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盤

外面欠寶林寺債務(wù)高達(dá)十一萬，其中沱巴鎮(zhèn)欠了七萬。沱巴鎮(zhèn)人愛搞傳統(tǒng)的民間活動，所有活動都要做法事。大到婚喪嫁娶，小到滿月儀式，再小到為意外死亡的小貓超度亡靈，無所不做，已在傳統(tǒng)習(xí)俗上發(fā)揚光大。去年平定巷的歪腦袋上市里嫖了一回娼也請寶林寺的和尚做了法事。做法事就是為了去災(zāi)祈福，干了壞事者是想洗盡責(zé)任獲得平安。沱巴鎮(zhèn)年年歲歲月月日日法事不斷，誰也分不清請求做法事的人出于什么目的，因此你分不清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負(fù)責(zé)管理賬務(wù)的資深和尚慧通就債務(wù)問題多次向住持匯報過，住持聽后很氣憤，罵過欠債人后念一通經(jīng)，然后要求立即追回債務(wù)。慧通說，都去追多次了，沒用。住持說要把沱巴鎮(zhèn)作為追債的重中之重。長年在沱巴鎮(zhèn)布道施法的和尚是慧智，欠債的主要也是唯一責(zé)任人是慧智。近年慧智做了許多法事，就是沒收回一分錢債務(wù)，寺里的人對他都“刮目相看”。

慧靈被住持派去沱巴鎮(zhèn)替寶林寺追債?；垤`滿臉不高興，他頂撞住持說憑什么要我為慧智師兄擦屁股。住持不慌不忙地說，慧智不懂擦屁股，你這不是幫他是幫寶林寺。

沱巴鎮(zhèn)在寶林寺二十公里外的地方，沱巴河流過沱巴鎮(zhèn)也流過寶林寺。沱巴鎮(zhèn)與寶林寺間有一個叫玫瑰的鎮(zhèn)子?；垤`到寶林寺有些年頭了，但從沒去過玫瑰鎮(zhèn)也沒到過沱巴鎮(zhèn)。他倒是多次去過相反方向的白寶鎮(zhèn)、大坪鎮(zhèn)。玫瑰鎮(zhèn)香精很有名，沱巴鎮(zhèn)的山貨響當(dāng)當(dāng)。出了寶林寺，想到要去到著名的鎮(zhèn)子，慧靈怨氣消了許多。

眼前的沱巴鎮(zhèn)與事先想象的不一樣，亂糟糟的，攪得慧靈心慌意亂。慧通告訴過慧靈，到了沱巴追債一定要找到薄荷，別的任何人都沒用，就是鎮(zhèn)長也白搭。薄荷是沱巴民間活動理事長，誰家要做法事，都得通過她請寶林寺和尚，費用也由她轉(zhuǎn)交。沱巴民間對薄荷是滿意的，這么些年來，絕大部分人法事做了費用卻沒交。當(dāng)事人曾經(jīng)沒底，問薄荷說，費用不交行嗎？薄荷說，有什么不行的，賬我都記著呢，要交時我自然會問你要。白做法事，誰不擁護(hù)薄荷呢？慧靈穿著深黃色的袈裟，在沱巴街道十分顯眼。沱巴人大都認(rèn)識慧智，慧智耳朵大鼻子大，個子也高大；但不認(rèn)識慧靈。鎮(zhèn)上來了和尚，一定有戲看了。街邊行人停下腳步，擺攤的也放下生意。身邊來了這么多人，正好?；垤`問身邊一個少婦說，請問薄荷住哪兒？少婦反問慧靈從哪里來，找薄荷干什么？慧靈如實回答。少婦說，沱巴鎮(zhèn)上沒有叫薄荷的人，寶林寺才有人叫薄荷。人群爆出笑聲。慧靈有些尷尬，他向另外一個男人打聽。男人說，她不是告訴你了嗎？沱巴鎮(zhèn)沒這個人?；垤`說，沱巴鎮(zhèn)欠寶林寺七萬元，怎么沒這個人呢！少婦說，你快回去吧，別在這里瞎耽誤工夫了。慧靈走到一邊，掏出手機給慧通打電話。慧通說，當(dāng)然有這個人，你不要相信剛才那些人的話，再打聽打聽，要是討不回債就別想回來！慧通是住持身邊的紅人，大家知道，單位里所有財務(wù)主管都是一把手身邊的紅人。慧通很有經(jīng)濟頭腦，寶林寺收入連年增長與他的貢獻(xiàn)有很大關(guān)系。寶林寺不差錢，但不能因為不差錢就要免人債務(wù)。這是他的觀點，也是全寶林寺和尚們的共同觀點。因為債務(wù)的事，慧智在寺里抬不起頭，盡管他的法事做得最棒，聲名遠(yuǎn)播。

沱巴鎮(zhèn)就是有薄荷這么一個人，他們卻說沒有。沱巴鎮(zhèn)上善良之人不多見。慧靈這么想著，他向別處走去。他身后跟著一群人，趕也趕不走。告訴他沒有薄荷的女人也在隊伍里?；垤`一路打聽下去，都說沒有薄荷這個人。慧靈繼續(xù)給慧通打手機。信號不太穩(wěn)定。寶林寺信號一直不穩(wěn)定?；弁ǜ苿硬块T交涉多次了，移動公司說如果在寶林寺建一個基站信號就很好，但錢得寶林寺出。慧通找過幾個有錢的施主，但最終不了了之?；弁ㄇ岸螘r間又去了移動公司，希望能免費解決。移動公司不干，移動公司暫時還不需要在寶林寺周邊建基站。住持說，信號差就差吧，能通話就成?；垤`報告慧通說，那個叫薄荷的人找不到，都說沒有。慧通生氣了，批評慧靈方法不對，一說是上門討債的，誰愿說實話？慧靈臉紅不已，虛心地接受了慧通的批評。為了甩開跟蹤的人群，慧靈在男廁所里蹲了許久，出來后又放言說馬上回寶林寺?；垤`很機靈，他上了去寶林寺方向的班車，但一出鎮(zhèn)子就下車折回。

街邊有個賣酸菜的大媽，看上去是個善良之人。慧靈對大媽說他是薄荷請來做法事的，要找薄荷。大媽看了慧靈幾眼，說，你長得眉清目秀的，當(dāng)和尚可惜了，現(xiàn)在帥哥在社會上很吃香?；垤`豎起右掌放在額前說阿彌陀佛。大媽為慧靈指出了詳細(xì)的路線，然后說，要是我女婿長得像你這么帥就好了，女兒也不會成天埋怨。慧靈謝過大媽往前去。大媽說，記得快點還俗，前段時間昆明那邊有個寺廟的住持都還俗討老婆了呢！

按照指示，一下就找到了薄荷。原來那少婦就是薄荷，慧靈一點不奇怪。薄荷說，你個小和尚狡猾狡猾的。寶林寺為什么派你來催債？來催也得慧智來。他人呢？慧靈說在寺里。她說，他有什么異動？慧靈說，他很忙。她說，到玫瑰鎮(zhèn)、白寶鎮(zhèn)做法事去了？慧靈趁機說是。薄荷說，這個沒有良心的東西。回去告訴你們住持，要錢沒有要女人有一個?；垤`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薄荷不耐煩地說，別跟我講道理，我聽不懂?；垤`不請自坐。薄荷想發(fā)作，但又忍住了。

慧靈軟泡硬磨，薄荷只有兩個字：沒錢。

慧靈說，要不到債我回不去。

薄荷說，你就去找慧智算賬，欠債是他造成的，關(guān)你什么事？

慧靈覺得委屈極了。薄荷迅速地捕捉到這一細(xì)節(jié)，安慰他說，你也別著急，事情總會解決的。你快回去叫慧智來。要不，你現(xiàn)在就告訴我他的手機號碼?；垤`說，我不知道，他可能沒有手機。薄荷說，慧智也說自己沒有手機，騙誰，那次我都觸碰到他口袋里的硬東西了，那東西只能是手機。慧靈向慧通報告說找到薄荷了，她要找慧智，要他的手機號碼。慧通說你等等。十幾分鐘后，慧通打通慧靈的電話，告訴了慧智的手機號。薄荷撥號碼，但是關(guān)機。她說，快叫那邊讓慧智開機。慧靈傳聲過去，慧通罵著說這慧智搞什么名堂？剛才我還交代他好好的。又過了十幾分鐘，慧智終于打通了薄荷的電話。

薄荷說，沱巴是欠寶林寺債了，而且不是七萬，是七萬兩千，我賬本上記得清清楚楚，有兩千你沒報給住持，我可記著呢。慧智說，既然賬目清楚就快點還吧，你再不還我就麻煩更大。薄荷說，沒說不還，這還要看你表現(xiàn)，你的表現(xiàn)是越來越差了。過來吧，越快越好！慧智說，你不是又騙我吧？

慧靈留在沱巴等慧智，然后兩人再一起討債回寶林寺交差?；垤`在薄荷家附近找了一家旅館住下，他要的是雙人間，另一張床為師兄慧智留著。沱巴鎮(zhèn)不大，貿(mào)易卻做得不錯。這主要因為沱巴山區(qū)山貨多，品質(zhì)好?；垤`問旅館老板幫做齋飯不？老板說要做也行。住在同一旅館的有山貨老板，慧靈買下些素食材交給旅館老板，老板說，看在你是和尚的分上加工費不收了，等做好飯我叫你?；垤`說不急，我?guī)熜诌€沒到。老板說，你師兄一定就是慧智師父吧？

