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根兒

“買賣家兒”“照顧主兒”“童叟無欺”……這些獨具京味兒的詞匯對于很多人并不陌生，而字里行間無不滲透著買賣人的精明以及貫穿始終的德行。這不僅讓我們想到了老舍先生筆下茶館掌柜的王利發(fā)，天下第一樓中堅持信譽的經(jīng)營作風，以及《玉碎》里的大仁大義，還有話劇《王府井》中，無數(shù)北京買賣人的經(jīng)營理念。

時至今日，有人慨嘆買賣人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哪兒去了？太多的經(jīng)營者被金錢迷失了方向，或是虛假宣傳欲蓋彌彰，或是以次充好損人利己，然而如果您有一雙肯于觀察的眼睛，有一顆敏感而又溫婉的心靈，定會發(fā)現(xiàn)老北京買賣家兒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并沒有走，就在我們的身邊，還有很多足以讓您感動，足以撫慰您內(nèi)心的買賣家兒。

品味，北京家的味道

曾幾何時，很多北京的飯館喜歡冠以“北京人家”的稱號，但正兒八經(jīng)的北京人不用說試水，只要是稍著點邊兒便能知道此地是不是真的富有北京之家的韻味與魂魄。作為一個極具北京味道的特有地區(qū)，新華街一直以來成為了北京以及北京某一歷史階段的縮影，在這濃厚的京味之地，永寧胡同以其獨具祥和味道的名字，靜靜地迎接著京城的日升日落。

爆肚金的名號，雖在北京餐飲界不怎么響亮，但在新華街附近居民乃至京城老饕中，卻早已名聲在外。當你漫步于幽深的胡同，你被北京濃厚的生活氣息所浸染、所陶醉的時候，一家不起眼兒的小店，一家連門號都沒有的小店，卻在10余年的堅守中贏得了無數(shù)回頭客，結(jié)識了不少愛吃的朋友。

結(jié)識爆肚金掌柜純屬偶然，遛著遛著胡同，尋人而來，尋味而來。如果不仔細看玻璃上的“清真爆肚”二字，真會在不經(jīng)意間與這貌似普通民居般的小店擦肩而過。然而，當您真正挑開門簾兒，步入室內(nèi)，絕對會被這久違的、濃濃的北京家的味道所折服、所感染。

談起小店的創(chuàng)業(yè)，掌柜的意味深長，您信嗎？咱這小店最開始只是個包子鋪。10余年前，金掌柜為了照顧母親，毅然利用自家的平房做起了清真包子，而且只有牛肉及素餡兩種。“開業(yè)第一天的情景我至今難忘，用咱老北京話兒說，砸了，真砸了！”當提及創(chuàng)業(yè)過程時，金掌柜意猶未盡，那時候用的是煤氣爐子，因為滿懷憧憬，一下子在爐子上架了三屜包子，可沒承想，這火盯不上勁，入鍋前本來很骨力的包子，出鍋卻變得軟軟塌塌。當時真是迎頭一棒，不過常言道遠親不如近鄰，胡同里的一位大媽不單直接點破了其中的問題，更是不計較賣相地買了不少包子，開張頭一天因為有了街坊四鄰的幫助，生意居然持平了。

后來吸取經(jīng)驗教訓，包子的生意越來越火，加之家中祖?zhèn)鞯氖炙?，逐步引入清真醬貨和爆肚，小店可謂越開越火。

當被詢問一家連字號都沒有的小店如今為何能夠顧客盈門的時候，一位食客搶著回答：您說現(xiàn)在像這樣的店，像這樣能給咱北京人家的味道、家的感覺的店能有幾個？的確如此，在爆肚金的經(jīng)營日志中，刻意的宣傳與造勢幾乎為零，所來的顧客均是口口相傳，自己尋覓上門，而又由新朋友成為了老朋友。

有位食客說得好，在這里除了不變的味道外，招人兒的還有一點——“親”，北京人講話兒，來這兒就覺得親！雖說在這兒忙活的只有老板和老板娘兩個人，但不見外的感覺是別的館子很難找到的，想吃涼菜，老板忙不過來，自己拌，合口兒又舒坦。幾個朋友想吃正兒八經(jīng)的清真餃子，提前打個電話，人家就給包……正是這如北京人性格一樣的灑脫與隨和，才使胡同里這家小小的爆肚館兒獲得了無數(shù)口碑。這不，“兩會”剛一召開，遠在上海的媒體朋友可算有機會再來北京，與這長安街畔的“無名”美味再次重逢了……

