏至后九九氣候諺云：‘一九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汗出如洗浴。五九四十五，頭戴秋葉舞。六九五十四，乘涼入佛寺。七九六十三，床頭尋被單。八九七十二，思量蓋夾被。九九八十一，階前鳴促織?！创酥V起于近代，宋以前未之聞也。其以九數(shù)，不知何故。今吳興人言道里遠(yuǎn)近，必以九對而不言十，亦可笑也?！?/p>

謝肇淛雖是福建長樂人，但他引的《夏至九九歌》還是采自江南吳興，只最后一句“九九八十一，階前鳴促織”同前三首有別，其余也是大同小異。

如果說“冬至九九歌”是盼望寒冬快點(diǎn)過去，春天早點(diǎn)到來，那么“夏至九九歌”就是盼望酷暑早日結(jié)束，涼風(fēng)悠悠吹過來！

作者： 江玉祥 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成都）教授，

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員

牛會(huì)娟 成都信息工程學(xué)院社會(huì)科學(xué)系講師

清代北京三伏日，主要有皇家浴象浴馬，都人酌酒賞蓮，商鋪攢聚香會(huì)等活動(dòng)。清潘榮陛《帝京歲時(shí)紀(jì)勝》六月條：“鑾儀衛(wèi)馴象所，于三伏日，儀官具履服，設(shè)儀仗鼓吹，導(dǎo)象出宣武門西閘水濱浴之。城下結(jié)彩棚，設(shè)儀官公廨監(jiān)浴，都人于兩岸觀望，環(huán)聚如堵?！薄暗劬┥徎ㄊ⑻帲瑑?nèi)則太液池金海；外則城西北隅之積水潭，植蓮極多，名蓮花池?；蛞蛩栍徐o業(yè)寺，名為靜業(yè)湖。三伏日，上駟苑官校于潭中浴馬。岸邊柳槐垂蔭，芳草為茵，都人結(jié)侶攜觴，酌酒賞花，遍集其下。六月朔日，各行鋪戶攢聚香會(huì)，于右安門外中頂進(jìn)香，回集祖家莊回香亭，一路河池賞蓮，簫鼓弦歌，喧呼竟日?！?/p>

以上所言，基本是古代闊人、文人，最多也不過是市民的過伏天的習(xí)俗。至于廣大勞苦大眾，伏天照常頂烈日勞作生產(chǎn)，生活異常艱苦。正如《水滸傳》上白勝唱的山歌：“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nóng)夫心內(nèi)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泵駠?6年《灤縣志》描述河北農(nóng)民伏天的生活說：“六月六日，早禾已含秀，冒暑鋤田，揮汗如雨，為農(nóng)夫最苦時(shí)期。治田略暇，始與家人嘗麥。麥于五月登場，至是始治面食，俗謂‘過麥?zhǔn)?。月之下旬，早糜即有熟者，黍必交處暑始熟。田野陂陀之上，多童稚牧牛馬者，蓋是時(shí)草盛畜閑也。”

六月初六日是個(gè)特殊的日子，宋代定為“天貺節(jié)”（天賜節(jié)），明清以后民間叫“洗曬節(jié)”，也是制藏的好日。

先說洗。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二十四《風(fēng)俗?六月六日》：“至于時(shí)俗，婦女多于是日沐發(fā)，謂沐之則不（音zhí,黏著）不垢。至于貓犬之屬亦俾浴于河?！鼻迮藰s陛《帝京歲時(shí)紀(jì)勝?六月六日》：“婦女多于是日沐發(fā)，謂沐之不膩不垢。至于騾馬貓犬牲畜之屬，亦沐于河?！鼻∪拍辍队榔礁尽罚骸俺醴搭^去風(fēng)，以杏仁炒麥子，食數(shù)粒，一年頭不痛、心無嘔?！笨滴跷迨吣晟轿鳌杜R縣志》：“初伏，浴于河，謂之‘洗百病?！蓖味晟轿鳌队艽慰h志》：“伏日，采樗實(shí)煮湯浴兒，云不病熱?！泵黢T應(yīng)京《月令廣義》卷十一說，六月六“洗六畜，去疾卻蟲”。