慧靈的房間不大，兩張床幾乎緊挨著了，柜子上擱著一臺舊電視?；垤`坐在床上做功課，他念經(jīng)的聲音在小小的房間里回蕩。天在不覺間黑下來。沱巴小鎮(zhèn)的秋天清涼宜人?；垤`想知道師兄到?jīng)]到，打師兄的電話時，關(guān)機的。這時候關(guān)什么機嘛。慧靈邊埋怨邊出房間。他去了薄荷家。薄荷是寡婦，家里就她一人。她對慧靈說，慧智是不會來了的，他說話還是不算數(shù)?；垤`說，怎么辦呢？她說，能怎么辦？你空手而歸唄。慧靈說，求求你了，快把債還給我們吧。寶林寺三十幾號人等著這錢過日子呢。薄荷說，寶林寺差錢了嗎？哄鬼！慧靈說，你不還錢我就賴在你家不走。薄荷笑起來說，好啊，我正愁沒男人陪呢！慧靈一屁股坐在她家沙發(fā)上。薄荷也不理他也不攆他，進(jìn)廚房做飯去了。薄荷做好飯有意擺在慧靈面前吃，還喝酒?；垤`對酒肉不拒絕，有機會的時候就會吃一點。在寺里，他多次吃過慧智師兄帶回來的肉。別的師兄弟對葷感到惡心，慧靈不。不管吃素多久，只要見到肉就有食欲?；壑菑那耙娙庖矏盒牡?，這兩三年卻愛上了吃肉。當(dāng)和尚吃肉其實也沒什么，寺廟的清規(guī)戒律是要改一改的?；垤`常聽慧智這么說?；垤`在慧智引誘下吃了肉，的確沒感到異樣，越發(fā)覺得慧智的話是對的。薄荷飯里的肉香鉆進(jìn)慧靈的鼻子。她笑著說，想吃嗎？慧靈搖頭。薄荷說，想吃就說實話，我給你留點。慧靈想，如果是慧智叫吃肉，他會接受，但是一個女人一個俗人這么勸，他是不會理會的。

薄荷吃完飯收拾好后，慧靈說，我吃飯去了，但我還會回來的。薄荷說，好啊，我給你留門。

旅館老板早已做好了齋飯。兩菜一湯。炒柳葉菜花、炒木耳、豆腐湯。但是老板在不經(jīng)意間放了五花肉片。老板說，你可以不吃肉，只吃素的。飯菜都放在房間里，慧靈關(guān)上門狼吞虎咽起來。不管葷素，夾到什么就吃什么。吃葷的和尚也能念好經(jīng)能做好法事，也能成佛，何況從沒想過要成佛，慧靈想。飯菜被他一掃而光。他送盤子給老板時，老板說，肉也吃了？慧靈說，我倒掉了。老板說，多可惜，可以留給我吃嘛，不過沒關(guān)系。我不能白讓你吃飯，你得為我做一回法事。

老板說有一個收購山貨的外地人上個月住過本旅館，但是自從他走后，旅館老是出事?；垤`說，那我做。老板把慧靈帶到那人曾經(jīng)住過的那間房?；垤`說這房間有一股腥味，這是種不吉祥的味道。老板聞了聞?wù)f，我沒太聞出來?；垤`說你是聞不到的?；垤`在房間做了一通法事，并交代老板把房間窗戶打開讓晦氣找到出口。接著慧靈為旅館每個角落都做了法事。老板很感動，說，你做的法事遠(yuǎn)不止晚飯錢，我給你報酬。

有些晚了，但慧靈還是沒有忘記承諾去磨薄荷。薄荷家門關(guān)著，慧靈拍響起來?；垤`得到里面的響應(yīng)后說，快開門，快還錢！薄荷哧哧笑，說要錢沒有，要人有一個。慧靈大膽地說，人我也要。薄荷打開門，說，但你太小了點，我不想睡你，不過你的模樣長得很清秀?；垤`說那就還錢。薄荷說，要是不還呢？慧靈上前一步，說，你不還，我就！薄荷說，就怎么樣？想睡我？還是揍我？不管你睡我還是揍我，我都會大喊，派出所并不遠(yuǎn)，就算值班民警聽不到，鄰居路人也會幫我報警。不要以為和尚打人耍流氓警察就不管了?；垤`口氣軟下來，說，你多少還些給我，我也好交差。我是第一次為寺里做事，總不能讓我出師不利吧？薄荷說要說你也很可憐的，但這不能怪我。你就怪慧智吧。那個沒良心的東西。要不這樣，明天，我去收收，多少讓你帶點回去？

慧靈謝了薄荷回旅館。

第二天，慧靈又上門來找薄荷。薄荷說我想了一夜，覺得還是不能把錢還給你。第一，我不知道你的來歷，萬一是寶林寺的冒牌貨呢？第二，萬一是自作主張來討債，債到手后私吞呢？

慧靈說，我終于明白，你是一條十足的癩皮狗。

當(dāng)然不能空著手回去。慧靈走進(jìn)一戶人家，說明來意。主人說，慧智師父為我們家做過十八次法事，欠款數(shù)千，但這錢理事長薄荷沒讓交呀。慧靈說，欠債哪能不還的。主人說，是這個道理，但我們沱巴鎮(zhèn)都聽薄荷的。她是領(lǐng)導(dǎo)，她說了算?；垤`說，欠債的是你，干嗎聽她的？主人說，凡事都得有個組織，有組織的事業(yè)才會干得下去才會干得興旺發(fā)達(dá)。再說了，誰不愿意辦事不花錢呢。

慧靈苦苦哀求了許久，主人答應(yīng)先還兩千元，但條件是，所有欠債人必須要按這個比例還；另外必須讓薄荷記錄銷賬，不然吃虧了?；垤`說，我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主人說，你答應(yīng)不算，得債主答應(yīng)薄荷理事長答應(yīng)。

在慧靈要求下，主人隨慧靈來到薄荷家。薄荷卻把主人痛罵一頓。

出來一趟不容易，慧靈返回途經(jīng)玫瑰鎮(zhèn)時決定停下來云游一番。玫瑰鎮(zhèn)盛產(chǎn)玫瑰，玫瑰油玫瑰香水玫瑰香精玫瑰花茶玫瑰食品，使得玫瑰鎮(zhèn)一多半人富裕了起來。行走街上，玫瑰鎮(zhèn)整個都是玫瑰香味，味雖單純，但比起寶林寺山中散發(fā)出來的百花香更純凈透徹。寶林寺鑲在山林中，卻因為香火味，沖淡了自然的味道。身邊這家店鋪是玫瑰香精專賣店，大瓶小瓶微型瓶的各色玫瑰香精擺在貨架上。老板是個中年男人，他招呼慧靈進(jìn)來挑選。玫瑰香精是調(diào)味品，很適合食素的和尚，有時候?qū)γ倒逑盗挟a(chǎn)品人們都不太分得清，比如玫瑰油香水香精，它們可以相互混用，玫瑰油也可以調(diào)涼菜炒菜，也可以當(dāng)作保健護(hù)膚品。香水可以去除體味增強女性的吸引力，但香精也有同樣功能?；垤`聽了老板的介紹，動了購買的心思，他想如果送一瓶給住持，這次盡管無功而返，也可以少挨責(zé)罵免予處罰?；垤`問了價錢，說太貴，就這么一丁點東西。老板說看來你是從沒買過玫瑰產(chǎn)品。慧靈說我沒錢。老板說，不會吧，看你長得眉清目秀的，怎么會沒錢？你是哪個寺廟的？慧靈說，寶林寺的。老板說，寶林寺的人那還用說？你們有大把大把的錢，上回我們鎮(zhèn)瓶蓋廠發(fā)不出工資，還上你們寺里借款呢。不過最后沒借到，你們住持要的利息太高，太小氣?；垤`說，這事我沒聽說過。老板說，每月你的收入不少的，人生在世別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垤`說，我是真的沒錢，我也真的想買。老板說，你身上有多少？慧靈說，三五百吧。老板說，你真想買？那我今天給你跳樓價，這種小瓶的你隨便挑一個。慧靈說，這也太小瓶了，送人拿不出手。老板說，看來你是個社會經(jīng)驗豐富的和尚，送女朋友的吧？慧靈說，我沒有女朋友，和尚哪來女朋友？老板詭秘地笑笑，說，如果你送女朋友我建議你到隔壁去選香水，如果送一般人就在我這里。隔壁是香水專賣店，我的另一個店，我女兒看管著。慧靈說我沒女朋友。老板說，懂行的人會覺得你挑選的這種香精是上品，會很喜歡的。老板能說會道，慧靈敗下陣來，挑選了一瓶香精。老板說，涼拌豆腐、爆炒青菜滴上一兩滴，味道鮮美無比。這么貴重的禮物送給人，對方定會歡喜得不得了。

經(jīng)過隔壁店，慧靈跨進(jìn)去。少女店主以懷疑的目光看著他。慧靈說我剛才在隔壁買香精來著。少女說，我知道，可你沒女朋友進(jìn)我這個店干什么呢？慧靈匆匆看了一下貨架，上面香水色彩更加豐富艷麗。這個店這個少女混雜而純凈的淡淡香味，慧靈記住了。

慧靈在玫瑰鎮(zhèn)上逛著，感覺比沱巴鎮(zhèn)強多了，不光是街道秩序，主要是人的精神狀態(tài)好。一個生產(chǎn)香水的地方，人一定是純潔善良而且浪漫的。無意中來到沱巴河邊，他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沱巴河水清悠豐滿，一些黃的紅的青的樹葉浮在靠岸的水面上。

不遠(yuǎn)處走來一個人，他手里提著一只簍魚。秋天也有打魚的。近了，打魚人問慧靈真的是和尚？慧靈點點頭，說寶林寺的。打魚人說，寶林寺和尚有水平，你會做法事嗎？慧靈說會。打魚人說跟我走吧，幫我家做一場法事?；垤`說，做什么法事？打魚人說，昨天我在沱巴河邊的鋸山上扯斷了一根蛇的尾巴，今天清早就在我家門前發(fā)現(xiàn)了一條同樣的蛇，我想讓你幫我贖罪，幫我把它趕跑。慧靈說，好吧。打魚人家住碑頭街，是一座兩層半樓的小洋房。和沱巴鎮(zhèn)一樣，地處南方丘陵地帶的玫瑰鎮(zhèn)有著比較寬廣的平地，居民們都以購地自建房為主。慧靈拉開架式做法事。鄰居們的鼻子靈耳朵尖，一下就知道打魚人家做法事了，都圍過來看熱鬧?；垤`裝著很老成的樣子，實際上他才第二次做，昨天算是第一次。但是他又無數(shù)次見過寶林寺師父、師叔和師兄們做法事。那條蛇鉆入打魚人家墻腳石堆里，慧靈咩咩吽吽地手舞足蹈后，蛇竟然鉆了出來，在人們的驚叫聲中逃走了。打魚人說，真了不起，蛇還會回來嗎？慧靈說不會了，除非你再得罪它?，F(xiàn)在你有必要用硫磺熏熏這堆亂石。為什么要用硫磺熏，慧靈并不知道原因，但他多次見過慧通用硫磺熏蛇洞?；垤`得到了大家的稱贊，一個自稱老王的人也邀請慧靈去為他做法事，他說連續(xù)三晚夢到打靶鬼何小七，老王欠何小七二百元錢，還沒歸還何小七就犯殺人罪給斃了?；垤`答應(yīng)下來。