體會，胡同里的特殊鄰居

“故土難離！”當提起家住南三環(huán)外的楊北海師傅為何每天要蹬著三輪車到西城皇城根兒擺攤修自行車時，他用了這樣沉甸甸的四個字。老宅位于皇城根兒附近的惜薪司胡同，因為拆遷，幾年前他搬到了南城，然而西城的人，西城的地氣兒，使他總也離不開這一居住了幾十年的土地。

楊師傅的買賣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小買賣，現(xiàn)在騎自行車的人越來越少，而修車的業(yè)務(wù)通常也就是打氣換車條等一系列簡單的業(yè)務(wù)，加之楊師傅為人憨厚，能少收就少收，能不收就不收，以至于他這修車的營生幾近公益性質(zhì)。

“這都是老街坊，我每天到這兒修車圖的就是一種親切感，一種街里街坊歲月積累的情分。說心里話，每天能在這兒看著老鄰居出來進去的，能夠時不常地打著招呼，心里面兒舒坦呀！”楊師傅回憶著曾經(jīng)住在胡同里的歲月，眼睛里放射出了特別的光：您問我無冬歷夏為什么蹬那么遠的車跑這兒來修車，情感是主要層面，而價格便宜更是出于咱對老街坊們的那點誠信與感情。咱這歲數(shù)了，越活越覺著良心最重要，今天刮風您不來了，明天太熱您也不來，街坊們車壞了沒人修，您說您這不是給別人找麻煩嗎？再有，現(xiàn)在有的修車鋪換條帶就敢要好幾十，這錢拿到手里到底燙不燙？

一位經(jīng)常找楊師傅修車的大媽直截了當?shù)靥寡?，在楊師傅這兒修車，圖的就是踏實。就拿簡單的換車條打比方，別的地方換根車條少則四五塊多則六七塊，而楊師傅這兒最多不過三兩塊一根。此外，換完車條后，楊師傅并沒有草草地將自行車交給主人，而是細心地撥動車輪，觀察每根車條的受力情況，慢慢將車條松緊調(diào)至最佳狀態(tài)。

對此，楊師傅坦言，既然咱有這手藝，干嗎不好好利用，干嗎不讓它發(fā)揮最大作用哪？“這么多年我體會最深的就是惜福，我老家在房山礦區(qū)，高中畢業(yè)我到了西城工作，那時候在大木倉胡同的西城服務(wù)公司，當時的服務(wù)公司什么修自行車、黑白鐵、理發(fā)之類的業(yè)務(wù)都管，也就是在那時候我長了不少本事，為日后的謀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如今生活好了，個人的舉手之勞能夠為更多人提供方便，對于自己也是一種幸福，掙多掙少也就那么回事了，其實也是對社會的一種回報。況且，這么多年了，我修車的手套都是街坊鄰居們送的，每年八月節(jié)、端午節(jié)老鄰居們還會送來應景兒的食品，這樣的人情交往不是所有買賣家兒都能夠享受到的?！?/p>

簡單的舉手之勞，卻匯聚成了鄰里之間、人與人之間的大愛；小小的修車生意，因為有了這份獨特的北京情思，多了幾許溫暖與柔軟。

管窺，經(jīng)濟發(fā)展有余香

“甭看你們白領(lǐng)整天西裝革履，勁頭比誰都足，說心里話早晨吃沒吃煎餅果子，中午啃沒啃雙夾？”這句來自一部電視劇的經(jīng)典臺詞說出了當下白領(lǐng)們的生活狀況。

作為海淀區(qū)雙旗桿的一家普通飯館經(jīng)營者，于慧敏對此深有感受。雖然自己的小飯館不是很大，但“留有余香”的名號卻在附近公司白領(lǐng)一族心中成為了美味午餐的代名詞。雖然飯館位于北三環(huán)路邊一條幽深的胡同深處，但每天看著顧客盈門的場面，這位女老板心中有著一份獨特的欣慰。

