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獻濤
讀經與讀史的問題,是觀察魯迅精神的一個主要問題,因為魯迅不僅自身經歷過讀經與讀史的時期,而且以自己讀史的經驗參與讀經問題的論戰(zhàn)。在這個文化問題上,魯迅雖然自身讀過經書,但反對讀經,而主張讀史,尤其是讀野史。
魯迅反對讀經,與近代以來經學的衰微密切相關。中國近代文化發(fā)展的一個趨勢是經學的衰落和諸子之學的復興、新史學的興起。之所以出現(xiàn)如此的思想潮流,與中國在近代的歷史遭遇息息相關。雖然儒家經典在中國的正統(tǒng)地位并沒有因為改朝換代以及佛教東傳而動搖,但當歷史進入近代以后,因為西方政治與文化的入侵,儒學逐漸開始衰微。這種衰微,首先是遭遇到太平天國農民運動打擊的結果,“太平天國第一次打出反孔的旗幟,并采取搗毀孔廟、砸爛孔子神像、焚毀儒家經典等激烈行動,嚴重褻瀆了孔子的權威,其對儒學所造成的震動和破壞是巨大的?!盵1]其次是受到今文經學派批判的結果??涤袨闃O力倡導今文經學,而否定古文經學,認為古文經典是劉歆的偽造。不僅儒家經典的形成遭到了質疑,儒家倫理道德的核心三綱五常也受到了激烈的批判。在這樣一個后經學時代,經學受到了嚴重的質疑與否定。因為傳統(tǒng)的經學已經不能夠挽救老大帝國衰落的命運,于是經學在近代逐漸衰微。
與傳統(tǒng)經學衰微相對照的是墨學在近代的復興。在接受西方新學的過程中,為了為接受西學創(chuàng)造一個接受的心理(因為西學東漸而來的新學需要借助中國本土文化得到理解和接受,諸子之學中的墨學為接受西學提供了基礎),也為了消除迎面而來的西學所帶來的心理上的自卑與焦慮(既然西學源于墨學,是中國古已有之的,于是國人在心理上就取得了平衡),于是大力倡導西學源于墨學之說,這是洋務運動之前及其間墨學復興的一個關鍵?!澳珜W復興的第二個階段,是戊戌維新和辛亥革命時期。無論改良派還是革命派,都以墨家的平等意識、人格理想和自我犧牲精神,作為自己變革社會、拯救人類的信念源泉和人生楷模?!盵2]儒學的衰微導致墨學的復興,墨學的復興進一步促進了儒學的衰微。魯迅論述儒學已經不能夠適應現(xiàn)代社會,同時極力推崇墨家代表人物為中國的脊梁,這些觀點與上述時代潮流是呼應的。
魯迅在讀經與讀史的選擇上,之所以注重讀史,與浙東自古就有的重視史學的傳統(tǒng)也是息息相關。浙東學術自古就有重史的傳統(tǒng)。漢唐時期是浙東學術初步發(fā)展時期,就已經出現(xiàn)了浙東人自己編寫的地方史——袁康、吳平的《越絕書》和趙曄的《吳越春秋》。晉代的浙東史學繼續(xù)發(fā)展。時至宋代,浙東學術進一步繁榮。陸游曾三為史官,自撰《新修南唐書》以總結南唐興亡之原因;金華學派之代表呂祖謙非常重視史學,力求從歷史中尋找治國安邦之經驗;永康學派之代表陳亮以其事功之學與經世致用之史學思想對浙東學派產生很深的影響;永嘉學派之代表葉適雖然沒有明確提出章學誠“六經皆史”的觀念,但已經將六經當作歷史來看待。明代的浙東史學同樣十分活躍:胡應麟盡管不是一位史書編纂家,但在史學評論上卻很有建樹,其“史才五長”說的提出,為章學誠提出史德說開啟了門路;張岱鑒于明亡的歷史現(xiàn)實,以反省的精神來總結明亡教訓而成《石匱書》。浙東學術發(fā)展至清代,成就最為輝煌。黃宗羲盡管懷抱民族氣節(jié)拒絕參加《明史》的修纂,但依然讓自己的兒子黃百家、門生萬斯同等參加史局,對《明史》的修撰產生了積極影響。萬斯同以布衣身份參與《明史》的撰述,在《明史》的修撰過程中,發(fā)揮了一定作用。李慈銘博而能約,一生所讀之書與所為之業(yè),非常博雜,而所致力尤勤者是史。壽鏡吾老先生的藏書,據(jù)筆者在紹興的觀察,也以史書最為豐富。浙東諸多先賢中,對魯迅讀經與讀史之問題影響最大的還是章學誠。