做完法事，時候已不早，慧靈決定返回寶林寺。經(jīng)過香水店，他停住腳步朝店里觀望，燈光下五顏六色的香水夢幻一般旋轉(zhuǎn)。少女笑著用手驅(qū)趕慧靈，慧靈摸摸口袋卻跨進(jìn)來。少女說你一個和尚買香水干什么呢？你有女朋友，有姐姐妹妹嗎？而且你沒有錢。慧靈說，誰說我沒錢？少女說你們寶林寺的和尚都有錢，但現(xiàn)在你口袋里沒有錢。慧靈說著掏出錢來，說這不是？少女說，好你個小和尚，買香精的時候假裝沒錢，害我爸賠錢，現(xiàn)在你必須把它補齊來。慧靈說，那下子我沒錢，后來我?guī)腿俗龇ㄊ聮炅?。少女說，玫瑰鎮(zhèn)很少有人做法事，你騙人?；垤`說，你可以去問打魚人，老王。少女說，早知道你做法事我就去看熱鬧了，我從沒見過做法事，只聽說過。要不你給我也做一場？但是免費哦。慧靈說，法事不能隨隨便便做的，你又不祈福消災(zāi)。少女說，誰說不祈福了？我25歲了還沒男朋友呢，我要求個高富帥、愛我的男朋友。慧靈說，這個法事我不做。少女說，如果不做就請你出去。

回到寶林寺，接近傍晚，修行的和尚們還在做功課。寶林寺有些名氣，不少自認(rèn)為有佛緣的前來修行，以前免費吃住，現(xiàn)在不行了，要交贊助費。審核也寬松了許多，只要愿意修行，只要能交贊助，都讓進(jìn)寺。就像你想加入市作協(xié)美協(xié)攝協(xié)，只要寫申請附不附作品都沒關(guān)系，表格里你吹得天花亂墜，也沒有人去核實較真，理事們都會舉手通過。寶林寺的收入主要由以下幾塊組成：政府撥款，信徒贊助，香客買香、小捐助，另一部分就是做法事，但這一塊一直沒有納入規(guī)范管理，漏洞很多，慧通和住持都很頭痛。慧靈徑直去找住持。住持正在打坐，眼睛閉著。雖然背對慧靈，住持還是辨出了。住持說，慧靈，又是空手而歸吧？慧靈說，是的，住持。沱巴鎮(zhèn)人太不地道了。住持說，你一去就兩天，就沒一點收獲嗎？慧靈說，我一直在軟泡硬磨，可薄荷不吃這一套。住持說和慧智一樣，你是個廢物?；垤`上前一步，繞到住持前面，說，我給你帶回玫瑰鎮(zhèn)最好的香精了，涼拌豆腐特別香。住持睜開眼，你以為一瓶香精就能逃脫過錯？把香精放下，到聽禪室面壁思過去！慧靈剛要移動又被住持叫住，住持說，買香精錢從哪來的？慧靈說我自己的錢，寺里發(fā)的工資。住持說，你舍得買這么貴重的東西？慧靈說，孝敬住持的再貴也舍得。

面壁思過這種懲罰就相當(dāng)于沒有懲罰。當(dāng)和尚的哪天不要面壁十來小時？慧靈回來的消息傳到了慧智耳朵里，慧智悄悄來到聽禪室?；垤`說你的事我辦不了?；壑亲吆?，慧通過來了，他站在慧靈身后痛罵慧靈?；垤`腦子里想著佛經(jīng)，讓慧通的憤怒從另一只耳朵鉆出去。

寶林寺沒有人工種植的玫瑰，倒是到了春天，寺外山林有許多野玫瑰。野玫瑰帶著利刺，每年都狂野地開放著。那是沒有人理會的東西?；垤`翻過圍墻去尋找野玫瑰枝條。秋天了，野玫瑰們了無生機地耷拉著身姿。要是春天就好了，可以采一大把回寺里，可以研究如何制作香水香精香油。賣玫瑰香水的少女時常閃入慧靈的腦海，時常伴隨著他的夢境。

周末的一天，慧靈看到了父親。那個曾經(jīng)兇惡的父親再次來到寶林寺?；垤`從父親的眼里看到了慈祥和疼愛。父親給他帶來了齋飯。父親來自幾百公里外的家鄉(xiāng)桂林。父親讓大飯店的廚師做了齋飯，從食材到用油到制作都是非常精心的?；垤`帶父親到一個角落說話。父親說，過得還好吧？慧靈沒有說話。父親說，你不說話說明過得不好?；垤`說，我媽呢？父親說，你媽大病了一場，正在休養(yǎng)，身體正在恢復(fù)?；垤`眼淚就流下來。快一年了慧靈沒見過母親。父親說，你注定斷不了世俗，要不跟我回家吧?；垤`說，不。父親說你要在這里待一輩子嗎？當(dāng)初送你進(jìn)寶林寺不是要送你一輩子的。你繼續(xù)在這里修煉可以，但30歲之前必須還俗。父親是桂林一家大公司的總裁，擁有許多的錢財?；垤`初中開始就跟人學(xué)壞了，打架斗毆不學(xué)習(xí)，連個職高都沒考上。初中畢業(yè)無所事事，成天惹是生非，多次被公安關(guān)進(jìn)籠子。后來有人給父親出主意說送兒子出國吧！可是兒子到了國外上中學(xué)不到兩個月又把老師給打了。在國外混不下去，父親就走投無路。又有人出主意說，把兒子送到寺廟去，修行能凈化他的心靈。幾經(jīng)打聽幾費周折兒子就到了寶林寺，改法名為慧靈。按規(guī)定家人是不能時常來看望的，可是父親母親哪里舍得了兒子，隔不了多久就要以香客的名義來看一次。住持發(fā)現(xiàn)后制止過幾回。父親母親狠心地一年沒來看望。母親想兒子想病了，不顧一切地來探望。住持還是不讓，而父親使出生意場上那一套，用金錢開路，幾番重磅炸彈下去，攻破了住持的防線。父親還投其所好地為住持帶來許多國內(nèi)頂級書畫家最新出版的畫冊，還把住持的書畫作品帶到桂林出售。住持的書法作品過得去，父親還為他聯(lián)系了許多客戶。桂林街頭許多門店許多公司招牌都是出自住持之手。住持一高興，父親什么時候來看望就隨便了。

慧靈不愿還俗，父親心里高興?；垤`才23歲，再過幾年出去也不遲，只要他把內(nèi)心的惡去除，能夠平和地對待別人和事件，就是全家最大的成就。

父親接著去看望住持。住持留他喝茶。這茶是父親帶來的，桂林高寒山區(qū)產(chǎn)的綠茶。這茶無名，但品質(zhì)很好。每年父親都要叫專家進(jìn)桂林北部山區(qū)去采摘上好茶葉然后精心制作，數(shù)量不多，能夠喝到這種經(jīng)濟實惠好茶的人不多，住持是一個。父親喜歡聽住持論道，講解人生的要義。父親這些年生意越做越紅火與真正懂了道理有關(guān)。父親因此很佩服住持很尊重住持。但是細(xì)心的父親發(fā)現(xiàn)住持心里擱著事，什么事，住持并不想說。父親就知趣地告辭。

寶林寺十一萬外債追回了四萬，而慧智惹下的七萬一分還沒追回。住持嚴(yán)厲地對慧智說，限你一個月，再追不回債務(wù)后果自負(fù)。

慧智不怨別人，自己惹出的事端只有自己去抹平?；壑窍律胶笤诿倒彐?zhèn)下了車，他去鎮(zhèn)上的農(nóng)行取了足夠的錢。他做好了在沱巴長住的打算。寶林寺與別的寺廟不一樣，時不時地發(fā)工資。他們的錢基本都存在玫瑰鎮(zhèn)。慧智輕車熟路地來到薄荷的家。薄荷歡喜不已。薄荷為慧智倒茶遞瓜子糖果，還對門外人說，我不去了，家里來重要客人啦。門外人是來邀薄荷打麻將，薄荷愛打麻將，能連續(xù)打一天。沱巴鎮(zhèn)人不好賭，只是打點“小來來”純屬娛樂。門外人探頭進(jìn)來，說是個和尚，哦，是慧智師父。薄荷你男人來了，呵呵呵呵。薄荷笑罵說，再亂說我撕爛你的嘴。門外人嘻嘻笑著去了。薄荷看著慧智，慧智說阿彌陀佛，我來的目的你應(yīng)該很清楚，我成了寶林寺的公敵，你不還債我快活不下去了。薄荷說有這么嚴(yán)重嗎？寶林寺和尚們也太小氣了。你餓了吧，我給你弄吃的去。今天我恰好買了魚，沱巴河里的，秋天魚肥壯得很。不容慧智回答她起身去了廚房?；壑谴蛄课葑?，意亂地喝茶嗑瓜子。薄荷手里拿著一根大蒜走到廳堂，說你開電視看吧，電視里有很多新鮮事，寶林寺能看電視嗎？慧智說寺里有電視，但很少人去看。大家的功課都緊，看電視容易擾亂心情。薄荷彎腰打開電視。里面正播一個有某個和尚大師參與的綜藝節(jié)目，慧智的注意力就吸引過去了。這位大師有濃重的口音，未出過遠(yuǎn)門的慧智分不清大師是哪里人，好在能聽懂。大師能說會道，機智幽默，臺下的觀眾笑翻了天。不經(jīng)意間慧智發(fā)出笑聲。薄荷走過來說你笑什么？哈哈，這人挺樂的，已經(jīng)在很多電視臺做過娛樂節(jié)目了?，F(xiàn)在的和尚不光普度眾生還會娛樂大眾，好樣的。節(jié)目看完后慧智還沉浸在大師營造的氣氛里，他挺羨慕大師。薄荷從廚房里出來說，慧智師父，家里煤氣沒了，你能幫我拉一罐回來嗎？在博宇街，你能找到的?；壑钦f我行嗎？薄荷說當(dāng)然行?；壑窃缦染鸵呀?jīng)學(xué)會了蹬三輪，他把空罐放在車上騎上去。秋天的風(fēng)刮起他黃色袈裟，人像在飛。

煤氣站老板認(rèn)識慧智，看了薄荷家的空罐，笑了笑。老板把那罐滿的煤氣移過來，說這是薄荷的，空罐明天灌滿了可以取回?；壑堑乐x。老板說不坐一會兒？今天是為誰家做法事？慧智搖頭。