“甭看我這飯館小，來的客人可都不俗，時間長了我們都成了好朋友?！碧崞鹱约旱娘堭^，于老板打開了話匣子。說心里話，沒有周圍的發(fā)展，我這飯館也不會發(fā)展成今天這個樣子，可以說飯館的成長是與周圍發(fā)展同步的。

最初這家飯館開在了離這兒不遠的中國文聯(lián)宿舍，幾十平米的小屋子，最多只能放下屈指可數(shù)的幾張桌子，那時候可說是名副其實的夫妻店。每天老公開著小奧拓負責采購，自己一面負責員工管理，一面維持著飯館的正常運營。因為小飯館的出現(xiàn)，為小區(qū)居民提供了不少方面，而因為小區(qū)特殊的人口環(huán)境，更給小店賦予了特殊的發(fā)展機遇。“您想呀，文聯(lián)的住戶大多不是俗人，身上的文藝氣息以及對生活的敏感度都有獨特的認識，當然對口味的追求同樣不馬虎，要是能伺候好周圍的居民，必須有學習精神。”于老板意猶未盡地回憶著創(chuàng)業(yè)階段的往事。當時除了開展為住戶送餐的業(yè)務(wù)外，積極聽取住戶的建議成了小飯館發(fā)展的特殊推動力。二號樓的劉大爺年輕時經(jīng)常與京劇界名流交往，他肚子里的美食菜譜能編本書。四號樓的李奶奶不單山水畫兒畫得好，關(guān)于飲食的講究懂得更不少……正是這些熱心的居民，在提高小店菜品質(zhì)量的同時，更讓小店的名聲傳出了小區(qū)，引來了不少小區(qū)外的顧客。

隨著三環(huán)路周邊經(jīng)濟的發(fā)展，馬甸商圈也成了北京市著名的經(jīng)濟熱地，北京出版集團的入駐、國美等著名商業(yè)機構(gòu)的開業(yè)，以及周圍寫字樓的拔地而起，讓小店迎來了新的生機，小店也從小區(qū)內(nèi)搬入了附近的一條胡同中，經(jīng)營面積得到了擴大。

“這家店的味道就像它的名字一樣‘留有余香’，別看店小，味道和我們平時午餐時的快餐絕不一樣?！笔晨蛡兇蠖鄟碜灾車鷮懽謽堑陌最I(lǐng)一族，吸引他們的除了這里味道純正的菜品，還有這位熱情且服務(wù)周到的老板娘。每天中午，穿梭于顧客中，時而幫著服務(wù)員上菜，時而算賬結(jié)賬，忙得不亦樂乎。而常客們也時不常地與這位忙碌的大姐打著招呼。“大家都很喜歡叫她大姐，在這兒吃飯雖然人不少，但有了這位做事麻利的大姐在，總顯得井井有條，每位顧客照顧得都很到位?！?/p>

日升日落，企業(yè)在發(fā)展，周圍的經(jīng)濟在前進，“留有余香”與于老板每日都會迎來送往著奔波的人們，在為他們提供這份特殊午餐的同時，也感受著經(jīng)濟的日新月異為自己的生活帶來的變化。聽說最近她的小飯館新增了來自豐寧的“柴豬肉”，白領(lǐng)們更是把這條消息發(fā)到了網(wǎng)上，說是吃出了童年家的味道。

感動，人情編織出的大經(jīng)營

與之前的幾個買賣家兒相比，劉瑞秀做的事情真算不得真正的買賣，因為從頭到尾就不存在買與賣的關(guān)系，甚至于這位大家口中實在的劉大媽往往會不惜成本地搭進去很多金錢與精力。不過，單就其事業(yè)本身來看，門庭若市的拜訪者，出自她手的件件作品帶著祝福與幸福傳遞到無數(shù)人手中，如此之高的追捧度，又不得不說她所做的是一個“大生意”。