其次說曬。六月六，為佛寺曬經(jīng)日。因之，文人曝書籍，婦女曝衣衾，謂可不生蛀蟲。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二十四《風(fēng)俗?六月六日》：“六月六日本非令節(jié)，但內(nèi)府皇史宬曬曝列圣實(shí)錄、列圣御制文集諸大函，則每歲故事也。”清富察敦崇《燕京歲時(shí)記》：“京師于六月六日抖晾衣服書籍，謂可不生蠱蠹?！?/p>

再說制曲作醬。伏天，也是制曲作醬醋的季節(jié)，單以華北地區(qū)為例：清乾隆三十九年《永平府志》：“六月六日，晨汲井水貯之，經(jīng)年不壞，可以造曲漬醯。伏日宜造麥曲?！惫饩w元年《元氏縣志》：“六月六日，汲水和面作曲，水味經(jīng)久不惡?！惫饩w三年《蔚州志》：“六月初六日、初伏日儲(chǔ)水，用以造醬、曲、醞酒?！惫饩w三年《樂亭縣志》：“六月六日，清晨汲井水貯之，經(jīng)年不壞，可以造面曲、漬醋，又以水煎鹽，擦牙洗目。伏日，折木棉蔓，造麥曲?！惫饩w二十一年《淶水縣志》：“六月六日凌晨，汲水注甕，合醬，造曲?！惫饩w二十五年《天津府志》慶云縣：“三伏，作豆豉、面醬。”康熙五十七年山西《臨縣志》：“六月六日，取水踏曲，獨(dú)佳。”同治十一年山西《洪洞縣志》：“六月六日，五更初各家汲井水，以需作面醋之用。”同治十三年山西《陽城縣志》：“六月六日，鄉(xiāng)村各具蒸食，牧童陳脯擊鼓，競祀山神。城市每于立伏日合醬，造曲，較常佳甚。”

南方亦盛行伏日造醬醋豉的風(fēng)俗。明馮應(yīng)京《月令廣義》卷十一《六月令》記三伏日制藏的項(xiàng)目有：“酓（音yǎn，用柞桑葉、黃荊葉等覆蓋）醬，麥醋，米醋，蓮花醋，大曲，豆豉，麩豉，淡豉，法豉。曬麩茄。曬腌瓜，以紫蘇葉或櫻桃葉或薄荷葉卷收。伏中造三黃醋。六月造糯米醋，大麥醬醋。”宋陳元靚《歲時(shí)廣記》卷二十四引《治生先務(wù)》：“閩人以六月六日造谷醋，合醬豉，云，其日水好。”清顧祿《清嘉錄》卷六《六月?合醬》說：蘇州“謂造醬餡曰罨（音yǎn，用柞桑葉、黃荊葉等覆蓋）醬黃，餡成之后，擇上下火日合醬，俗忌雷鳴。諺云：‘雷鳴不合醬?！鼻逍y(tǒng)三年傅崇榘編《成都通覽?成都之民情風(fēng)俗》：“六月伏日，做胡豆瓣?！?/p>

三、夏天的食俗和禁忌

炎炎夏日，酷暑熏蒸，對于人體健康，既有精神的消耗，又有疾病的威脅，故《禮記?月令》稱仲夏之月，“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為了安全度過夏天，特別是夏至后的三伏天，古人長期形成了一套消夏的養(yǎng)生習(xí)俗。

據(jù)《禮記?月令》記載，先秦時(shí)，仲夏之月“君子齊（齋），處必掩身，毋躁，止聲色，毋或進(jìn)，薄滋味，毋致和，節(jié)嗜欲，定心氣?！本褪亲鳛榫?，夏天要齋戒，居處不要怕熱就赤身露體，謹(jǐn)防著涼；不要浮躁騷動(dòng)；要禁聲色，把握住自己；飲食要清淡，不要刻意追求多味；要節(jié)制嗜好和欲望，平心靜氣，有條不紊從事工作。簡而言之，消夏的秘訣就是：清心寡欲，稍安勿躁。正如唐代詩人杜荀鶴《夏日題悟空上人院》詩所言：“三伏閉門披一衲，兼無松竹蔭房廊。安禪不必須山水，滅得心中火自涼?！?/p>