慧智動作麻利，薄荷很滿意。飯菜都已準(zhǔn)備好端在桌上。薄荷招呼慧智坐下吃飯，并問喝什么酒？又說還是喝本地?zé)伞１『闪鄟硪粔鼐茷榛壑堑股??；壑钦f我不能再喝了。薄荷說就你們寺廟規(guī)矩多，出了寺門就別管那些狗屁戒律了。薄荷碰慧智的杯說干！慧智端起酒杯舔舔，感覺氣味太濃，難以入口。薄荷說閉著眼倒進(jìn)肚子，第二杯就香了?；壑歉傻舻谝槐?，第二杯果真有了滋味。入夜天有些涼，薄荷穿得卻不多，酒過幾巡，還脫掉了一層。薄荷兩只奶子壯碩，一舉一動仿佛要跳出來示眾?；壑堑哪抗鈽O力回避，心里卻癢癢的。薄荷說這段時間我的奶子老是脹痛，怕是長了什么東西，請慧智師父給做做法，化碗水給我喝喝?；壑钦f我不是醫(yī)生，你的病我治不了。薄荷說你行的，和尚就是半個中醫(yī)。你先摸摸檢查一下，再確定治療方案?；壑钦f你還是去醫(yī)院或者找鎮(zhèn)上的民間中醫(yī)吧。薄荷抓過慧智的手，但慧智力大，她怎么也拉不到位。薄荷靠過去，機敏的慧智躲開去。薄荷說奶子只是我身上的一塊肉，你摸摸怎么了？興許你三摸兩摸病就好了?；壑钦酒饋碚f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薄荷竟然沒戴奶罩，衣服一掀，兩只白嫩奶子就跳了出來。她說，你看看總行吧？慧智說，你再這樣我就走了。薄荷說，走吧，走了你一分債也別想收到。慧智便看著她的奶子。薄荷移動身子讓奶子全方位地展示給慧智?；壑钦f，看不出它有什么毛病，天氣涼，你快收起來吧。薄荷說，我一個寡婦容易嗎我！慧智說，你的奶子這么漂亮，一定能夠找到一個中意男人。薄荷說找男人容易，但找我滿意的男人難。沱巴鎮(zhèn)就這么點大，我看得上的男人還沒出現(xiàn)?；壑钦f，我吃飽了，謝謝你的晚飯?；壑且x去，薄荷攔住他，說我這么大一座房就容不下你的身？！

薄荷把慧智安排在二樓一間朝南的房間里。二樓有洗澡間，薄荷建議他好好地洗個熱水澡。慧智嘴上答應(yīng)，卻一頭鉆進(jìn)屋里反鎖上門。慧智坐在床上打坐。他不停地打飽嗝，飽嗝帶著酒氣和飯菜香味，影響了他的注意力。他耳朵里時常傳來屋子響動。薄荷在收拾飯桌，又洗碗。不多久，她上二樓來。洗澡間的水響了。薄荷邊唱歌邊洗澡。她唱歌跑調(diào)，刺耳的歌聲加重了對他注意力的影響?；壑谴蜷_門想提醒薄荷放小聲音。洗澡間在斜對面，她竟然沒有關(guān)門，燈光下的她站在水霧里，身上東西朦朧可見?；壑谴髿獠桓页?，急忙退回來關(guān)上門?；壑堑淖⒁饬Ρ粡氐灼茐?，他的心索性放在她身上。他感覺她在抹沐浴露，在搓身子，在關(guān)掉水龍頭，在穿衣服?；壑切膩y如麻，腦子里不停閃出佛祖形象，不斷地念經(jīng)書想撫平不平靜的心。

此時，他的門被叩響。薄荷在門外說，慧智師父快開門，有話跟你說?；壑敲魉鞯卮蜷_門，薄荷赤身裸體地站著！慧智趕緊關(guān)門。薄荷想進(jìn)來沒成功。薄荷說，你偷看我洗澡了！既然偷看我就讓你看個夠！

當(dāng)夜慧智睡得迷迷糊糊，寶林寺，佛祖，佛經(jīng)，薄荷的裸體交織一體。他發(fā)現(xiàn)下身濕濕的，也許昨晚手在不能自控的情況下摸了那東西。

沱巴鎮(zhèn)的清晨來得早，街上已經(jīng)有行人了。薄荷也已起床?；壑钦驹谒媲半p手合十，請求說快點把賬結(jié)清，寶林寺全體和尚還等著呢。薄荷說，行啊，只要你答應(yīng)我，不出一天，七萬余全部結(jié)清?；壑钦f，什么條件？薄荷說，做我男人，和尚不當(dāng)了。慧智說，這不行，絕對不行。薄荷說那我就沒辦法幫你了。

薄荷出門去了。她在不遠(yuǎn)的地方開著雜貨鋪，她要去打理自己的生意。

鍋里留著饅頭和糖包，慧智吃掉它們?；壑堑戒佔永镎冶『?。鋪子里沒顧客，薄荷呆呆地坐著，鋪子有些亂，薄荷無心整理。見到慧智，薄荷打起精神，說來了正好，幫我整理好鋪子，要分門別類，我昨晚一夜沒睡，想回去睡覺了。要是有人來買貨你就幫賣，價錢都標(biāo)著，都是小本生意，無價可講。而且沱巴鎮(zhèn)人買我的貨從來不還價。正說著，有人來買鍋鏟。來人見到慧智，要請去做法事。薄荷不讓，說你沒見慧智師父正忙嗎？來人說，慧智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是大家的。薄荷說，不能去就不能去，再說也沒用?；壑钦f，我是不能再在沱巴鎮(zhèn)做法事了，你們欠我們寶林寺高達(dá)七萬，我再收不回債就要被趕出寺門。來人說，寶林寺不差這七萬，就當(dāng)為沱巴鎮(zhèn)人民做好事好了。

慧智一個人守在鋪子里，原本生意清淡，見了慧智，路人便停下腳步，借查看物品對慧智問七問八。還好，這些人并不白來，多少買點東西。接近中午，慧智賣了差不多兩百元貨物。薄荷回到鋪子時，手上多了套衣服和一頂帽子。薄荷讓他換上，說他身上的袈裟太扎眼?；壑怯X得也是，一個上午都在回答鎮(zhèn)上人同樣的問題，都在不斷地拒絕做法事的請求。鋪子里面有一間廁所，慧智進(jìn)去把衣服換上。出來后人就大變樣，薄荷說看看，這帥多了。當(dāng)和尚干什么，不食人間煙火，一輩子多虧?；壑悄闷鸺苌系囊幻鎴A鏡，照了照，他也認(rèn)不得自己了。慧智把買貨的錢交給薄荷。薄荷說這么多?。∧闶窃趺促u的？他們坐著說閑話，過了一陣兒，慧智說，這會兒怎么就沒人來買貨了？慧智希望多多的人來買貨，希望讓薄荷高興，希望能早點得到還債。薄荷突然就明白了，說，我知道了，生意好是因為你的那身袈裟，你再穿上試試。慧智重新?lián)Q上袈裟?；壑怯殖闪嘶壑?，果真，生意又好起來。

慧智留在沱巴鎮(zhèn)為薄荷賣了三天貨，生意都出奇的好。全鎮(zhèn)的人要買雜貨都上她這里來。別的雜貨鋪老板很有意見，放話說，薄荷和和尚搞上了，薄荷真是不要臉，竟然和和尚搞上了。他們?yōu)榱俗C實，就過來問薄荷。薄荷不置可否。人走后，薄荷對慧智說，聽到群眾的議論了吧？你再不答應(yīng)做我的男人，全沱巴鎮(zhèn)人都不答應(yīng)?；壑钦f，既然這樣，那你把賬全部結(jié)清，我便答應(yīng)。薄荷說，你答應(yīng)做我男人，我就把賬還給你。慧智想了想，說好，我答應(yīng)你。薄荷說，口說無憑，你得用事實說話?；壑钦f，什么事實？薄荷說，現(xiàn)在你先摸我一把奶子?；壑钦f，我下不了手。薄荷說這有什么難的，手伸過來，我沒穿奶罩，一摸就中。保證你摸了還想摸。慧智看看門外，發(fā)現(xiàn)沒什么人注意，便把手伸過去握了一把她的奶子。慧智摸得迅速，薄荷不同意?；壑堑诙蚊r，時間久了些。薄荷急忙按住他的手，教他如何行之有效地摸?；壑窍敕凑?，不如連另外一個也摸掉?；壑菍W(xué)得快，他的撫摸她很滿意?；壑钦f，我已經(jīng)摸你的奶子了，該答應(yīng)還債了吧？薄荷說，急什么，這才開始呢。慧智說，你耍賴，你們沱巴人都不講誠信?；壑巧鷼饬恕１『烧f你先別生氣，我這就去要債，誰欠多少，我心里的賬很清楚。

薄荷離開鋪子?；壑菙R在心頭多日來的石頭開始落地。心情一好，他便開始回味剛才的摸奶行動，他發(fā)現(xiàn)摸奶比喝酒吃肉更愉悅。

晚上鋪子打烊，薄荷已要回了三萬元。三沓厚厚地擱在桌上。但她說了這還不屬慧智的?；壑茄郾牨牭匾姳『砂彦X鎖進(jìn)了保險柜?；壑钦f，也好，等明天把另外的四萬收回來一起結(jié)賬。薄荷說，不止四萬，是四萬兩千。

沱巴鎮(zhèn)人很聽薄荷的，第二天她就把剩下的四萬兩千追到了手。薄荷擺了酒肉，她說錢全齊了，如果你做我男人，這錢你就拿去寶林寺交差，如果不是，對不起，天一亮我就存銀行，錢是沱巴鎮(zhèn)人民的，可以做許多公共事業(yè)。

正如大家所預(yù)料的，慧智沒有答應(yīng)而且是堅決拒絕了薄荷的進(jìn)一步要求。薄荷灑著淚把慧智趕出大門。薄荷的哭聲驚了左鄰右舍和路上行人。從她的哭訴中，他們都知道慧智摸過她的奶子看過她的裸體了。大家很同情薄荷，寡婦薄荷不僅不容易，還是一個熱心沱巴民間公共事業(yè)的人。他們都說，就是不還債看慧智能怎么樣寶林寺能怎么樣？大不了我們請別的和尚來做法事。薄荷感謝大家后就去了鋪子。鎮(zhèn)上人覺得薄荷為大家付出了許多，特別是剛剛還把奶子也貢獻(xiàn)給了慧智，心中倍增感動，都盡量地來買她的貨。

