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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怕鬼撞鬼(短篇小說)

        2014-07-11 02:03陳肖人
        紅豆 2014年6期
        關(guān)鍵詞:軍大衣桃木蛇頭

        陳肖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西出版總社編審,享受國務(wù)院特殊津貼專家。著有長篇小說《雨后青山》《斜陽脈脈水悠悠》《我這把生銹大刀》,中篇小說集《黑蕉林皇后》,短篇小說集《仲夏夜之謎》及文集《廣西當(dāng)代作家叢書·陳肖人卷》《一支難忘的歌》等。中篇小說《黑蕉林皇后》獲廣西文藝創(chuàng)作“銅鼓獎”。

        我們鄉(xiāng)下有句俗話:多行夜路必遇鬼。那是說膽大的人多做膽大的事的話,也會有倒霉的時候。

        小時候就知道,我們村有個膽子忒大的人,那就是十五公,他曾口出狂言,說是他從不怕鬼,如果遇上鬼,還要鬼點(diǎn)火來讓他抽煙。有一回,鄰近村有個女人“落身死”(難產(chǎn)而死),埋在一個荒嶺里。埋葬三天之后,夜里有人和他打賭,如果他敢到墳頭把那些幡旗拔回來的話,要?dú)⒁粭l狗來和他飲酒。他說,何用殺一條狗?殺一只雞就可以了。相賭的人說,那好,我在閑屋殺雞等你。所謂閑屋,就是人們無事經(jīng)常聚在一起聊天打牌的草房。

        十五公立即起身走去了。去時,執(zhí)了條木棍,以防萬一。

        十五公一陣風(fēng)似的來到這落身死的墳頭,拔蔥似的拔下三支幡旗,還在這墳頭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詞道:“對不起了,我把你這三支招魂旗拔走了,已把你招了三天,你已到陰曹地府了,你也落了心,留下也無用了。在這荒年臘月,這三支旗可讓我飽吃一頓雞,篩半壺酒,你這也是為陽間做好事,來世投生,你會有好報應(yīng)!”說畢,轉(zhuǎn)頭就往回村路上奔。

        他才走出嶺頭不遠(yuǎn),黑暗中猛然發(fā)覺踩到了一條蛇。這蛇不但咬了他的腳面一口,還把整條蛇身卷到他的腿上。他頓時大吃一驚,蛇本來是熱天才爬出洞的,已經(jīng)是十二月的冷天,竟也有蛇爬出洞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朦朧中意識也還清醒,立即伸手把蛇的七寸捏在手中,又用力一拉,把這蛇拉出了腿。一看,這蛇足足有一尺長,小孩手臂般粗。他尚不知道這是什么蛇,但他聽人說過,若被蛇咬的話,要以毒攻毒,馬上咬下蛇頭,嚼了下去,可以解毒救生。他就對著伸出蛇信的蛇頭咬了一口,活生生地把蛇頭咬斷,并把它嚼爛咽了下去。完后,他就捏著這條蛇一直回到村里。

        這時,那位打賭人已經(jīng)在閑屋聚來了幾位看熱鬧的人。這人已把雞捉來了,等他拿回幡旗。

        這時十五公風(fēng)一樣卷了進(jìn)屋來。他見屋里幾個人似是等他出現(xiàn)。于是,他把兩手一舉,左手拿的是三支幡旗,右手拿的是一尺長的大蛇。弄得眾人“嘩”的一聲,目瞪口呆。

        他給眾人說了事情經(jīng)過。燈光之下,有人看出,那是一條吹風(fēng)蛇,這是鄉(xiāng)下至毒的蛇。有人還說是最毒的“吹風(fēng)蛇”,被它一咬,走出百步就會毒汁攻心倒地??伤麖膲瀳鲎呋卮謇?,何止百步?遠(yuǎn)有四五里地,已是幾千步之遙??伤谷换钌亓⒃诒娙嗣媲埃f出的話,口水都不吞。奇人!勇者!猛夫!

        于是,眾人吃了一餐龍鳳燴,喝了個酩酊醉。事后,有人說,這毒蛇可能是這“落身鬼”變的,但卻成了十五公眾人的口福了。

        這是前話。

        卻說就在良村土改工作隊(duì)槍斃地主父子的那個晚上,竟也又發(fā)生了十五公勇闖殺人場膽大的事。

        那晚,也是在我們村的那間閑屋,也是有幾個人在屋閑聊。自然,槍斃良村父子的事是個話頭。不知有誰問出一句,誰敢到良村江坪今天斃人那地方走一圈,算他是水缸做的膽。

        誰敢?量誰都不敢!

        所以在場的李大哥放出豪賭。他說,誰敢的話,我送他一擔(dān)谷。

        一擔(dān)谷,比前面的一只雞不知貴重多少倍。大約當(dāng)時可以買10只雞。

        有人就說,你說話算數(shù)?