章氏在宋學注重性命義理之探究與漢學注重名物制度之考據(jù)的時代氛圍中,赫然提出了六經皆史的論斷,顛覆了經學至高無上的權威地位,僅僅把它們作為歷史史料來處理,以便從中探尋出“史義”。這樣一種經學與史學的觀念,促成了魯迅對讀經與讀史的不同情趣。
與六經皆史觀念并駕齊驅的是章學誠另外一個觀念,即六經皆器,儒家典籍,在章學誠看來,并非是載道之書,實在只是先王的政教典章,其所言論的也只是天下事物、人倫日用,除此之外,別無著述之道。儒家經典在這里,喪失了其原有的崇高的經典地位,而成為典章制度之史料,這樣的見解無疑有助于魯迅重新看待十三經的價值。與此同時,章學誠通過解析“經”之本意,也從另外一方面瓦解了神圣經典的立論基礎。“經”雖為尊稱,其本義也只是“綜要”而已,不是如后世所言的那樣至高無上、不可冒犯;“經”的內容是典章法度、政教行事,也不是圣人有意為之而傳諸后世的。章學誠從“經”之本義與其內容兩方面突進,瓦解了被封建社會視為至高至尊的“經”的地位。
傳統(tǒng)儒學在近代的衰微、墨學王學的復興與崛起、章學誠史學理論的影響,再加上魯迅的私塾教育與民族主義思想,這些因素的綜合作用,使得魯迅對讀經不再抱有好感,而將自己的興趣投向了史部之野史筆記。所以,一個曾經讀過十三經的人,當章士釗、國民黨政府等提倡讀經的時候,卻極力反對之,是有著深刻的歷史、時代、家學淵源等諸多因素影響的。具體而言,魯迅反對讀經之理由為:
一是,主張者并非出于真心誠意,只是敲門磚而已。
我看不見讀經之徒的良心怎樣,但我覺得他們大抵是聰明人,而這聰明,就是從讀經和古文得來的。我們這曾經文明過而后來奉迎過蒙古人滿洲人大駕了的國度里,古書實在太多,倘不是笨牛,讀一點就可以知道,怎樣敷衍,偷生,獻媚,弄權,自私,然而能夠假借大義,竊取美名。再進一步,并可以悟出中國人是健忘的,無論怎樣言行不符,名實不副,前后矛盾,撒誑造謠,蠅營狗茍,都不要緊,經過若干時候,自然被忘得干干凈凈;只要留下一點衛(wèi)道模樣的文字,將來仍不失為“正人君子”。況且即使將來沒有“正人君子”之稱,于目下的實利又何損哉?
這一類的主張讀經者,是明知道讀經不足以救國的,也不希望人們都讀成他自己那樣的;但是,耍些把戲,將人們作笨??磩t有之,“讀經”不過是這一回耍把戲偶爾用到的工具。[3]
袁世凱利用孔子敲帝制之門,“然而那一道門終于沒有敲開,袁氏在門外死掉了。余剩的是北洋軍閥,當覺得漸近末路時,也用它來敲過另外的幸福之門。盤踞在江蘇和浙江,在路上隨便砍殺百姓的孫傳芳將軍,一面復興了投壺之禮;鉆進山東,連自己也數(shù)不清金錢、兵丁和姨太太的數(shù)目的張宗昌將軍,則重刻了《十三經》,而且把圣道看作可以由肉體關系來傳染的花柳病一樣的東西,拿一個孔子后裔的誰來做了自己的女婿。然而幸福之門,卻仍然對誰也沒有開。”[4]這些“連字也不大認識的人物,然而偏要大談什么《十三經》之類,所以使人們覺得滑稽;言行也太不一致了,就更加令人討厭?!盵5]
二是,讀經容易為封建制度辯護。儒學在其產生之初,只是諸子百家之一家,盡管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同墨學一起成為顯學,但儒家的主張因為不適應“爭于力”的時代要求,所以并沒有被統(tǒng)治者所重視。儒家學說真正與封建統(tǒng)治捆綁在一起,還是在漢代。自此之后,封建統(tǒng)治者盡管有一度重視道家(道教)與佛教的時期,但基本上還是儒家學說占據(jù)著統(tǒng)治地位,成為封建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與封建社會的其他國家機器一起構成了超穩(wěn)定的社會結構,成就著中華民族的文明,也制約著中國社會的革新。因為儒教、儒學與封建制度源遠流長的共謀關系,所以,提倡讀經,自然使得魯迅想到了讀經的意圖與實質——維護封建制度。在魯迅看來,“中國十三經二十五史,正是酋長祭師們一心崇奉的治國平天下的譜”[6]。
