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清楊 趙洪星 (西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730070)
禁錮與自由:女性的時代悲劇
——徐枕亞《自由鑒》及其他
郭清楊 趙洪星 (西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730070)
民初哀情小說《自由鑒》由“言情始祖”徐枕亞所作,講述了遇人不淑的青年學(xué)生方慧蘭,為追求愛情自由失身于薄幸之人,被拋棄郁郁而終的故事,在表現(xiàn)民初女性在封建堡壘中追求愛情自由的悲劇方面有一定意義,而小說的局限性在于對封建禮教的抨擊力度有所削弱。
徐枕亞;《自由鑒》;女性;悲劇性
民國初年,小說創(chuàng)作保持了晚清小說的發(fā)展勢頭,且出現(xiàn)了很多新變,成為從晚清到五四之間的中間環(huán)節(jié)。總體來看,民初小說家對小說的認識與晚清小說家多有不同,民初小說比晚清有更強的“擬古”色彩,有向傳統(tǒng)小說回歸的趨勢。在民國初年的社會背景下,民初小說顯示出這一階段的復(fù)雜性與矛盾性,這尤其表現(xiàn)在“言情小說”中:“人”的意識的逐漸覺醒與封建禮教的沖突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來,但是不敢抗?fàn)幍呐橙趸蚴强範(fàn)幨〉谋瘎∫脖┞冻鰜怼xx蝴派文言小說的奠基之作《玉梨魂》與蘇曼殊《斷鴻零雁記》形成以悲劇結(jié)尾的“哀情小說”的創(chuàng)作高潮。其中民初徐枕亞(1889-1937)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自由鑒》表現(xiàn)了民初女性在封建堡壘中追求愛情自由的悲劇,在哀情小說中也具有一定意義。
《自由鑒》原載《枕亞浪墨初集》卷一(大眾書局1915年),鴛蝴派小說始祖徐枕亞所作。小說講述了遇人不淑的青年學(xué)生方慧蘭,為追求愛情自由失身于輕薄兒章雨倩,最終被拋棄而香消玉殞的故事。
在正式講述故事之前,作者用了近400字的篇幅來介紹故事發(fā)生的背景,“京師為首善之區(qū),亦為首惡之區(qū)。”通過寫京師以“假自由”為名“與社會相周旋”的社會風(fēng)氣,揭露社會的罪惡?!拔崴動诰┲杏讶耸龇交厶m近事”,徐枕亞借“友人”之口,表達自己“吾記方慧蘭,吾恨不能借黃衫之劍,斷盡薄幸男兒頭,而為離恨天中相思地下,無數(shù)飄零女子之鬼魂,稍泄其冤憤”的情感。這樣的敘事手法強調(diào)了故事的真實性,加深讀者對方慧蘭的悲劇性的認識。
方慧蘭父親早逝,但給她們母女留下了豐厚的遺產(chǎn)。蘭母是大家之女,學(xué)識頗豐,是舊女界之中的翹楚?;厶m有一妹妹,叫做慧瓊,兩姊妹從小聰穎過人,蘭母把兩個女兒視作掌上明珠,悉心教導(dǎo),年齡稍長就到蘭母擔(dān)任校長的女校去學(xué)習(xí),“一堂坐對,雙鳳和鳴”,一家幸福美滿。曾有人給慧蘭算命時說:“是兒清貴,惜福薄耳,不讀書而可?!碧m母開通,并未把這句話放在心上,聰穎的慧蘭這些年頗讀了些詩書,自恃清才秀質(zhì),看不起京師裘馬少年的齷齪兒。這時正值保陽章雨倩喪偶,來京師以游歷為名物色佳麗,垂涎于慧蘭的美貌,便托人說親?;厶m雖有慧心但無慧眼,被章雨倩這個輕薄少年的“英姿颯爽、神采麗都”所吸引,不顧母親反對,與其私下交好,蘭母對慧蘭大加呵斥,督責(zé)益嚴?;厶m為了逼迫母親同意二人的婚事,在夜晚來到章雨倩所居之處,對章雨倩說:“儂心如鐵石,誓不他適。今冒羞來此,請先以此身為君實驗地,庶令阿母知身已屬君,必不反汗也?!庇谑潜逵駶嵉姆交厶m失身于薄幸章雨倩。蘭母知道這件事情之后非常生氣,把慧蘭關(guān)在家中,同學(xué)都不得探望。一天,慧瓊收到了章郞的信件,交給姐姐,沒想到章雨倩在信中已示決絕之意,慧蘭大慟,責(zé)怪章始亂終棄,但轉(zhuǎn)念間,給章回信,并無責(zé)備,只希望堅持到底以求美滿結(jié)果。但書信一去杳無回信,慧蘭從此卻除膏沐,日益憔悴。幾個月后,慧蘭舅舅帶來消息,章雨倩已另娶,慧蘭心灰意冷,撒手人寰。
唐魏征有言:以銅為境,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亡。在小說最后,徐枕亞以“自由”為鑒,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吾愿吾無數(shù)之女界同胞,遠鑒王嬌鸞之前車,近以方慧蘭為借鏡,莫徒崇文明自由之虛名,而受身死名隳實禍。姻緣大好,回頭須念身家;歡愛無多,失足難嘗名譽。風(fēng)花隊里,及早抽身,科學(xué)叢中,亟宜埋首?!闭掠曩皇且约僮杂芍c社會相周旋,以犧牲肉體、玩弄感情為目的的假“文明者”,無情小人;而方慧蘭,作為社會轉(zhuǎn)型期的平民知識女性,追求以自由為其內(nèi)涵的女性主體意識,卻又為自由所累,雖然她敢于沖出傳統(tǒng)愛情觀念的禁錮,卻又識人不清,最終自食“自由”之果,這顯示了社會轉(zhuǎn)型期的女性在追求自由平等的過程中的局限性。