?本著“薄滋味，毋致和”的原則，夏天的食俗，自以清淡、保健為主。梁宗懔撰《荊楚歲時(shí)記》：“伏日并作湯餅，名為辟惡餅。”按：“《魏氏春秋》：‘何晏以伏日食湯餅，取巾拭汗，面色皎然，乃知非傅粉。則伏日湯餅自魏以來有之。”明蔣一葵著《長安客話》卷二《皇都雜記·餅》：“水瀹而食者皆為湯餅。今蝴蝶面、水滑面、托掌面、切面、掛面、馎、餛飩、合絡(luò)、撥魚、冷淘、溫淘、禿禿麻失之類是也。水滑面、切面、掛面亦名索餅?！?

明清兩代北京夏天食俗。明劉若愚《明宮史》火集《飲食好尚》曰：“夏至伏日，戴萆麻子葉。吃‘長命菜，即馬齒莧也。”“初伏、中伏、末伏日，亦吃過水面。吃‘銀苗菜，即藕之新嫩秧也。初伏日造面，惟以白面用綠豆黃加料和成曬之。立秋日，戴楸葉，吃蓮蓬、藕，曬伏姜，嘗茉莉、梔子蘭、芙蓉等花。先帝愛鮮蓮子湯，又好用鮮西瓜種微加鹽焙用之?！鼻迮藰s陛《帝京歲時(shí)紀(jì)勝?六月?時(shí)品》：“盛夏食飲，最喜清新，是以公子調(diào)冰，佳人雪藕。京師蓮實(shí)種二：內(nèi)河者嫩而鮮，宜承露，食之益壽；外河堅(jiān)而實(shí)，宜乾用。河藕亦種二：御河者為果藕，外河者多菜藕?？傄园咨彏樯?，不但果菜皆宜，曬粉尤為佳品也。且有鮮菱、芡實(shí)、茨姑、桃仁，冰湃下酒，鮮美無比?！鼻宕本┮嗍⑿惺澄鞴辖馐睢８徊於爻纭堆嗑q時(shí)記》云：“六月初旬，西瓜已登，有三白、黑皮、黃沙瓤、紅沙瓤各種。沿街切賣者，如蓮瓣，如駝峰，冒暑而行，隨地可食，既能清暑，又可解酲，故予嘗呼為清涼飲?！?/p>

民國20年鉛印本《天津志略》：“入伏，有飲食期，初伏面餃，二伏面條，三伏則為餅，而佐以雞蛋。諺云：‘頭伏餃子二伏面，三伏烙餅攤雞蛋。鄉(xiāng)村農(nóng)民，則初伏種蘿卜，二伏種菜，三伏種蕎麥?！?/p>

清光緒七年山西《翼城縣志》：“六月初六日，邑人多以酵面為蒸食，剁碎肉于中，而開其口，謂之‘張口饅頭。姻親家率相饋送焉?！泵駠?8年鉛印本山西《翼城縣志》：“六月初六日，凡女新適人者，母家多以酵面為蒸食，剁碎肉或芝麻糖于中，而開其口，謂之‘張口饅頭。新婦懷孕臨產(chǎn)時(shí)，母家饋送之食物，亦然。蓋取夫開懷之義焉?！泵駠?年石印本山西《虞鄉(xiāng)縣新志》：“六月六日，號‘天貺節(jié)。家家俱吃煎餅，曬衣服?！泵駠?年石印本山西《萬泉縣志》：“六月六日，人家食煎餅，曰‘補(bǔ)天?！?/p>

四、夏日數(shù)九

如同冬至以后要數(shù)九一樣，民間習(xí)俗夏至以后也有數(shù)九，數(shù)及九九八十一日，伏盡熱盡。從宋代開始，各地流傳著反映本地暑涼變化的“九九歌”。