慧智再次空手而歸。

寶林寺外山林被秋霜染成紅色，各色鳥兒歡跳在枝頭。最近還有人發(fā)現(xiàn)了猴，好幾只，這是從來沒有的現(xiàn)象。誰也不知道這幾只猴子是誰落下的，也許是從耍猴人手中逃掉的，也許是從別處遷徙來的。野果完全成熟，好死了這幾只猴子?；壑遣桓一厮?，他繞過寺門去到后山看猴子看飛鳥。站在高處，能一覽全寺。寶林寺香煙裊裊，靜如空寺?；壑前@，越發(fā)厭惡住持、慧通和薄荷。吃了些野果，天黑時他悄然回到寺里?；弁ǖ谋亲雍莒`，慧智身子才攏屋，慧通就進(jìn)來了。慧通手里提著一個皮包，皮包上面印著“大發(fā)種子公司”。這皮包是慧通去年參加縣里大發(fā)種子公司在玫瑰鎮(zhèn)搞的一個活動獲得的紀(jì)念品?；弁ㄕf，我都把包準(zhǔn)備好了，快把錢放進(jìn)來吧?；壑菓M愧而痛苦地低下頭?；弁ㄕf，既然你沒本事收賬，為什么要長年霸占沱巴鎮(zhèn)，還無休止地給他們做法事？！慧通抬起腳想踢慧智。

慧通把慧智空手而歸的消息匯報給住持。住持意外地沒有激動，說我早料到的。人家賴賬，怎么辦呢？要不你去試試吧?；弁ㄏ敕磳Γ氏铝嗽捳Z。已經(jīng)沒有余地了，慧通去踢了慧智幾腳發(fā)泄心頭之恨。就在慧通準(zhǔn)備出發(fā)這天早上，住持將全體和尚叫到訓(xùn)禪堂。和尚們像沒有規(guī)律的柱子插在地上。住持走到慧智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住持身上。住持伸出手左右扇了慧智兩個耳光。室內(nèi)靜得能聞針落地聲，氣氛驟然緊張?；垤`站在慧智身旁，住持舉起手時，慧靈腦袋早已偏向一邊。住持的手掌沒有落下來。正當(dāng)大家都不知道還會發(fā)生什么時，住持轉(zhuǎn)身離開，慧通影子一樣緊跟住持之后。大家都知道慧通是住持身邊的大紅人，很多時候慧通代表住持。

如果我也空手歸來呢？聰明的慧通對住持說。住持頭望藍(lán)天，一聲長嘯。慧通趕緊向山下走去。

到達(dá)玫瑰鎮(zhèn)，慧通去銀行查賬。這些天他老是覺得寺里的存款有異動。作為寶林寺的賬務(wù)總管，他身上的擔(dān)子很重壓力很大。銀行柜臺的說，要查看除非你存取款。慧通說，那怎么辦？柜臺的說，那你就取了存吧?；弁ㄔ谒奶崾鞠拢×耸俅嫒胧?。存折上的錢沒變?；弁ㄟ@才放了心。營業(yè)員說，想隨時知道余額變動，可以辦理儲蓄卡再辦短信提示?；弁▎柷宄闆r，覺得即使要付費用也還是劃得來的。出了銀行門，他想起前天住持問過他的話：我們賬上還有一百五十六萬七千吧。當(dāng)時慧通說是的，住持你記性太好了。實際上賬還有一百八十六萬七千?，F(xiàn)在慧通想，能否把賬做成一百五十六萬七千呢？做賬是一門學(xué)問，也是考驗一個人膽量的試金石。從玫瑰鎮(zhèn)到沱巴鎮(zhèn)，慧通想了一路，終于找到解決的辦法。

薄荷在鋪子里，一件蓬松的羽絨衣披在身上。慧通出現(xiàn)時，她叫了一聲慧智師父。慧通說阿彌陀佛，我是慧通，他的師兄。薄荷說你怎么是慧通呢？這光線太不好了。天的確是陰沉的，而且是逆光。薄荷說你來干什么？慧通說，我來追債，我是寶林寺的賬務(wù)總管。薄荷說，總管就是總監(jiān)，總監(jiān)算個屁，住持我都不怕?；弁☉B(tài)度和藹地說，寶林寺要生活要為大眾服務(wù)，缺了錢終歸是不行的。薄荷說，賬是你欠下的嗎？不是，關(guān)你什么事？你叫慧智來討，我只認(rèn)他。慧通說，慧智來過多次了。薄荷說，他來的不夠?；弁ㄕf，請你發(fā)發(fā)慈悲還給我們吧。

慧通的出現(xiàn)引起了路人的注意。行人大都是鎮(zhèn)上的，他們對和尚有一種天然的好奇。他們認(rèn)為鎮(zhèn)上有和尚的地方就會有法事。他們擠在薄荷的鋪子里?；弁ㄒ妬砹擞^眾，便讓大家評理?？纯桶l(fā)現(xiàn)慧通是來討債的后都對他產(chǎn)生了反感，其中一人說，我們沱巴鎮(zhèn)是從來不會欠人賬的！薄荷不支付法事款，一定有她非常站得住腳的理由，我們信得過她?；弁ㄒ粡堊煺f不過十幾張嘴，他希望這伙人快點離去，他要一對一地說服薄荷。薄荷說，鄉(xiāng)親們，這個和尚嚴(yán)重影響了我做生意，該怎么辦？看客說，還能怎么辦？扠出去！幾個男人將慧通架走。鋪子清靜下來。薄荷想，慧通肯定還會再來的。果真如此，半小時后，慧通又出現(xiàn)了。薄荷對他說，我們進(jìn)里面談?；弁ㄕf，這樣好，免得有人干擾，但是里面是廁所呀。薄荷把他推進(jìn)去，說，你待一會兒，我馬上進(jìn)來。慧通還沒反應(yīng)過來，薄荷就把廁所門鎖上了。

廁所門咚咚響?；弁ㄇ笏_門，說只要打開門，什么話都好說。薄荷視而不見。看樣子門就要拍爛了。薄荷警告說，拍壞門是要賠的?；弁ńK于從求情到發(fā)怒了，他說，我就拍壞它，就拍壞它，我還要踢，踢，踢！門是鐵皮做的，門鎖也相當(dāng)結(jié)實。鐵皮變了形，但并沒有穿洞撕裂。慧通無可奈何。慧通鬧騰累了，便停下來，說了一通軟話，仍然得不到回應(yīng)，他就在廁所里的一張小凳子上坐下休息。

早先來看過熱鬧的一個人再次經(jīng)過鋪子，他說討債和尚不敢再上門吵事了？薄荷指著后面的廁所，說，在里面，我把他關(guān)起來了。來人豎起大拇指，說，做得好，就是要狠殺他的驕橫之氣。

接近中午，薄荷把那塊牌子掛起來。牌子上寫著：回去做飯，請買貨者自己挑選。薄荷與沱巴鎮(zhèn)的人相互很信任，她不在時，買貨人買下東西后把錢丟進(jìn)她的抽屜里。偶爾的時候薄荷也不回家，讓快餐店送來。但是快餐店的東西吃多了覺得難受。薄荷做了慧通的飯，自己吃飽后把慧通那份帶來。薄荷打開廁所門，慧通笑了。薄荷說，吃吧，專門為你做的?；弁ㄕf，我要是吃齋飯，你這俗人的飯我吃不下，也不能吃。薄荷說，俗人飯才有滋味，慧智、慧靈都能吃，為什么你就不能吃？你是什么時候當(dāng)和尚的？

比起慧智、慧靈，慧通其實當(dāng)和尚的時間稍短。但他在寺里上位特別快，不到兩年就成為了住持的紅人，寶林寺的賬務(wù)總管。當(dāng)和尚前，慧通什么沒吃過？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毒蛇老鼠，樣樣都感興趣。那時他還在桂林的一個轄縣開公司當(dāng)總經(jīng)理。不過，自從當(dāng)了和尚，戒葷后，他真的聞到葷菜就惡心。

薄荷說，你要求真多！那你等著。薄荷回家給他做來一份齋飯，全素的，油也是植物油?；弁ǔ缘煤芟悖潛P她的廚藝不錯。他說要是你是男人就好了，可以上寶林寺當(dāng)廚師，收入挺高的，不亞于你開鋪子。薄荷說，要不我到你們寺廟邊賣香吧，這樣我就能經(jīng)常見到慧智?；弁ㄕf，這個恐怕不行，攤位都承包出去了。除非你馬上還錢，我想辦法給你弄一個攤位。薄荷大笑，說，你以為我稀罕寶林寺？那不是我過的日子，我要好好做鎮(zhèn)上的俗人。除了沱巴鎮(zhèn)，哪里也不去。

慧智跟我說了，你要他摸你的奶子，但摸了奶子你還是說話不算數(shù)?；弁ㄕf。

薄荷說，我奶子有病，我讓他治病，不是讓他亂摸。

慧通說，他還看了你的裸體。

薄荷說，這又怎么樣？

慧通說，我的手法比慧智好，如果我也摸你的奶子，你的病好得更快。當(dāng)然條件是你要還錢。如果摸一次還一萬，我愿摸十次。

薄荷說。我憑什么讓你摸奶子？你又不是慧智。你比慧智差遠(yuǎn)了。

慧通說，你總不能也讓我空手而歸吧？我是寶林寺的領(lǐng)導(dǎo)，如果也要不回錢，面子往哪里擱。

薄荷說，那是你的事，我只認(rèn)慧智。

慧通說，這樣好不好？你一次性還七萬給我，我給你5%的提成。

薄荷哼哼。

慧通說，要不10%，不能再多了，我的權(quán)限只有這么大。

薄荷說，你以為我在乎錢嗎？我只在乎人。

慧通說，我人比慧智差哪里了？他除了比我高大，就沒有別的優(yōu)點了。他的鼻子太大，是一個不安分的角色。我愿滿足你提出的任何條件。

薄荷說，好，那你再叫慧智來討債。

慧通無話可說。

下午，慧通去了沱巴鎮(zhèn)政府，找到鎮(zhèn)長。鎮(zhèn)長說，這是民間行為，政府不好干涉。你要找人做主，最好找縣里或者市里的宗教局?；弁ㄔ偃埱螅?zhèn)長便派出婦聯(lián)主任沈曉芳協(xié)助慧通催債。沱巴鎮(zhèn)不大，大部分人都相互認(rèn)識。到了薄荷的鋪子，沈曉芳遲遲不進(jìn)去?；弁▽Ρ『烧f，快還錢來，政府領(lǐng)導(dǎo)都出面了。薄荷對沈曉芳說，沈主任你是來幫催債的嗎？沈說，我受鎮(zhèn)長的指派被迫來的，但我來“打醬油”?；弁ㄕf，沈主任你明明是代表政府幫我們催債的，怎么干私活打醬油呢？薄荷與沈曉芳對笑，弄得慧通莫名其妙。找了個借口，沈曉芳離開了。薄荷問慧通，你還有什么招數(shù)？