“民間老藝人”是劉瑞秀的另一雅號，雖然沒有經(jīng)過任何系統(tǒng)化訓練，又沒有任何有宗可尋的傳承，但硬是憑借著骨子里一種不服輸?shù)哪铑^兒，自學而成的編繩技法，讓與她交往過的人不禁有種“非遺傳承人”或是“手工藝大師”的錯覺。不過她還是喜歡別人叫她大媽：聽著親切，而且咱確確實實也不是什么高人，充其量只能算是自娛自樂罷了。而另一稱呼——劉居士，更是她愿意聽到的稱呼，多少帶著點慈善的親和。

劉大媽與其他退休者一樣，剛離開工作崗位那會兒，也有點五脊六獸，頗有些無所適從之感。難道退休真的就是衰老的表現(xiàn)？難道退休真的就意味著離生命的終點越來越近？機緣巧合，她到了離家不遠的廣濟寺做起了義工。別看這是份純義務(wù)的工作，但充實的工作節(jié)奏，仿佛讓她又尋找到了新的人生價值。從維護寺院正常秩序到看護大殿中的佛像，直至成為流通處的一名服務(wù)人員，幾年下來不單人未顯老，心理與精神還因為這里特殊的宗教環(huán)境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與凈化。

“其實真沒想到老了老了，還能長了這么大本事！”謙虛的言辭中，劉大媽透著一種特殊的自豪?！皠偟搅魍ㄌ幠菚海?jīng)常有人來問這里能不能幫忙把松了或斷了線的佛珠重新穿好，于是我試著幫有需求的人串珠。而后我發(fā)現(xiàn)，佛珠上的各種中國結(jié)非常好看，而且寓意很深，如果能在穿珠的同時，以一個漂亮的中國結(jié)作為收尾，那絕對是錦上添花的事?！?/p>

想的容易，做起來并非那么簡單。關(guān)于編繩技巧與打中國結(jié)的資料找了不老少，可老眼昏花，手上又總跟不上的問題成了最大障礙?！澳贻p時在西單菜市場上班，三九天賣大白菜，手凍出了多少口子，那日子都過來了，這點小事咋就不能克服？”骨子里北京老太太的韌勁兒，促使她堅持了下來。柔軟的皮筋不聽使喚，小鋼絲成為了好助手；打中國結(jié)的步驟不好掌握，一筆一畫記錄在案；珠子孔太小，老花鏡放大鏡齊上陣。七星陣、降魔杵、金剛結(jié)、幸?？蹆骸庑味鄻?、花色不一、配飾亮麗的件件作品就這樣誕生了出來。

因為劉大媽的作品日益增多，受益者也發(fā)現(xiàn)了身邊居然還有這樣一位“高人”，來廣濟寺流通處找劉大媽編繩的人也越發(fā)多了起來。這下子老太太可找到了“成功人士”的幸福感，每當有人來訪，總會邊穿繩，邊和別人嘮著家常，更會細說著每一步的手藝，在諸多的贊嘆聲中，尋找到了新的人生價值。

“分文不?。⒕邮克闶莻€另類?！币晃唤?jīng)常找老太太串珠的老朋友這樣介紹她。別看每天找她的人不少，可她一分錢不掙，一點利益不得！而且皮筋、彩繩、工具等都是老太太自己預備的，甚至有時候老太太有了新作品，索性結(jié)緣贈送。她現(xiàn)在的粉絲絕不比明星少，怎么也算個“非著名老藝人”了！

“誰說我不得利益？我最享受的生活就是一邊編著自己喜歡的各色彩繩、打著各式各樣的中國結(jié)，一邊看著我家的小狗懶洋洋地陪著我度過一下午的時間，肆意讓鐘表滴答滴答地走著。想著手里面的作品能夠給更多的人帶來歡樂，想著它們能夠體現(xiàn)更多的價值，這種幸福感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的。最近聽說，有位朋友還把我的作品送給了著名作曲家閻肅老師，那可是我最喜歡的老藝術(shù)家，要算算我這‘人緣’生意可不小吧？”

在我們的生活中，在我們的身邊，或許從事這樣小生意的人還有很多，他們用自己的熱情與一份獨特的經(jīng)營理念，為北京的生活延續(xù)著矢志不渝的古道熱腸與經(jīng)營傳統(tǒng)，他們用自己獨有的人生觀與價值觀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更為豐富且柔軟的體驗感受。這些小生意帶來的不僅僅是便利，或許還有那份只屬于北京的味道與魂魄。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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