最早的“夏至九九歌”，見于宋人陸泳《吳下田家志》：“一九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拭汗如出浴。五九四十五，頭戴秋葉舞。六九五十四，乘涼大佛寺。七九六十三，床頭尋被單。八九七十二，思量蓋夾被。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墼?！碧扣裕ㄒ鬸ī），用炭末做成的塊狀物，用于烤火取暖。

宋周遵道《豹隱紀(jì)談》：“石湖居士戲用鄉(xiāng)語云：土俗以二至后九日為寒燠之候，故諺有‘夏至未來莫道熱，冬至未來莫道寒之語。又夏至后一說云：一九至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吃茶如蜜汁；四九三十六，爭向路頭宿；五九四十五，樹頭秋葉舞；六九五十四，乘涼不入寺；七九六十三，夜眠尋被單；八九七十二，被單添夾被；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墼?！?/p>

周遵道生卒年、籍貫均不詳，然石湖居士范成大是蘇州人則確定無疑。他所引的夏至“九九歌”，亦是反映江南蘇吳之地暑涼變化的節(jié)氣歌謠。故兩首九九歌，字句大同小異。

明田汝成輯撰《西湖游覽志余》卷二十五《委巷叢談》：“杭人以冬夏二至后，數(shù)九以紀(jì)寒暑，云：‘……夏至后，一九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拭汗如出浴。五九四十五，頭戴秋葉舞。六九五十四，乘涼入佛寺。七九六十三，床頭尋被單。八九七十二，思量蓋夾被。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墼?！?/p>

蘇杭地區(qū)，從宋至明，民間流傳的《夏至九九歌》，都差不多，變化不大，說明氣候變化甚微。

明謝肇淛撰《五雜俎》也引了一首《夏至九九歌》，其書卷二《天部二》：“夏至后九九氣候諺云：‘一九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汗出如洗浴。五九四十五，頭戴秋葉舞。六九五十四，乘涼入佛寺。七九六十三，床頭尋被單。八九七十二，思量蓋夾被。九九八十一，階前鳴促織。……按此諺起于近代，宋以前未之聞也。其以九數(shù)，不知何故。今吳興人言道里遠(yuǎn)近，必以九對而不言十，亦可笑也?！?/p>

謝肇淛雖是福建長樂人，但他引的《夏至九九歌》還是采自江南吳興，只最后一句“九九八十一，階前鳴促織”同前三首有別，其余也是大同小異。

如果說“冬至九九歌”是盼望寒冬快點(diǎn)過去，春天早點(diǎn)到來，那么“夏至九九歌”就是盼望酷暑早日結(jié)束，涼風(fēng)悠悠吹過來！

作者： 江玉祥 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成都）教授，

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員

牛會(huì)娟 成都信息工程學(xué)院社會(huì)科學(xué)系講師

清代北京三伏日，主要有皇家浴象浴馬，都人酌酒賞蓮，商鋪攢聚香會(huì)等活動(dòng)。清潘榮陛《帝京歲時(shí)紀(jì)勝》六月條：“鑾儀衛(wèi)馴象所，于三伏日，儀官具履服，設(shè)儀仗鼓吹，導(dǎo)象出宣武門西閘水濱浴之。城下結(jié)彩棚，設(shè)儀官公廨監(jiān)浴，都人于兩岸觀望，環(huán)聚如堵?！薄暗劬┥徎ㄊ⑻?，內(nèi)則太液池金海；外則城西北隅之積水潭，植蓮極多，名蓮花池。或因水陽有靜業(yè)寺，名為靜業(yè)湖。三伏日，上駟苑官校于潭中浴馬。岸邊柳槐垂蔭，芳草為茵，都人結(jié)侶攜觴，酌酒賞花，遍集其下。六月朔日，各行鋪戶攢聚香會(huì)，于右安門外中頂進(jìn)香，回集祖家莊回香亭，一路河池賞蓮，簫鼓弦歌，喧呼竟日?！?/p>