慧通說，你是打定主意不還了？

薄荷說，還呀，我沒說不還。

慧通說，你內(nèi)心根本沒有還的想法。那好吧，我要上法院告你！讓你吃一場大官司，讓你臭名遠(yuǎn)揚！

薄荷淡淡地說，好啊，隨時奉陪！

進(jìn)入十二月，一場大雪來到寶林寺。比起往年，這場大雪早到了半個月。寶林寺所處山脈地勢高，年年都要下一場大雪幾場小雪。進(jìn)入寒冷季節(jié)，通往寶林寺的公路人影就幾乎沒了。寶林寺人就待在寺內(nèi)，只有給養(yǎng)供應(yīng)不上才派人下山補充。待在寺里正好練功打坐念經(jīng)，好比東北人的貓冬。他們都承認(rèn)，一個冬天下來，無論功力還是佛經(jīng)的修煉都會躍上一個大臺階。大雪封路，慧通無法下山去狀告薄荷，他對住持說，就讓她再蹦跶一個冬天吧，開了春就有她好看的了。住持同意。事實上，進(jìn)入冬天慧通是最忙的一個，他要總結(jié)全年的經(jīng)濟工作，分析明年的經(jīng)濟形勢，制訂明年創(chuàng)收計劃。他手頭有兩本賬，一本是給自己看的，一本是給住持和全寺人員看的，都說財務(wù)要公開，沒有一本讓全寺人看的賬本是不行的。給自己看的那本賬與給住持看的賬本有差價，慧通要吃下它。今年與往年不同，差價出乎意料地大，差三十萬。這么大一筆數(shù)目吃下去，真是夠飽的了。慧通成天沉醉在這種喜悅里。但問題是，這么大一筆數(shù)目如何才能做好賬，又是一個頭疼的問題。雖然那天他在從玫瑰到沱巴的路上想出了主意，但是真正操作起來難度還是大的，許多想不到的問題接踵而至。最主要的問題是，前面每一筆入賬開支都有住持的簽名，現(xiàn)在想重新做賬，難度的確大。經(jīng)驗告訴慧通，想不出對策時最好的辦法是以不變應(yīng)萬變?？墒清X不入袋，總是令人踏實不下來。賬目問題攪得他心神不寧，徹夜失眠。

這夜慧通喝了一夜的茶，便越發(fā)得睡不著。屋外大雪紛飛，一些樹枝被大雪壓斷，吱啦地倒下來。慧通就想，如果一座房屋倒塌呢？這就得重修，就得花錢，就能為做賬創(chuàng)造良好條件。慧通鉆進(jìn)各禪房，看看有什么地方能做手腳，最后他在用作廚房的那排房子上找到了突破口——只要抽掉幾根木榫，頂梁框架受力就會失去平衡，大風(fēng)一吹，大雪一壓，定會倒塌?；弁ǖ母赣H是木匠，小時候他跟父親學(xué)過那么幾年木工，對于木房結(jié)構(gòu)略知一二。于是趁夜，他順利地抽掉了木榫。

然而天大亮了，廚房安然無恙。廚師早早就為寺里人做飯。此一天，慧通不敢接近廚房，也不希望廚房在有人的時候突然倒塌?；弁ú辉溉顺鍪?。

慧通仍然在做著賬目，他是按公開的那個賬目方向做的。說明白點，就是計劃寺里人員的年終獎。早些年，寺里年終發(fā)獎平均分配，人人一樣，今年要改革，按貢獻(xiàn)大小分配。因為每個人的貢獻(xiàn)都不同，所以就顯得復(fù)雜。復(fù)雜不是壞事，只有復(fù)雜，慧通才有操作空間。今年毫無疑問慧智的年終獎是最少的，甚至可以一分不給。因為欠債，去年慧通就建議住持不再發(fā)給慧智年終獎，住持說再給他一年時間。一年過去了，今年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發(fā)給慧智獎金。慧靈的獎金也不會多，因為他去沱巴催債一無所獲?；弁ㄗ约弘m然也未追回一分債務(wù)，但他已經(jīng)做出了跟薄荷打官司的決定，又是一年來諸多創(chuàng)收項目的計劃者和實施者，他不能少，只能比別人多。

方案呈給住持，住持沒說什么。慧通說，那我就按此方案實施了？住持不語。

當(dāng)夜，風(fēng)特別的大，當(dāng)作廚房的那幢房如慧通所意料地倒塌了。

慧通建議住持立即蓋新房。住持說，大雪天的如何施工？而且這時候又到哪里去找建筑工？

慧通自告奮勇地下山，把房屋倒塌的事以及建造報告遞給宗教局，要求政府補貼。宗教局局長說，你們暫時克服一下困難，等開春后再說吧。慧通說，一幢房屋倒了，說明別的房屋也存在同樣隱患，必須立即修繕，就是下刀子也要維修，這筆資金必須馬上兌現(xiàn)。局長與慧通是朋友，商量一番后，局長決定立即劃撥一筆款項。告別宗教局，慧通想起了平時打過交道的幾個老板，他讓老板們贊助贊助。贊助寺廟就是修大陰德，佛祖菩薩們知道了會很高興的。老板們覺得拿個一萬兩萬也沒什么問題，平時上市里請個客不是動不動就花個一兩萬的嗎？老板們答應(yīng)得很爽快?；氐綄毩炙?，碰上慧靈，慧通靈感又來了，他覺得應(yīng)該讓慧靈的大老板父親放放血。電話一打過去，慧靈父親正在香港，聽說出了事，很著急，一口答應(yīng)贊助十萬。

慧通這一通事情辦下來，住持十分滿意。住持召集大家開了個小會，大大贊揚了慧通機靈辦事的作風(fēng)。接下來，大家就一幢幢房地去檢查，消除所有隱患?；弁ㄋ闶切屑?，他知道，這些房屋就是十級臺風(fēng)也別想刮倒。但為了賬目，他還是指揮換掉了一些柱子橫梁，加固了墻頭蓋瓦。廚房是不能建了，得等到開春。廚房暫時設(shè)在聽禪室。二十天后，所有加固工作完成，慧通的賬目也清楚明白地做好了。

接近年關(guān)，雪還在下，寶林寺這地方雪一下就是一兩個月，這是一個特別的南方地區(qū)。年終獎金也應(yīng)該在此時分配了，早一個月前就有人議論了，都旁敲側(cè)擊地向慧通打聽了好幾回。今天住持吩咐廚房多加了幾個菜，算是一次正式的大團圓年飯。會餐由慧通主持，住持做總結(jié)報告，還表彰了一批人，批評了少數(shù)人。慧智在被批評之列。

年終獎裝在印有宗教局字樣的信封里，誰多少，都不得打聽。說是錢，其實是一張寫著數(shù)目的紙條，過些天慧通將下山到玫瑰鎮(zhèn)打錢到各人的存折里。接過信封，他們的手都在顫抖，盼望已久的謎底就要揭開，揭開前的這一瞬間令人激動非凡。看到數(shù)目后，他們的表情各不相同，期望過高的現(xiàn)在就失望，期望低的現(xiàn)在就高興?；弁ㄔ胚^風(fēng)，說今年年終獎比去年要高。到底高多少？充滿了神秘色彩。慧智第一個打開了信封，他大叫起來，我怎么才一千？住持說，你叫什么？按理一分都不應(yīng)該給你！

看完自己的，他們左顧右盼，接就著炸了鍋。

我為什么比他少？

我為什么是這個數(shù)？

他們把慧通圍住，慧通說，住嘴，都給我住嘴，嫌少是不是？嫌少我一分也不給你賬上打。

你敢？

住持高聲制止，卻沒人聽。眾人把住持團團圍住。

不公平，太不公平！住持你給評評理。

住持說，世界上哪有絕對平均的事？吃大鍋飯的做法早過時了。

住持和慧通解釋著，但大家的情緒很大。什么叫貢獻(xiàn)大？都天天待在寺里念經(jīng)掃地，誰有多大的貢獻(xiàn)？

慧智站在人群后面，他猛然將前面的人推動撞上慧通?；弁ㄉ碜颖蛔餐?，他說，你敢動手？慧通將拳頭揮過去。雙方就打起來，旁邊人不光看熱鬧，趁亂對慧通揮拳飛腿。他們將對住持的恨也發(fā)泄到慧通身上，不多時，慧通被打翻在地?；弁ú⒉环敚瑩P言要收拾打他的人。但是他已經(jīng)爬不起來了。住持沒能控制住局面，混戰(zhàn)中他也遭了人的暗算，腰部被人打了一拳踢了一腳。

別打了，要出人命了！慧能站在圈外的凳子上大喊。慧能沒有參與吵架和斗毆，而慧能是除慧智外得獎金最少的?；勰芷綍r不愛跟人來往，從不去巴結(jié)慧通，慧通不喜歡。

慧能一聲大喊，大家都停下手腳?；勰芙又f，你們干什么嘛？為了幾個臭錢就大打出手，這樣好了，我的那份不要了，你們分去吧！

這頓團圓飯不歡而散。

慧能把慧通扶起來，說我?guī)湍阕ブ兴帲瑸槟阒蝹?。慧通想甩開慧能，卻無能為力。慧通說，誰誰誰都等著，等我傷好了我要找你們算賬。

誰誰誰并不示弱，說，我們等著，下回單挑，要玩就玩到底！

人散了，心更散。他們幾乎是瘋搶似的吃飯，相互間充滿敵意。

回到宿舍，慧智帶頭繼續(xù)議論年終獎，有人咬牙切齒地大罵慧通和住持。很晚了大家都沒有睡意，整個寶林寺鬧哄哄的。

除了恨，慧智還很委屈，他比別人多了一個要恨的人?；壑浅萌瞬蛔⒁?，悄然下山。

山高路滑，慧智小心地走著，走到玫瑰鎮(zhèn)已到半夜。玫瑰鎮(zhèn)在平地，氣溫高多了，路上只下過零星小雪，走起來還算順溜。他敲開一家旅館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他便乘車趕到沱巴鎮(zhèn)。沱巴鎮(zhèn)似乎還沒醒來，天灰蒙蒙的，路上見不到一個行人?；壑桥谋『傻拇箝T。薄荷住在二樓，這幢樓是丈夫一家留下的。薄荷命薄，嫁過來不到半年，丈夫和父母就出車禍離世了。薄荷聽到是慧智的聲音，急忙起床開門。慧智沖進(jìn)來扛起薄荷，說，還錢，快還錢！慧智把她丟回床上，說，還錢！薄荷說，這大清早的，你從哪里鉆出來的？天太冷，快進(jìn)被窩里暖和暖和。

