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龍飛
開 埠
文/姜龍飛
“開埠”一詞,讓人糾結(jié)的是那個“埠”字。街頭巷尾,隨便找?guī)讉€上海人問問:“埠”字何解?相信少有人弄得清爽。
查辭書,埠有三解。解一,碼頭;解二,城市;解三,特指商埠。開埠一詞成為上海人的熟語,是從170年前上海依約開放為國際通商口岸為起點的。斯時之上海,恰好把“埠”字的三大義項全部囊括了。碼頭?是。城市?是。商埠?也是。既然都是,那還“開”哪門子“埠”?
沒錯,“埠”之成立,的確是要以“開”字為前提的。沒有開放,沒有熙來攘往你進我出物流滾滾,無論碼頭、城市或商埠,都是死水一潭,別說發(fā)展,維持都難。但上海這座水陸碼頭,雖然早就存在,卻只對內(nèi)“開”,不對外“放”。“開埠”之前,它只是咱中國人自家的園子,客往客來,除了個別海外走私客,都是一水兒的黑頭發(fā)黃皮膚。
開埠之于上海,并非一般意義上的開門揖商,而是特指它的對外打開。1843年之前,允許對外通商的,除了廣州,由十三公行壟斷外,全國找不出第二座口岸。
相比晚清和近代,倒是明代中國,海上交通的景致更盛。如雷貫耳的鄭和七下西洋,就是發(fā)生在1405-1433年間的事。但到了嘉靖朝(1522年)往后,情況不對了,政府越來越腐敗,海疆防衛(wèi)空虛,別說正規(guī)作戰(zhàn)了,居然連襲擾東南的海盜也打他不贏。匪患中,最大的一支就是來自日本的倭寇。
所謂“倭匪”,有研究者認(rèn)為,其實真倭(日本人)并不多,大約占30%左右,其余多為中國的底層百姓,假倭是也。但無可否認(rèn),真倭基本上都是頭領(lǐng)寇首,占有決策指揮的絕對地位,中國人只是一些逐利之奴,不問歸屬。這在任何一個朝代都不罕見。就像八年抗戰(zhàn)中的百萬偽軍,未見得有什么民族意識政治目的,稱之為“漢奸”都嫌勉強,充其量算是幫兇。但由此可見,內(nèi)外勾結(jié)確是倭患加劇的重要原因之一。
于是,禁海便成明王朝之首選——打不贏外寇,咱還管不住刁民嗎?所以,毛澤東同志極其精辟地概括,中國人民遭受的是帝國主義封建主義雙重壓迫。到了清代,康雍乾三朝,情況并無明顯改觀,海上門戶閉是常態(tài),開是偶然,鎖國的理由似乎也更為充分:防范顛覆。
自從清兵入關(guān),晚明的最后一支余脈,便落荒到了福建廈門一帶,后又東渡臺灣。這是清王朝最大的心病。鄭成功從荷蘭人手中收復(fù)臺灣,看上去是中國人的勝利,卻成了愛新覺羅氏的眼中釘。因為鄭氏正是被明隆武帝賜姓的南明余部,曾有過阻父降清、起兵抗清的經(jīng)歷,政審絕對通不過。清軍入關(guān)之初的“揚州十日”“嘉定三屠”,表面上窮兇極惡、霸氣十足,強悍到無以復(fù)加,骨子里卻虛弱得很,殺戮的刀口下流淌的,說穿了是一個游牧民族的絕望與恐懼。執(zhí)政的合法性先天不足,你叫他如何自信得起來?為防范沿海民眾與遠在臺灣島上的“國姓爺”勾搭串聯(lián),資敵抗清復(fù)明,禁海便也成了他們的不二之選。
至于禁海對經(jīng)濟的危害,你道那個出身草原的部落不懂嗎?錯矣。小小內(nèi)宮太監(jiān)馬三保尚且曉得七下西洋,偉大的康雍乾豈會罔知?面對“攘外”與“安內(nèi)”,但凡兩難并列,專制君主歷來都是首選“安內(nèi)”,其次“攘外”。至于江山社稷,只要還夠皇家安放一張龍椅,但割何妨?
家國利益第一,家在國之前。當(dāng)然,此家非吾家。
上?!伴_埠”,世人皆知它在經(jīng)濟上的積極意義,但更要緊的,是它宣告了一種治國之策的破產(chǎn):以閉鎖求自保,一葉障目,鎖了對手,也閉了自己,與世界隔絕交通,雖茍安了一時,但阻滯了筋絡(luò)、委頓了血脈,到頭來除了將自己矮化成侏儒,雌伏在列強炮筒下乖乖聽命外,豈有他哉。家如卵,國似巢,覆巢之下,安得完卵!
圖:王恒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