以上所言，基本是古代闊人、文人，最多也不過是市民的過伏天的習(xí)俗。至于廣大勞苦大眾，伏天照常頂烈日勞作生產(chǎn)，生活異常艱苦。正如《水滸傳》上白勝唱的山歌：“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nóng)夫心內(nèi)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泵駠?6年《灤縣志》描述河北農(nóng)民伏天的生活說：“六月六日，早禾已含秀，冒暑鋤田，揮汗如雨，為農(nóng)夫最苦時(shí)期。治田略暇，始與家人嘗麥。麥于五月登場，至是始治面食，俗謂‘過麥?zhǔn)?。月之下旬，早糜即有熟者，黍必交處暑始熟。田野陂陀之上，多童稚牧牛馬者，蓋是時(shí)草盛畜閑也。”

六月初六日是個(gè)特殊的日子，宋代定為“天貺節(jié)”（天賜節(jié)），明清以后民間叫“洗曬節(jié)”，也是制藏的好日。

先說洗。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二十四《風(fēng)俗?六月六日》：“至于時(shí)俗，婦女多于是日沐發(fā)，謂沐之則不（音zhí,黏著）不垢。至于貓犬之屬亦俾浴于河?！鼻迮藰s陛《帝京歲時(shí)紀(jì)勝?六月六日》：“婦女多于是日沐發(fā)，謂沐之不膩不垢。至于騾馬貓犬牲畜之屬，亦沐于河?！鼻∪拍辍队榔礁尽罚骸俺醴搭^去風(fēng)，以杏仁炒麥子，食數(shù)粒，一年頭不痛、心無嘔?！笨滴跷迨吣晟轿鳌杜R縣志》：“初伏，浴于河，謂之‘洗百病。”同治二年山西《榆次縣志》：“伏日，采樗實(shí)煮湯浴兒，云不病熱?！泵黢T應(yīng)京《月令廣義》卷十一說，六月六“洗六畜，去疾卻蟲”。

其次說曬。六月六，為佛寺曬經(jīng)日。因之，文人曝書籍，婦女曝衣衾，謂可不生蛀蟲。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二十四《風(fēng)俗?六月六日》：“六月六日本非令節(jié)，但內(nèi)府皇史宬曬曝列圣實(shí)錄、列圣御制文集諸大函，則每歲故事也?！鼻甯徊於爻纭堆嗑q時(shí)記》：“京師于六月六日抖晾衣服書籍，謂可不生蠱蠹?！?/p>

再說制曲作醬。伏天，也是制曲作醬醋的季節(jié)，單以華北地區(qū)為例：清乾隆三十九年《永平府志》：“六月六日，晨汲井水貯之，經(jīng)年不壞，可以造曲漬醯。伏日宜造麥曲。”光緒元年《元氏縣志》：“六月六日，汲水和面作曲，水味經(jīng)久不惡?！惫饩w三年《蔚州志》：“六月初六日、初伏日儲(chǔ)水，用以造醬、曲、醞酒?！惫饩w三年《樂亭縣志》：“六月六日，清晨汲井水貯之，經(jīng)年不壞，可以造面曲、漬醋，又以水煎鹽，擦牙洗目。伏日，折木棉蔓，造麥曲?！惫饩w二十一年《淶水縣志》：“六月六日凌晨，汲水注甕，合醬，造曲。”光緒二十五年《天津府志》慶云縣：“三伏，作豆豉、面醬。”康熙五十七年山西《臨縣志》：“六月六日，取水踏曲，獨(dú)佳?！蓖问荒晟轿鳌逗槎纯h志》：“六月六日，五更初各家汲井水，以需作面醋之用。”同治十三年山西《陽城縣志》：“六月六日，鄉(xiāng)村各具蒸食，牧童陳脯擊鼓，競祀山神。城市每于立伏日合醬，造曲，較常佳甚?！?/p>