三是,讀經已經不適應世界潮流。從漢武帝獨尊儒術以來,傳統(tǒng)經學雖然受到了外來思想的沖擊以及封建王朝改朝換代的影響,但其正統(tǒng)的統(tǒng)治地位并沒有被動搖。直到鴉片戰(zhàn)爭之后,隨著西方思潮的涌入,傳統(tǒng)經學受到了外來文化的全面挑戰(zhàn)。深受其熏陶的傳統(tǒng)士大夫與現(xiàn)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對于民族生存問題的感受較為強烈,他們思考的問題是中國在“天朝”體制崩潰之后,如何在世界上立足的問題。他們將視野投向了傳統(tǒng)文化的反思,希望借思想文化以解決現(xiàn)實政治問題,以為傳統(tǒng)經學已經不能使中國立足于世界之林。魯迅在此方面的思路基本上延續(xù)著以往仁人志士的思考方向而作出進一步的思考:
中國人要在這世界上生存,那些識得《十三經》的名目的學者,“燈紅”會對“酒綠”的文人,并無用處,卻全靠大家的切實的智力,是明明白白的。[7]
四是,讀經并沒有社會效果。
尊孔,崇儒,專經,復古,由來已經很久了。皇帝和大臣們,向來總要取其一端,或者“以孝治天下”,或者“以忠詔天下”,而且又“以貞節(jié)勵天下”。但是,二十四史不現(xiàn)在么?其中有多少孝子,忠臣,節(jié)婦和烈女?自然,或者是多到歷史上裝不下去了;那么,去翻??浔镜厝宋锏母h志書去。我可以說,可惜男的孝子和忠臣也不多的,只有節(jié)烈的婦女的名冊卻大抵有一大卷以至幾卷??鬃又降慕?,真不知讀到那里去了;倒是不識字的婦女們能實踐。還有, 歐戰(zhàn)時候的參戰(zhàn),我們不是常常自負的么?但可曾用《論語》感化過德國兵,用《易經》咒翻了潛水艇呢?儒者們引為勞績的,倒是那大抵目不識丁的華工![8]
與反對讀經相映成趣的是,魯迅贊成讀史。魯迅不曾專業(yè)性地研治史學,正如其夫子自道,“我是毫不治史學的。所以于史學很生疏?!盵9]雖然如此,魯迅對史書卻非常重視。魯迅之所以主張讀史,與其祖父的教育分不開,與浙東重視史學的傳統(tǒng)分不開,與近代以來史學革命也分不開。魯迅強調讀史,自有其經世致用之目的。在魯迅看來,讀史可以明白中國國民性以及覺悟中國改革之必要:“史書本來是過去的陳賬簿,和急進的猛士不相干。但先前說過,倘若還不能忘情于咿唔,倒也可以翻翻,知道我們現(xiàn)在的情形,和那時的何其神似,而現(xiàn)在的昏妄舉動,胡涂思想,那時也早已有過,并且都鬧糟了。”[10] “總之:讀史,就愈可以覺悟中國改革之不可緩了。雖是國民性,要改革也得改革,否則,雜史雜說上所寫的就是前車?!盵11]
讀史就要讀野史,尤其是宋元明末的野史。通過閱讀史書,就可以知道現(xiàn)在許多情形是古已有之的,可以覺悟中國國民性改革之必要。通過野史與正史的比較,魯迅發(fā)現(xiàn)正史是不可信的:
現(xiàn)在中西的學者們,幾乎一聽到“欽定四庫全書”這名目就魂不附體,膝彎總要軟下來似的,其實呢, 書的原式是改變了,錯字是加添了,甚至于連文章都刪改了,最便當?shù)氖恰读宅樏厥覅矔分械膬煞N《茅亭客話》,一是宋本,一是四庫本,一比較就知道。“官修”而加以“欽定”的正史也一樣,不但本紀咧,列傳咧,要擺“史架子”;里面也不敢說什么。據(jù)說,字里行間是也含著什么褒貶的,但誰有這么多的心眼兒來猜悶葫蘆。至今還道“將平生事跡宣付國史館立傳”,還是算了罷。[12]
既然正史里面什么都不敢說,不如讀野史:
野史和雜說自然也免不了有訛傳,挾恩怨,但看往事卻可以較分明,因為它究竟不像正史那樣地裝腔作勢??此问拢度泵藚R編》已經變成古董,太貴了,新排印的《宋人說部叢書》卻還便宜。明事呢,《野獲編》原也好,但也化為古董了,每部數(shù)十元;易于入手的是《明季南北略》,《明季稗史匯編》,以及新近集印的《痛史》。[13]
先前,聽到二十四史不過是“相斫書”,是“獨夫的家譜”一類的話,便以為誠然。后來自己看起來,明白了:何嘗如此。歷史上都寫著中國的靈魂,指示著將來的命運,只因為涂飾太厚,廢話太多,所以很不容易察出底細來。正如通過密葉投射在莓苔上面的月光,只看見點點的碎影。但如看野史和雜記,可更容易了然了,因為他們究竟不必太擺史官的架子。[14]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克羅齊如此主張。他的意思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人理解的歷史;一是說,一切歷史都是為當代服務的。魯迅強調讀野史不是為了消遣,不是為了做一個文抄公,而是以史為鑒,讓歷史為當下服務,即通過歷史明白今日中國的情形。“秦漢遠了,和現(xiàn)在的情形相差已多,且不道。元人著作寥寥。至于唐宋明的雜史之類,則現(xiàn)在多有。試將記五代、南宋、明末的事情的,和現(xiàn)今的狀況一比較,就當驚心動魄于何其相似之甚,仿佛時間的流駛,獨與我們中國無關?,F(xiàn)在的中華民國也還是五代,是宋末,是明季?!盵15]
同樣,野史也是魯迅反對當時甚為流行的性靈文學的力量。
真也無怪有些慈悲心腸人不愿意看野史,聽故事;有些事情,真也不像人世,要令人毛骨悚然,心里受傷,永不痊愈的。殘酷的事實盡有,最好莫如不聞,這才可以保全性靈,也是“是以君子遠庖廚也”的意思。比滅亡略早的晚明名字的瀟灑小品在現(xiàn)在的盛行,實在也不能說是無緣無故。不過這一種心地晶瑩的雅致,又必須有一種好境遇,李如月仆地“剖脊”,臉孔向下,原是一個看書的好姿勢,但如果這時給他看袁中郎的《廣莊》,我想他是一定不要看的。這時他的性靈有些兒不對,不懂得真文藝了。[16]
閱讀野史,也是魯迅考察身邊人物、事件的一面鏡子。
看看明末的野史,覺得現(xiàn)今之圍剿法,也并不更厲害,前幾月的《汗血月刊》上有一篇文章,大罵明末士大夫之“矯激卑下”,加以亡國之罪,則手段之相像,他們自己也覺得的。[17]
宋明野史所記諸事,雖不免雜恩怨之私,但大抵亦不過甚,而且往往不足以盡之。五六年前考虐殺法,見日本書記彼國殺基督徒時,火刑之法,與別國不同,乃遠遠以火焙之,已大嘆其苛酷。后見唐人筆記,則云有官殺盜,亦用火緩焙,渴則飲以醋。此又日本人所不及者也。岳飛死后,家族流廣州,曾有人上書,謂應就地賜死,則今之人心,似尚非不如古人耳。[18]
偶看明末野史,覺現(xiàn)在的士大夫和那時之相像,真令人不得不驚。[19]
魯迅所欣賞的歷史人物,也是讀過野史,從而對社會有著清醒認識的人物?!白杂袣v史以來,中國人是一向被同族和異族屠戮,奴隸,敲掠,刑辱,壓迫下來的,非人類所能忍受的楚毒,也都身受過,每一考查,真教人覺得不像活在人間。俞正燮看過野史,正是一個因此覺得義憤填膺的人”[20]。魯迅強調野史,是為了繼承野史的傳統(tǒng)。野史的傳統(tǒng)自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大興文字獄之后,幾乎斷絕?!皬那宄奈淖知z以后,文人不敢做野史了,如果有誰能忘了三百年前的恐怖,只要撮取報章,存其精英,就是一部不朽的大作?!盵21]