快還錢！因為你欠錢，我年終獎泡了湯！慧智吼起來。

薄荷鉆回被窩，說，來呀，慧智！你做了我男人我就一分不少地還給你！薄荷迅速脫掉衣服，白嫩的裸體跳將出來?；壑鞘タ刂?，急忙撲上去。

慧智體力好。薄荷壓在心底的欲火一次又一次將慧智燃燒。

去他媽的債務(wù)，去他媽的債務(wù)！到了第三次，慧智一邊做一邊說。

終于停下后，慧智說，我已經(jīng)把你干了而且連干三次，你可以還錢了吧？

薄荷說，干我算什么，想干我的人多去了，我要你做我男人。跟我一起生活的人才是我男人。這樣吧，也不枉你跑一趟，我先讓你拿一萬回去交差。

慧智想多要，薄荷說，你和我扯了結(jié)婚證，我保證一分不少。你再糾纏，我一大喊，警察就會來抓你，信不信？

慧智攜著一萬元趕往寶林寺?？爝M(jìn)寺門，他想，這一萬元不能上交，這一萬元就當(dāng)自己的年終獎。

寶林寺平靜地坐落在半山腰。昨晚他們鬧了一夜，天快亮才睡覺。晨鐘響過許久了。誰也不聽它的。誰也不去練功打坐念經(jīng)做早課。但慧能、慧靈除外?；勰懿粌H早早起床修煉，還替人敲響晨鐘。慧能能堅持早課并不奇怪，慧靈也能在這種情況下不落課，住持感到意外?；勰茏蛲硪菜蒙?，他為慧通抓藥熬藥，內(nèi)服加外治，慧通的傷勢控制得很好。

慧智返回到寶林寺時碰上了住持，兩人對視許久。住持說，你下山了？慧智說是的。住持說，你下山做什么？慧智說，你管不著。住持說，昨晚你在我的背后踢了一腳？慧智說，是，又不是。住持說，全亂了！

過了兩天，慧智又想薄荷了，那味道令他神往。他覺得應(yīng)該再去一趟沱巴，最好是去一次弄一次薄荷，要回一萬，只要有七次，債就可以追回來。討回來的債務(wù)要全部扣下。

顯然，慧智想得天真了?；壑窃俅螡撊氡『杉視r，被薄荷嚴(yán)厲拒絕。薄荷說我的味道很好，世俗的味道很好，你已經(jīng)知道了，那就盡快還俗，盡快當(dāng)我的男人。否則你別想再碰我身子。

大雪融化，春天的陽光照在寶林寺。山上的野花開了。慧通的傷病也基本痊愈。意見太大，年終獎仍然擱著。住持頭疼死了。如果按以往搞平均，顯然不行，不利于寶林寺的發(fā)展；但是按貢獻(xiàn)大小分配，又如何衡量貢獻(xiàn)？住持召集大伙開過三個會，意見都不統(tǒng)一，每個人都能說出看似有理的理由。大部分人覺得慧通的分配方案太草率，甚至隨意性很大?；弁ú怀姓J(rèn)，他說這是他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大家都盼著多分點，分快點，所謂入袋為安，夜長夢多。大家都為此事著急萬分。

因為分配的事，住持的威信直線下降，慧通更是大家心中的狗屎。但是慧通仍然是寶林寺里的熱心人，他創(chuàng)收的決心不變目標(biāo)不變。他覺得先把錢掙回來再說，至于分配，總是有辦法的。當(dāng)下的第一件大事是跟薄荷打官司追債?；弁ǚe極主動為寶林寺工作的精神令所有人都感動。但是感動歸感動，不要因為有了感動就可以分配不公。大伙又這么想。

慧通找到縣城一行律師事務(wù)所的大黑律師。大黑很熱情，他吸著煙，抿著小酒接待慧通。煙酒嗆得慧通直咳嗽，一咳又感覺到傷口隱隱作痛，手去尋找傷痛，卻又找不到。也許是心理作用。大黑律師說咨詢費五十元，要交了才能給出主意。慧通說這也太貴了。大黑說都是這個價，行規(guī)?；弁ㄈチ硪婚g房交了錢帶回收據(jù)后，大黑詳細(xì)地詢問案情。慧通說，這個官司能贏嗎？大黑說，那要看誰打這場官司，如果你找隔壁的天平律師事務(wù)所，就會輸。他們水平不行。再說，你們沒有充分證據(jù)說明沱巴鎮(zhèn)人欠賬。慧通說，這不明擺著嗎？大黑說，明在哪兒？你有收據(jù)嗎？慧通說，他們都承認(rèn)，錢全都在薄荷手里了。大黑說，這些都沒用，不是贏官司的理由。再說你這個小案子我們也不想接。慧通想了想，說，我們就請你辯護(hù)，我們愿出律師費。大黑說，看在你們寶林寺的分上我就幫你一把吧，多少有油水的案子在等著我們呢。

大黑為慧通寫好狀子?；弁ǔ塑嚾サ姐头ㄍ?，遞交了起訴書。法官立了案，并說，在我們縣新中國法制史上，這是第一起和尚打官司的案子，估計在全國也很少?；弁ㄞo別法官，又去了薄荷的鋪子。他復(fù)印兩份訴狀，他想一份交給薄荷，一份留給住持。他揚起手中的起訴書，說，我去法庭了，立案了。如果你現(xiàn)在立即歸還，我可以去撤訴，這樣大家免去了麻煩。薄荷接過狀子，說債務(wù)不對，不是七萬，是六萬兩千。慧通說，你想抵賴，已經(jīng)晚了。薄荷馬上意識到，慧智那一萬沒有上交。

店里又來和尚了，行人進(jìn)來看熱鬧。當(dāng)他們知道薄荷要吃官司后，都憤怒起來。在沱巴，吃官司是很沒面子的事，無論你是原告還是被告，都會丟盡臉面。沱巴法庭一年也難得開兩次庭。上面曾經(jīng)多次要撤掉這個法庭，但一直被沱巴法庭的法官們頂著。來人將狀子撕成碎片?；弁ㄕf，你撕得了這張，撕不了法庭的那張。有人說，你告沱巴鎮(zhèn)政府我們沒意見，但如果你要告薄荷我們不答應(yīng)。走，我們上法庭，把那狀子撕了！

一群隊伍去到法庭，法官呵斥他們無理取鬧。有人叫這位法官的小名說，黑尻子，你到底是不是沱巴人？法官說，我有名有姓，請不要叫我的諢名。我是法官，代表著國家權(quán)力機構(gòu)，你們大鬧法庭是要負(fù)法律責(zé)任的。兩方爭吵一陣，最后法官贏了。這群人懷著氣憤的心情去找慧通算賬。慧通不在薄荷的鋪子里。薄荷正在抹眼淚。來人說，薄荷，不要怕，我們沒覺得你丟面子，寶林寺是一群王八蛋。薄荷說，我是不是真的把錢給他們算了？來人說，不行！不告我們倒可以考慮，都絕情到把我們告上法庭了，干嗎還他？如果你還了，慧智就更不能成為你的男人了！薄荷在大家的安慰鼓勵下，收住眼淚。

第二天，氣不過的十來個沱巴人趕到寶林寺。他們圍住慧通。和尚們過來看熱鬧。這些還恨著慧通的和尚希望雙方打起來，再次把慧通打傷。于是就有人在他們雙方情緒高漲的時候大喊，打！沱巴來的十個人身不強力不壯，但氣勢很洶，說打就打，怕你們？一邊的和尚說，那還不動手？沱巴人說，你們先動我們就動?；弁ㄕf，我不打架，我跟你們講道理，你們也不許動手。沱巴人說我們也是講道理的人，只要你撤訴一切話好說?；弁ㄕf，你們還了賬，我立即就撤。沱巴人說，你撤了，我們立即還。

爭吵聲驚動了香客，他們在一旁指指點點，高聲議論?；勰苋ソ凶〕?。住持早就知道沱巴人來鬧事了，他就是不想出來面對。慧能說，你再不出去，又要出大事。住持說，能出什么大事？慧通能處理好的。

外面，一個和尚走到沱巴人領(lǐng)頭的身邊附耳說，你們打他吧，我們不幫忙。沱巴人警惕性高，決定不上他的當(dāng)。

叫住持出來，我們要和住持論理。

慧能說，聽到了吧？他們點將了，你再不出去，局面控制不了。住持說，告訴他們，我死了！慧能說，這怎么能說？住持說，你就不能說我不在嗎？

慧能出到外面，對沱巴人說，住持出去了，要好幾天才回，你們先吃飯吧。我去讓廚房給你們做飯。沱巴人說，我們不吃，寶林寺連丁點肉都沒有，我們吃不香?；勰苓€是叫廚房做了十個沱巴人的飯。沱巴人早已餓壞了，盡管沒有肉，他們還是吃得很香。吃過寶林寺的飯，他們的情緒并沒有平復(fù)。他們說，如果慧通不去撤訴，就要一直住在寶林寺?；弁ㄕf，錢不到手我是不可能撤訴的。

這伙沱巴人在寶林寺住了兩夜，條件太差，他們堅持不下去了，找著有急事的借口說，我們還會回來的！

住持在房里躲了兩天兩夜，可憋壞了，沱巴人一走，他如釋重負(fù)，急忙出來透氣?；壑呛突弁ǘ荚谠鹤永?，他們倆像準(zhǔn)備打架的公牛注視著對方。旁邊有幾個等著看熱鬧的人。住持說，住手！不好好解決沱巴人鬧事問題，卻在這里打架！慧智說，還是撤訴吧，免得他們再來鬧事?；弁ㄕf，不行，撤了訴他們更會賴賬。慧智說，他們已經(jīng)還了一萬了?；弁ㄕf，什么時候，錢在哪里？慧智說，錢在我的存折上，只要你們答應(yīng)去年年終獎我正常參與分配，我就取出來交給你們?；弁ㄕf，不行，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你今年追回債務(wù)不能算去年?；壑钦f，那就不好意思了，錢我暫時扣著。