鴛蝴派小說雖多游戲之作,沒有深刻的思想蘊涵,但是也有不少作品能反映在社會轉(zhuǎn)型的時代大潮下文人的生活和心態(tài)、女性在遵循禮教與崇尚自由之間的矛盾和痛苦。在徐枕亞代表作《玉梨魂》中,身為“未亡人”的白梨影無法擺脫感情與道德之間的沖突,在傳統(tǒng)愛情觀念和現(xiàn)代愛情意識之間徘徊不絕,導(dǎo)致了自己、筠倩和夢霞三人的愛情悲劇;張恨水《金粉世家》中的冷清秋的命運也具有悲劇性,冷清秋和金燕西的愛情悲劇是文化錯位導(dǎo)致的,兩人本不是同一個階級,一個是由以金錢權(quán)力為本位的道德和人生觀念、享樂主義的生活方式所組成的有閑階級,一個是以自由平等為其內(nèi)涵的女性主體意識及自立自尊自強為其目標(biāo)的人格理想的平民知識女性,這兩者之間是相悖而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而決定兩者婚姻的是冷清秋與金燕西的婚前同居,盲目追求的婚戀自由所付出的是悲劇性的代價,不過冷清秋最終看清了金燕西與日益沒落的金家,勇敢地走出了金府的大門。與她不同,方慧蘭最終也沒有跨出真正走向“自由”的那一步,她的悲劇性命運有她個人的原因,但在根源上還是時代和社會帶來的局限性和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愛情意識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
導(dǎo)致方慧蘭的悲劇性命運的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第一個方面,是方慧蘭自身的原因——識人不清。從小清才秀質(zhì)的慧蘭,“惟于情愛關(guān)頭,則愈聰明而愈懵懂”,一個初出閨閣的小姑娘,被外表英姿颯爽的輕薄之人所誤,不聽從母親的勸告,私下里更是失身于人,一心追求自由的愛情,卻不曾認識章郞的放蕩心性;第二個方面,是當(dāng)時京師的社會風(fēng)氣所致,這在小說中有所描寫:“莊嚴璀璨之邦,早為藏污納垢之所。……人民習(xí)于游惰,不治生產(chǎn),往往迫于饑寒,有寡廉鮮恥之行。豪門大族,防閑不密,待月迎風(fēng),逾墻鉆穴,已屬司空見慣”?;厶m失身之后,她的同學(xué)“市虎蚊雷,交口相毀,竟無一人為之辯護者”;她的母親也不諒解她,在章雨倩再娶、慧蘭悲痛欲絕之時,還在想“即郎心未改,覆水可收,不亦太自貶抑耶”;對方慧蘭傷害最大的還是章雨倩,他本是一輕薄之人,對慧蘭也是只存漁色之心,并沒有真情貫注,卻奪走慧蘭貞潔,導(dǎo)致慧蘭抑郁而終,怪不得徐枕亞要“借黃衫之劍,斷盡薄幸男兒頭”!第三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封建思想與現(xiàn)代意識的沖突對立。以儒家思想為根基筑起的封建堡壘屹立了幾千年,當(dāng)西方的堅船利炮打開中國國門,西方自由、平等、民主等思想涌進中國,與封建思想產(chǎn)生了激烈的矛盾沖突,少數(shù)覺醒的青年已經(jīng)勇敢邁出反抗的步伐,但在當(dāng)時社會轉(zhuǎn)型期的時代大潮中,一些骯臟的社會風(fēng)氣和封建禮教的禁錮仍然存在,這就對那些追求人性自由的青年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他們痛苦、矛盾、無奈,想要抗?fàn)帲瑓s最終失敗。在民國初年的那個時代,五四運動未發(fā)生,民眾的覺醒程度仍然不高,方慧蘭與母親、禮教相抗,卻最終被無情人拋棄郁郁而終,她的抗?fàn)幣c失敗也是那個時代的女性愛情婚姻悲劇的真實寫照,也是在未達到整個國民覺醒的狀況下女性反抗的局限性的真實寫照。
徐枕亞申明他的寫情文學(xué)觀是“非特不為世道人心之害,且足以為改良社會之一助”,以此來表明他的作品不同于其他流行的寫情小說,也表示了對不良言情小說的批判。然而在《自由鑒》中,作者卻提出“余以其事之足以箴不良之社會,而醒無數(shù)醉心自由之女界同胞”、“莫徒崇文明自由之虛名,而受身死名隳實禍。姻緣大好,回頭須念身家;歡愛無多,失足難嘗名譽”,借以方慧蘭之事勸解“醉心自由”的女性同胞,主張女性不要崇尚文明自由的虛名,要顧念身家,珍惜名譽,這樣的現(xiàn)象也存在于《玉梨魂》與《雪鴻淚史》之中,作品主人公最初的熱血和勇敢都在強大的封建禮教和思維慣性面前卑怯的不敢越雷池半步,從而在抨擊的道路上倒退了一大步。而晚年的徐枕亞又回到了爛俗的言情小說的寫作套路上,“在近代的曙光面前,情不自禁地睜開了雙眼,一剎那間又膽怯而自責(zé)的閉上了雙眼,本能地倒退了一大步”,這是時代和人生賦予他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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