南方亦盛行伏日造醬醋豉的風(fēng)俗。明馮應(yīng)京《月令廣義》卷十一《六月令》記三伏日制藏的項(xiàng)目有：“酓（音yǎn，用柞桑葉、黃荊葉等覆蓋）醬，麥醋，米醋，蓮花醋，大曲，豆豉，麩豉，淡豉，法豉。曬麩茄。曬腌瓜，以紫蘇葉或櫻桃葉或薄荷葉卷收。伏中造三黃醋。六月造糯米醋，大麥醬醋。”宋陳元靚《歲時(shí)廣記》卷二十四引《治生先務(wù)》：“閩人以六月六日造谷醋，合醬豉，云，其日水好。”清顧祿《清嘉錄》卷六《六月?合醬》說：蘇州“謂造醬餡曰罨（音yǎn，用柞桑葉、黃荊葉等覆蓋）醬黃，餡成之后，擇上下火日合醬，俗忌雷鳴。諺云：‘雷鳴不合醬。”清宣統(tǒng)三年傅崇榘編《成都通覽?成都之民情風(fēng)俗》：“六月伏日，做胡豆瓣。”

三、夏天的食俗和禁忌

炎炎夏日，酷暑熏蒸，對于人體健康，既有精神的消耗，又有疾病的威脅，故《禮記?月令》稱仲夏之月，“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睘榱税踩冗^夏天，特別是夏至后的三伏天，古人長期形成了一套消夏的養(yǎng)生習(xí)俗。

據(jù)《禮記?月令》記載，先秦時(shí)，仲夏之月“君子齊（齋），處必掩身，毋躁，止聲色，毋或進(jìn)，薄滋味，毋致和，節(jié)嗜欲，定心氣?！本褪亲鳛榫?，夏天要齋戒，居處不要怕熱就赤身露體，謹(jǐn)防著涼；不要浮躁騷動(dòng)；要禁聲色，把握住自己；飲食要清淡，不要刻意追求多味；要節(jié)制嗜好和欲望，平心靜氣，有條不紊從事工作。簡而言之，消夏的秘訣就是：清心寡欲，稍安勿躁。正如唐代詩人杜荀鶴《夏日題悟空上人院》詩所言：“三伏閉門披一衲，兼無松竹蔭房廊。安禪不必須山水，滅得心中火自涼。”

?本著“薄滋味，毋致和”的原則，夏天的食俗，自以清淡、保健為主。梁宗懔撰《荊楚歲時(shí)記》：“伏日并作湯餅，名為辟惡餅。”按：“《魏氏春秋》：‘何晏以伏日食湯餅，取巾拭汗，面色皎然，乃知非傅粉。則伏日湯餅自魏以來有之?！泵魇Y一葵著《長安客話》卷二《皇都雜記·餅》：“水瀹而食者皆為湯餅。今蝴蝶面、水滑面、托掌面、切面、掛面、馎、餛飩、合絡(luò)、撥魚、冷淘、溫淘、禿禿麻失之類是也。水滑面、切面、掛面亦名索餅?！?

明清兩代北京夏天食俗。明劉若愚《明宮史》火集《飲食好尚》曰：“夏至伏日，戴萆麻子葉。吃‘長命菜，即馬齒莧也。”“初伏、中伏、末伏日，亦吃過水面。吃‘銀苗菜，即藕之新嫩秧也。初伏日造面，惟以白面用綠豆黃加料和成曬之。立秋日，戴楸葉，吃蓮蓬、藕，曬伏姜，嘗茉莉、梔子蘭、芙蓉等花。先帝愛鮮蓮子湯，又好用鮮西瓜種微加鹽焙用之。”清潘榮陛《帝京歲時(shí)紀(jì)勝?六月?時(shí)品》：“盛夏食飲，最喜清新，是以公子調(diào)冰，佳人雪藕。京師蓮實(shí)種二：內(nèi)河者嫩而鮮，宜承露，食之益壽；外河堅(jiān)而實(shí)，宜乾用。河藕亦種二：御河者為果藕，外河者多菜藕。總以白蓮為上，不但果菜皆宜，曬粉尤為佳品也。且有鮮菱、芡實(shí)、茨姑、桃仁，冰湃下酒，鮮美無比。”清代北京亦盛行食西瓜解暑。富察敦崇《燕京歲時(shí)記》云：“六月初旬，西瓜已登，有三白、黑皮、黃沙瓤、紅沙瓤各種。沿街切賣者，如蓮瓣，如駝峰，冒暑而行，隨地可食，既能清暑，又可解酲，故予嘗呼為清涼飲。”