慧智扣留公款的事迅速傳遍寶林寺，他們意見很大，要求住持嚴(yán)肅處理。他們一撥又一撥地去住持那里告狀說理，住持說，我會處理的，你們都等著。一周過去了，住持并沒有正式處理慧智，寺里人議論紛紛，又一撥撥地去找住持。住持叫人把慧智叫來，說既然你能要回一萬，就能要回七萬，你有辦法了?；壑钦f，我的辦法不靈了，我沒有任何辦法，不過我還是可以再試試。

慧智下山進(jìn)入薄荷家。他決定在她家住下來?；壑呛芮诳欤瑤退隽嗽S多重活。晚上，慧智提出跟薄荷睡覺，薄荷身體顫動了一下。她也無時不在想念慧智的身體。可是薄荷忍住說，在我們正式成為夫妻前，我不會讓你再碰我身子。慧智說，那還錢可以吧？薄荷說，我就知道你來只有這個目的?；壑钦f兩個目的一是討債二是睡你，主要是睡你。薄荷說，這兩個目的這回你一個也達(dá)不到了。你已經(jīng)睡過我了，你就要對我負(fù)責(zé)，必須做我的男人，要是讓沱巴人知道你只睡我不娶我，他們會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薄荷說話算話，慧智在她家住了三天什么便宜也沒占上。鎮(zhèn)上人都知道慧智住她家，見了她都要說一句恭喜的話。他們說，恭喜你又有男人了，恭喜你找到了個帥氣的男人。薄荷說，千萬不要恭喜，八字還沒一撇呢?；壑侵凰^我一次，現(xiàn)在我不能讓他睡了，他的動機不純，他只想到他的債務(wù)。他們說，薄荷你做得對，就不能輕易讓他睡，除非他跟你扯了結(jié)婚證。

慧智沒要回債，但他并不覺得不好意思，年終分獎金他只有一千元，像打發(fā)叫花子一樣，憑什么還不好意思？

開庭的日子就到了。沱巴鎮(zhèn)許多人進(jìn)入法庭。沱巴鎮(zhèn)開庭少，大部分人還沒真正見過開庭是什么樣子。當(dāng)然嘍，他們進(jìn)入法庭也不光是看稀奇，他們是來為薄荷加油的。他們都做好了準(zhǔn)備，隨時為她作偽證。法官同樣也很興奮，法官渴望開庭就像士兵渴望打仗一樣。只要有庭開，上面就不會再考慮撤點。沱巴是個多么美麗的地方，法官們都不想離開。

慧通、慧智和他們的律師大黑坐在原告席上，慧靈坐在觀眾席。住持原來答應(yīng)要到庭審現(xiàn)場的，但今天早上突然改變了主意?；壑且会樢娧刂赋?，住持其實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到庭審現(xiàn)場。薄荷坐在被告席，雖然臺上只有她一個，但臺下全是她的人。

案情非常簡單，薄荷直言不諱地承認(rèn)沱巴鎮(zhèn)欠寶林寺七萬兩千元，而非起訴書上的七萬。法庭當(dāng)場宣判薄荷本利一次還清。沱巴人沒覺得薄荷做得不妥，都說我們沱巴人是誠實的，欠了就欠了，不還就不還。庭審太快，法官們覺得一點不過癮，因此遲遲不宣布結(jié)束，而是對原被告雙方問七問八。法官問薄荷還有什么要說的，薄荷說，我有話要說，錢我是一定要還的，但前提還是從前的條件：慧智做我男人，我要做他的老婆。法官問慧智什么意見，慧智說，我是和尚，我要做終身和尚，我不討老婆。薄荷眼淚就出來了，她說，你必須做我男人！你已經(jīng)睡過我了！

出庭后，沱巴人把慧智圍住，勸他還俗，還警告說，要是不娶薄荷，和尚也當(dāng)不成。

慧通帶著勝利的喜悅回到寶林寺，住持笑逐顏開，說這下好了，這下好了。等債務(wù)回來，就發(fā)年終獎，再不發(fā)，會出更大的事。

住持和許多老百姓一樣天真，以為官司贏了就萬事大吉，事情卻沒這么簡單?；弁ㄒ呀?jīng)接二連三地去催債了，薄荷就是不還，沱巴鎮(zhèn)人民都支持她。法庭判決如同一紙空文?；弁ㄈシㄍデ笾?。法官說薄荷還沒還嗎？這可不行，她不能把法律當(dāng)兒戲。實在不行，你可以申請執(zhí)行?；弁ㄕf我申請現(xiàn)在就申請。法官說，你得去縣法院，向執(zhí)行局申請?；弁ㄏ肫饋砹耍?dāng)和尚前他就見過人家打官司，見過人申請強制執(zhí)行?；弁ㄉ蠄?zhí)行局申請后，要求立即執(zhí)行?；弁ㄊ沽诵┦侄危瑘?zhí)行局的立即到沱巴執(zhí)行。法警來到薄荷的鋪子里，聲稱今天必須還錢，否則封她的店，銬她的手。這讓過路的沱巴人知道了，他們護(hù)住薄荷，他們組成人墻將兩個法警擠出門外擠到大街上。外圍的從薄荷的鋪子里抄起鐵鏟鐵鍋鐵鏈子，他們揮舞著步步逼近。法警見勢趕緊逃離。

慧通敢叫法警來執(zhí)行，反了他。有沱巴男人說。

我們上寶林寺去，去搞他個天翻地覆！還有沱巴男人說。

這群由老中青三代男人組成的抗議團浩浩蕩蕩地開往寶林寺。但寶林寺聞訊，緊關(guān)大門。事后抗議團總結(jié)經(jīng)驗說，我們不應(yīng)該還沒進(jìn)寺就喊打喊殺?？棺h團們撞寺門罵住持，還往寺里拋石塊。住持說，這可怎么辦？慧通說，報警，讓公安把他們?nèi)テ饋怼?

抗議團們并不知道寶林寺已經(jīng)報警，他們在外鬧得越來越起勁，說，執(zhí)行局去一次沱巴，他們就會到寶林寺鬧一回。

從玫瑰鎮(zhèn)派出所過來的民警來得很慢，他們?nèi)粟s到寶林寺時，抗議團們已經(jīng)疲憊不堪，都是坐在原地休息，還三五成群地打撲克搞“小來來”。玫瑰鎮(zhèn)一共十個民警，但在家的只有四個。民警說，誰在鬧事？抗議團們不理會民警。民警說，是你們鬧事嗎？抗議團們說，是和尚們在鬧事。民警拍寺門，要求開門?；弁ㄕf，不能開，一開他們就會沖進(jìn)來，他們?nèi)撕芏啵坏_了進(jìn)來大事就出來了。民警覺得很有道理，說那把大門守好。民警目光掃了一眼這群沱巴人，至少有三十個，經(jīng)驗告訴民警，這種時候悄悄離開的好。

抗議團們休息好后，又鬧了一陣才下山。

慧靈父親張先生從桂林來到寶林寺，他看望過慧靈后去看望住持。住持心力交瘁，兩眼黯淡無光。張先生關(guān)切地詢問住持的身子，住持說，快別提了，從去年冬天到現(xiàn)在寺里發(fā)生了許多事，寶林寺人心渙散，全亂了套。你是大董事長，教教我如何管理好寺廟管理好他們。

張先生說，恕我直言，認(rèn)識你并和你深入交談后，我的心越來越寧靜，而你的心卻越來越搖蕩，你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你了。

住持吃驚地看著張先生，想爭辯，卻又住了嘴。

隔天，晨鐘響過后，他把全體人員叫到一起。

住持說，今天我宣布幾件事：第一，沱巴欠的錢不要了；第二，開除慧通、慧智出寶林寺；第三，我辭去住持職務(wù)，由慧能接替。

現(xiàn)場喧嘩一陣就平靜了，他們都點著頭同意住持的決定。

慧能擔(dān)任住持后，緊閉寺門，每兩周才開門一天供香客來訪。別的時間切斷與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一年之后，寶林寺完全安靜下來。而此時原住持卻不辭而別，不知去向。

離開寶林寺的慧通上哪兒去了？他去了白洋寺繼續(xù)當(dāng)和尚。開始，那里的住持不收，當(dāng)聽說慧通來自寶林寺，而且就是財務(wù)總管時，便答應(yīng)下來。寶林寺的經(jīng)濟能力已經(jīng)遠(yuǎn)近聞名，白洋寺住持早就想去拜訪取經(jīng)?，F(xiàn)在人才突然降臨，哪有拒絕之理。

慧智離開寶林寺后，去找薄荷，他答應(yīng)還俗，并且很快跟薄荷扯了結(jié)婚證。拿到結(jié)婚證那天，薄荷拿出六萬兩千讓慧智上寶林寺還債?；壑钦f，是七萬兩千，那一萬我用掉了。薄荷又添了一萬。攜著七萬余現(xiàn)金慧智離開家門。但他并沒有上寶林寺，他在玫瑰鎮(zhèn)停下了。他把錢存在玫瑰鎮(zhèn)的銀行里。終于有一天，薄荷發(fā)現(xiàn)了他的存折，再三審問之下，他才說出實情。薄荷說你怎么能這樣呢？我們沱巴人從來不這樣?；壑钦f我不是沱巴人。薄荷說，你是我男人怎么不是沱巴人呢？你太讓我失望了。為這七萬元，兩人大吵一場。而薄荷決定與慧智離婚?；壑遣淮饝?yīng)，沱巴鎮(zhèn)人又出現(xiàn)了，他們站在薄荷一邊將慧智罵得狗血淋頭?；樽罱K離掉了?；壑菬o路可走，再次去投靠寶林寺?；勰艽髱熆紤]再三后收留了他。

慧靈呢？他在原住持失蹤后的第二個月離開寶林寺。張先生經(jīng)過考察也覺得慧靈可以離寺還俗了?；垤`心中的善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高地。他沒有回到桂林他父親的公司，而在玫瑰鎮(zhèn)上駐扎下來，他成了那個香水姑娘店鋪的售貨員。他的愿望是能和她一起開更大的玫瑰香水制造廠。

責(zé)任編輯 王志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