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來京
我先后去過三次安徽省臨渙鎮(zhèn),其中兩次是夏天,一次是冬天。
第一次去臨渙是在2011年的夏天,我和幾位北京的攝影愛好者乘坐高鐵第一次抵達徐州,徐州影友開車接上我們又趕往臨渙鎮(zhèn)。去臨渙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拍攝臨渙茶館的茶客。記得當初快到臨渙的時候,我們經過了一段坑洼不平、暴土揚長的公路。如今好了,宿州通了高鐵,從宿州東站去臨渙80多公里,走宿臺高速,1個半小時的車程就可到達。
從表面上看,臨渙是一個很普通的農村小鎮(zhèn)。低矮老舊的磚瓦房,街上跑的是自行車、三輪車和摩托車,很少有汽車。路上遇到的多是老人、婦女和兒童。不過,如果多去幾次或逗留幾天,你會發(fā)現這個小鎮(zhèn)人文底蘊很濃,越品越有味兒。
古鎮(zhèn)茶館攝影
對攝影愛好者來說,臨渙因茶館而知名。
臨渙現存有名號的茶館約十來家。其中,地處鎮(zhèn)中心街口的“南閣茶樓”和“怡心茶樓”最為有名,也最為氣派。有樓上樓下兩層,樓下接待一般茶客,樓上設有雅座。怡心茶樓連廊前面有一對石獅子,茶樓門臉兩側立著兩塊匾牌寫道:“細品清香趣更清,屢嘗濃釅清愈濃”。其他茶館就不那么講究排場了,甚至說有點寒酸。面積倒是挺大,但屋里的墻壁長年煙熏火燎的黢黑一片,地面也是土地有點坑洼不平。門板架起來當桌子,石頭、木板當凳子,一點兒不像茶館的樣子。與城市里茶館、茶樓最大不同的地方是臨渙茶館的親民化、大眾化。臨渙茶館是普通百姓的茶館。
夏天,茶館開門很早,5、6點鐘開門,7點鐘的時候就差不多門庭若市了。喝一壺茶很便宜一壺五毛錢,續(xù)水不加錢,喝半天就是五毛錢,當然要自己帶茶杯。如果借用茶杯,也是五毛錢。老茶客們一般在街上的燒餅攤買一兩個燒餅帶到茶館,要上一壺茶,邊吃、邊喝、邊聊,一頓早飯就這樣湊合了。臨渙人愛喝茶,但臨渙不產茶,臨渙茶館的茶也不是茶葉,而是產自安徽省六安市的茶葉梗,當地人稱為“棒棒茶”。臨渙人說,這棒棒茶很便宜,但是臨渙的泉水好,棒棒茶泡在臨渙的水里,就清香濃釅了。我品嘗過一次棒棒茶,喝在口中確實有種爽滑、厚潤的感覺。茶客們大都是當地60歲以上的老人,他們的背景也是五花八門:有扛過槍打過仗的老軍人、也有說書唱大鼓的老藝人;有帶著草帽挽著褲腿的種地農民,也有穿中山裝戴禮帽的體面商人;有退休的礦工,也有流浪漢……每一位來這里喝茶的老人,大抵都有一段曲折復雜的人生經歷吧。
臨渙茶客在茶館里不僅僅是喝茶,因為臨渙的茶館也不僅僅是茶館。
臨渙的茶館與其說是茶館,倒不如說是一個群眾休閑娛樂的“大雜燴”。每個房間有每個房間的特色,這屋有下象棋的,那屋有玩撲克、打麻將的,也有的房間里很安靜,進去一看,有一位靠窗而坐的老人帶著花鏡讀著書。當然,茶客中最多還是聊天、敘舊、談天說地、談古論今。臨渙人愛進茶館,是因為臨渙人喜歡聊天。與面熟又不太相干的茶客聊農事、聊生計、聊百姓中的奇聞軼事;與相知好友什么話題都談,涉及時事、社會、文學、藝術、哲學等。有的茶客默不作聲,或靜靜地聽著,或迷瞪一小覺。
勤勞善良有信仰的臨渙人
臨渙人好聊,是因為臨渙有著悠久的歷史。
稍稍在互聯(lián)網搜索一下就能得知,早在隋唐時期這里就被設為臨渙縣,是安徽省淮北市置縣時間最長的城鎮(zhèn)。據說,在明代臨渙鎮(zhèn)曾是過往商賈及游客休閑的重要場所,從那時起就興建了很多茶館。歷史上,臨渙也是兵家必爭之地,據說秦末的陳勝、吳廣起義時,攻打的第一座城池就是臨渙,伍子胥、曹操和太平軍、捻軍都在這里駐扎過軍隊,鄧小平、劉伯承曾在這里指揮過淮海戰(zhàn)役。正是這些豐厚的文化底蘊,造就了臨渙人永遠聊不完的話題。