        李大哥就說,男人大丈夫,絕不食言!

        在場的十五公馬上回話說,這可是當(dāng)著眾多人的面,絕不食言嗎?

        李大哥看了看十五公,知道他曾勇闖落身墳,咬死吹風(fēng)蛇。他的膽識在村中無人敢比,但是這可是活生生斃了兩個人的場地,那冤魂厲鬼比“落身死”厲害得多,他再膽大也敢嗎?可是大話既出不可收回。就說,十五公,我知你膽大,可話說回來,如果出了什么事,你自己負(fù)責(zé)哦?!

        十五公拍著胸膛說,那當(dāng)然,敢做就敢當(dāng),如果我半路逃回,賠你一擔(dān)谷。

        眾人齊說,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哪個賭輸哪個賠!

        李大哥皺了一下眉頭,問道:“如果你真敢去走一圈,有什么見證呢?”

        十五公脫口就說:“我拿一條木釘,釘在那兩個死尸旁邊,等明天你到那里去查,如果有木釘釘在那里,不就證明我敢作敢為了嗎?”

        眾人都說,這個在理。

        李大哥問,拿什么木釘呢?這里有嗎?

        眾人欲分頭去找。

        十五公說,不用去找,我家里有桃木,我回去削來一條桃木釘。大家看過,以那條桃木釘為準(zhǔn)。

        這話眾人心中明白,據(jù)說桃木是避邪的,可逢兇化吉。十五公有他的用意。

        眾人都說,對對對。

        于是,十五公立即起身回家,東找西撿,找到了一條藏著備用的桃木,砍了一截,削成釘狀,拿到閑屋,亮給眾人看。他還特意舉到李大哥面前,對他說:

        “看好,這桃木釘頂頭上面有一個疙瘩,這是記號,以此釘為準(zhǔn)?!?/p>

        說罷,十五公穿著那件國民黨軍隊(duì)敗出縣城時丟棄的軍大衣,打開大門。一股風(fēng)吹進(jìn)來,軍大衣兩襟飄起,像一只鷂鷹似的,飛出門外去了。

        從我們村至良村的沙江坪,也就是四五華里。十五公疾步而去,路有凹凸不平,不少是牛蹄腳窩,不免有時打個趔趄。這不打緊,十五公有拳腳功夫,步履輕盈,不至于碰到泥坨跌倒的。想當(dāng)年,他逃日本鬼追捕,竟可飛步走在已經(jīng)犁過田的田峒,即使腿有槍傷,也沒有跌伏下去,這點(diǎn)凹凹凸凸算得上什么?!他可是一口氣奔到了良村江坪。

        今天上午,他也來看斗爭大會,直看到槍斃了人他才回去,知道那兩個死尸在什么地方。

        他一手執(zhí)木釘,一手拿斧頭。這斧頭不但可以當(dāng)鐵錘,還可以當(dāng)防衛(wèi)工具。當(dāng)他來到一肥一瘦的兩具尸體面前時,猛想起濟(jì)匪的那具瘦尸的嘴上鑲有兩顆大金牙,那可是值錢的東西呀!于是他把那具倒伏的瘦尸翻了起身,看看那張嘴。可那張嘴卻是閉合著的,并沒有張開,他和那位瘦尸的生前打過交道,知道那兩顆金牙鑲在什么方位,那是上牙靠前的地方。但瘦尸閉著嘴不好下手。他就伏下身去,兩手扒開那嘴唇。當(dāng)他把斧頭砸下去的時候,慌亂中,砸中了他左手的拇指,痛得他不敢做聲。砸下第二下時,就把那死尸的兩顆金牙捶下來了。他趕緊放進(jìn)軍大衣的口袋里。之后,他發(fā)覺被捶中的拇指疼痛難忍,那可是十指連心哦,能不痛?

        接著,他又揀起桃木釘,砸了幾下還沒有把木釘捶深下去,可能江坪的泥土下混雜有石頭。他只好移了另一個位置,又捶了幾捶,才把桃木釘深釘了下去。

        當(dāng)他欲走的時候,那件軍大衣竟然被扯住了,怎么曳也扯不開。這時,他心慌得不能自已,可說六神無主。難道這衣是被鬼曳?不管那么多,他側(cè)著身用力一拖,那件軍大衣被拖了下來。他心想,這回真撞鬼了,否則軍大衣為什么被拖曳下來呢?真的撞鬼了,撞鬼了!

        他跌跌撞撞地奔回村里,路上還摔了兩跤?;氐介e屋,大家見他鼻青臉腫,四肢軟癱,見凳就癱坐下去,“咴咴”地抽氣,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一早,李大哥和幾個人到良村江坪一看,死尸旁邊釘下的確實(shí)是那條桃木釘,但那桃木釘下還釘住了十五公的那件軍大衣……

        如此,十五公大病了一場,病得頭發(fā)都掉盡,成了禿頭,一個多月后才回過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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