民國20年鉛印本《天津志略》：“入伏，有飲食期，初伏面餃，二伏面條，三伏則為餅，而佐以雞蛋。諺云：‘頭伏餃子二伏面，三伏烙餅攤雞蛋。鄉(xiāng)村農(nóng)民，則初伏種蘿卜，二伏種菜，三伏種蕎麥?！?/p>

清光緒七年山西《翼城縣志》：“六月初六日，邑人多以酵面為蒸食，剁碎肉于中，而開其口，謂之‘張口饅頭。姻親家率相饋送焉?！泵駠?8年鉛印本山西《翼城縣志》：“六月初六日，凡女新適人者，母家多以酵面為蒸食，剁碎肉或芝麻糖于中，而開其口，謂之‘張口饅頭。新婦懷孕臨產(chǎn)時(shí)，母家饋送之食物，亦然。蓋取夫開懷之義焉?！泵駠?年石印本山西《虞鄉(xiāng)縣新志》：“六月六日，號‘天貺節(jié)。家家俱吃煎餅，曬衣服。”民國6年石印本山西《萬泉縣志》：“六月六日，人家食煎餅，曰‘補(bǔ)天?！?/p>

四、夏日數(shù)九

如同冬至以后要數(shù)九一樣，民間習(xí)俗夏至以后也有數(shù)九，數(shù)及九九八十一日，伏盡熱盡。從宋代開始，各地流傳著反映本地暑涼變化的“九九歌”。

最早的“夏至九九歌”，見于宋人陸泳《吳下田家志》：“一九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拭汗如出浴。五九四十五，頭戴秋葉舞。六九五十四，乘涼大佛寺。七九六十三，床頭尋被單。八九七十二，思量蓋夾被。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墼?！碧扣裕ㄒ鬸ī），用炭末做成的塊狀物，用于烤火取暖。

宋周遵道《豹隱紀(jì)談》：“石湖居士戲用鄉(xiāng)語云：土俗以二至后九日為寒燠之候，故諺有‘夏至未來莫道熱，冬至未來莫道寒之語。又夏至后一說云：一九至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吃茶如蜜汁；四九三十六，爭向路頭宿；五九四十五，樹頭秋葉舞；六九五十四，乘涼不入寺；七九六十三，夜眠尋被單；八九七十二，被單添夾被；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墼?！?/p>

周遵道生卒年、籍貫均不詳，然石湖居士范成大是蘇州人則確定無疑。他所引的夏至“九九歌”，亦是反映江南蘇吳之地暑涼變化的節(jié)氣歌謠。故兩首九九歌，字句大同小異。

明田汝成輯撰《西湖游覽志余》卷二十五《委巷叢談》：“杭人以冬夏二至后，數(shù)九以紀(jì)寒暑，云：‘……夏至后，一九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拭汗如出浴。五九四十五，頭戴秋葉舞。六九五十四，乘涼入佛寺。七九六十三，床頭尋被單。八九七十二，思量蓋夾被。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墼?！?/p>

蘇杭地區(qū)，從宋至明，民間流傳的《夏至九九歌》，都差不多，變化不大，說明氣候變化甚微。

明謝肇淛撰《五雜俎》也引了一首《夏至九九歌》，其書卷二《天部二》：“夏至后九九氣候諺云：‘一九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汗出如洗浴。五九四十五，頭戴秋葉舞。六九五十四，乘涼入佛寺。七九六十三，床頭尋被單。八九七十二，思量蓋夾被。九九八十一，階前鳴促織?！创酥V起于近代，宋以前未之聞也。其以九數(shù)，不知何故。今吳興人言道里遠(yuǎn)近，必以九對而不言十，亦可笑也?！?/p>

謝肇淛雖是福建長樂人，但他引的《夏至九九歌》還是采自江南吳興，只最后一句“九九八十一，階前鳴促織”同前三首有別，其余也是大同小異。

如果說“冬至九九歌”是盼望寒冬快點(diǎn)過去，春天早點(diǎn)到來，那么“夏至九九歌”就是盼望酷暑早日結(jié)束，涼風(fēng)悠悠吹過來！

作者： 江玉祥 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成都）教授，

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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