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憶是忠實于我的,忠實甚于我最好的友人。它生存在燃著的煙卷上,它生存在繪著百合花的筆桿上,它生存在破舊的粉盒上,它生存在頹垣的木莓上,它生存在喝了一半的酒瓶上,在撕碎的往日的詩稿上,在壓干的花片上,在凄暗的燈上,在平靜的水上,在一切有靈魂沒有靈魂的東西上。它在到處生存著,像我在這世界一樣。
它是膽小的,它怕著人們的喧囂,但在寂廖時,它便對我來作密切的拜訪。
它的聲音是低微的,但它的話卻很長,很長,很長,很瑣碎,而且永遠(yuǎn)不肯休;它的話是古舊的,老講著同樣的故事;它的音調(diào)是和諧的,老唱著同樣的曲子,有時它還模仿著愛嬌的少女的聲音;它的聲音是沒有氣力的,而且還挾著眼淚,夾著太息。
它的拜訪是沒有一定的,在任何時間,在任何地點,時常當(dāng)我已上床,朦朧地想睡了,或是選一個大清早。人們會說它沒有禮貌,但是我們是老朋友。
它是瑣瑣地永遠(yuǎn)不肯休止的,除非我凄凄地哭了,或者沉沉地睡了,但是我永遠(yuǎn)不討厭它,因為它是忠實于我的。
(清荷夕夢摘自北京燕山出版社《戴望舒精選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