說起臨渙茶館的茶客,不能不提一下老董。
老董是臨渙茶館的招牌人物,古銅色的臉龐蓄著一綹山羊胡子,手持80公分長的旱煙袋,他可是攝影人追寵的對象??梢哉f老董成就了不少攝影人,也是攝影界的“草根兒”模特。老董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幾次打聽他的底細,也沒搞明白。后來從側面聽說,他是河南省夏邑縣人,年輕時流浪到臨渙,在臨渙一待就是60年。老董一輩子靠討飯為生,同時收養(yǎng)了一個弱智兒。我去老董已經是80多歲的人了,而且身體也不大好。雖然如此,但臨渙人沒有擠兌老董,而且容他留下,可見臨渙人的寬容厚德。老董也是臨渙茶客中唯一一個拍照收錢的人。本地其他茶客雖然也不富裕,但待人友善而莊重,態(tài)度謙卑而自尊,從不會因拍攝而索要財物。并且,因為老董的境遇,臨渙茶客給了老董最大理解和包容,沒人嫉妒老董收錢。
臨渙茶館的業(yè)主,一壺茶五毛錢,忙活一整天也賺不了幾個錢,甚至是有點賠本賺吆喝。一次我們在一家茶館歇腳,看到女老板朱大嫂眼巴巴地數著手里的幾個鋼镚兒,便問她開茶館賺不賺錢。朱大嫂沒有明確回答,只是一臉苦澀的表情。據說臨渙茶館的很多老板,至今恪守著“寧可少賺不賺,也得顧及鄉(xiāng)鄰四方”的原則。
在臨渙鎮(zhèn)還有少見的老鐵匠鋪、老理發(fā)館。鐵匠鋪現在的主人叫祥子,他是子傳父業(yè),依然用傳統(tǒng)打鐵方法,為當地老鄉(xiāng)打農具、打菜刀。祥子的父親依然健在,偶爾也會出來耍一把手藝。至于老理發(fā)匠我就叫不上名字了,看上去有70多歲,花白頭發(fā)、微微的駝背、總帶著一副花鏡。不過剃頭刮臉的程序一點兒不含糊,看著前來剃頭的人怡然自得的表情,不禁感嘆讓老人家服務真是一種享受。
除了拍攝茶館、茶客,不得不提的就是臨渙的美食。在這些美食中令我印象最深的要數燒餅和羊肉湯,尤其是剛出爐的燒餅,外焦里嫩,香咸可口,而且好吃不貴——一個才五毛錢,不吃燒餅不算來過臨渙!此外,還有油茶以及各種羊肉美食。
臨渙——一個不大的淮北農村小鎮(zhèn),除了茶館文化、飲食文化,還有著多彩的民俗文化。鎮(zhèn)上古跡很多,有建于唐代的文昌宮,還有城隍廟、慈云庵。令人驚奇的是小鎮(zhèn)上居然有兩座教堂,東邊一座天主教堂,西邊一座基督教堂。方圓僅有3公里、常住人口不足兩萬的小鎮(zhèn)上,佛教、道教、天主教、基督教和諧相處,給人們帶來了精神的富足與安寧。在茶館,我們見到的茶客大多是抽煙喝茶的爺們兒,很少見到女茶客;而在教堂做彌撒的幾乎是一水兒的婦道人家。據說當地很多人信教,彌撒、禮拜的時候規(guī)模很大。
臨渙人是勤奮的、善良的。攝影人為了追求拍攝效果,一般都是起早貪黑地外出活動。我們冬天去臨渙的那次,天還沒亮我們離開旅館前往茶館,想拍攝早晨生爐子的場景。路上我們看到很多夫妻倆經營的小吃攤兒已經挑燈開始準備了。天很冷,但攤主們起早貪黑地干著,相當賣力氣。我也見過一位中年婦女經營燒餅攤,她在前邊看攤,身后是一位老太太(作者注估計是她婆婆),中年婦女一邊干活、一邊看老人,當時的場景很感人。
臨渙就是這樣一個祥和、寧靜、沒有銅臭味的小鎮(zhèn),臨渙人是勤勞、善良、有信仰的人,這些是吸引我三入臨渙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