魯迅在其雜文世界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引用野史資料、高度評價野史的價值,其顯在目的是對文明和社會的批判,其深隱的初衷卻是延續(xù)被割斷了的野史傳統(tǒng),讓這一個被正統(tǒng)觀念所壓抑的、被酷刑殺頭所曾震懾的異端重新浮出歷史的地平線,彰顯出它們強韌的生命活力,凸現(xiàn)出它們的歷史價值。然而,任何事物都具有兩面性。野史賦予了魯迅貓頭鷹般的智慧與眼睛,給予魯迅野狼般的乳養(yǎng)和野性,但,察見淵魚者不祥,過于洞察歷史深處的秘密,也給魯迅帶來絕望的心情。“以明末例現(xiàn)在,則中國的情形還可以更腐敗,更破爛,更兇酷,更殘虐,現(xiàn)在還不算達到極點。但明末的腐敗破爛也還未達到極點,因為李自成,張獻忠鬧起來了。而張李的兇酷殘虐也還未達到極點,因為滿洲兵進來了?!盵22]
在今天,如何對魯迅野史觀加以評價,這是一個問題??梢哉f,因為一定的歷史語境,魯迅過度地突出了野史的價值。野史一定意義上,可以具有正史所不具有的價值,但是卻不可能完全代替正史的價值。盡管正史有著魯迅所指出的缺陷,但與正史相比,野史有著更多的缺陷。理解一個歷史時代,正史遠比野史要客觀和可信得多。在引用野史資料的時候,比如他雜文中一再涉及的張獻忠殺人之事,魯迅沒有去分辨野史的材料是否真實可信這樣一個問題。因為張獻忠殺人之事,還是今天歷史學家有待進一步考證的問題。材料真實的問題被懸置起來,運用此材料而創(chuàng)作的雜文,其真實性問題、科學性問題就值得考慮。筆者不是求全責備,而是指出這樣一個疑問。這并不是抹殺魯迅發(fā)掘野史傳統(tǒng)的意義,因為魯迅自有其思維方式,他是要透過材料去折射、透視隱含在材料背后的人性,去發(fā)現(xiàn)歷史與現(xiàn)在的循環(huán)。正如他自己所說,他不是治史學的,他不是以史學家的視野、方法看待歷史材料,而是以一個思想啟蒙家的目光觀照材料。材料也許不夠真實,但材料所折射的人性、所反映的真理是真實的就可以為其所用,不拘一格地拿來,這是魯迅使用歷史材料的一種態(tài)度和方法。為此,就有必要區(qū)分魯迅所使用材料的歷史真實與材料所透射出的人性真實這樣一個問題,忽略于此,就會膠柱鼓瑟地考辨魯迅雜文野史材料的真實性問題。
(作者單位:河北工程大學)
[1][2]馬克鋒:《文化思潮與近代中國》,光明日報出版社2004年版,第246頁;第262頁。
[3][8]魯迅:《華蓋集·十四年的“讀經”》,《魯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28頁;第127頁。
[4][5]魯迅:《且介亭雜文二集·在現(xiàn)代中國的孔夫子》,《魯迅全集》第6卷,第317頁。
[6]魯迅:《熱風·四十二》,《魯迅全集》第1卷,第328頁。
[7]魯迅:《且介亭雜文·中國語文的新生》,《魯迅全集》第6卷,第115頁。
[9]魯迅:《集外集拾遺·又是“古已有之”》,《魯迅全集》第7卷,第229頁。
[10][11][12][13]魯迅:《華蓋集·這個與那個》,《魯迅全集》第3卷,第138—139頁。
[14][15][22]魯迅:《華蓋集·忽然想到(一至四)》,《魯迅全集》第3卷,第17頁。
[16]魯迅:《且介亭雜文·病后雜談》,《魯迅全集》第6卷,第167頁。
[17]魯迅:《書信·340522②致楊霽云》,《魯迅全集》第12卷,第422—423頁。
[18]魯迅:《書信·340524①致楊霽云》,《魯迅全集》第12卷,第427—428頁。
[19]魯迅:《書信·350108致鄭振鐸》,《魯迅全集》第13卷,第11頁。
[20]魯迅:《且介亭雜文·病后雜談之余》,《魯迅全集》第6卷,第180—181頁。
[21]魯迅:《偽自由書·再談保留》,《魯迅全集》第5卷,第14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