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
怎么說呢,搬家后,那塊鐵就一直放在李木家南邊那間屋的窗下,那是一大塊鐵,很大的一塊,嚴格說應該是一大坨,像一坨巨大的牛糞,這么說不好聽,或者就應該說它是一個錐型的鐵坨,它比食堂飯桌小不了多少,但這錐型鐵最高的地方不到半米。搬家的時候,人們怎么也弄不動它,還動用了小型手工操縱的那種有鏈條的起吊機,李木和他的朋友好幾個人“嘩啦啦、嘩啦啦”很費力地把它吊起來,然后才裝上車,就這樣,它也跟著搬到了新居。李木和他的母親原來住那種小平房,這坨鐵可以放在院子里,現(xiàn)在他們沒有院子了,而這坨鐵又不能搬到屋里,李木和他母親合計了一下,就把它放在了南邊那間屋的窗下,只不過,他們用一大塊舊苫布把它苫了一下,這樣一來,人們看不出它是什么,人們也不關心它是什么,只是小區(qū)的人來過問了幾次,春天來的時候小區(qū)要綠化,小區(qū)的管理人員才知道李木的南窗下有塊巨大的錐型鐵。他們都覺著奇怪,怎么會有這么老大一塊鐵?要是拉去賣廢鐵,大概會賣不少錢。
那天小區(qū)倒垃圾的那個中年人來了,他敲門進來,問這塊錐型鐵賣不賣?
李木的母親一下子就火了,她對那個倒垃圾的中年人說:
“誰說賣!誰說賣!”
李木那天也在,他從里屋沖出來。
“——滾!”
倒垃圾的中年人很吃驚,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
“——滾!”
李木又大聲說。
倒垃圾的中年人是退著出去的,他的眼睛有些斜視。小區(qū)里的人總是能看到他一天到晚一趟趟地倒垃圾,蹬著他那輛垃圾車。
李木的母親已經退休了,她以前是一家小學校的老師,李木的父親是鋼鐵廠的小技術員,去世都快二十年了,李木現(xiàn)在幾乎都想不出父親長什么樣了。李木現(xiàn)在有許多問題,但他最大的問題是他一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女朋友,而且他也不怎么愿意和女孩子們來往,這讓李木的母親很發(fā)愁。李木不找女朋友的原因是李木到現(xiàn)在還沒有工作,從他走出大學校門那天開始他就不停地到處找事做,他不是沒做過事,他做過的事太多了,有一陣子他還送過快遞,還當過一家超市的門童,但這都是些零零碎碎,可以說算不上是什么工作。李木現(xiàn)在像是有些心灰意冷,對找工作不再抱任何信心了,所以他幾乎整天都待在家里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腦。李木的朋友不怎么多,也就那么幾個,有時候李木也會出去和朋友們聚會一下,喝喝酒唱唱歌,或騎著車子離開這個城市,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但說實話他們也走不多遠,為了生活,他們都得拚命工作,出去走走玩玩兒,最多也不過幾天時間。但李木現(xiàn)在沒工作,所以就總是待在家里,對著電視發(fā)呆或者躺在沙發(fā)上發(fā)呆,有時候就那么睡著了,醒來會去喝一杯水,然后會再坐下來看電視,看累了就再睡,或者抽支煙。
“你還年輕,木木?!崩钅镜哪赣H說。
在李木母親的眼里,李木還是個孩子,她甚至覺著這樣下去也挺好,自己的退休工資夠她和李木花了,她有時候根本就不敢想像李木會離開自己。李木的父親離開她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想過會有那么一天,而且會來得那么突然。她有時候會從夢里驚醒,李木的父親,突然渾身是火從什么地方又爬了出來,然后一下子就什么也沒有了。
“你要找工作!”李木的母親對李木說,“你不能沒有工作?!?/p>
沒人知道李木母親內心的恐懼,李木的母親想如果自己也突然像李木的父親那樣一下子就沒了,李木可怎么活?
“木木,你不能沒有工作!”李木母親說話的時候眼睛里很亮。
“這樣就挺好?!崩钅菊f。
“我要是沒了呢?”李木的母親說。
李木看著母親,像是受到了什么驚嚇。
“那怎么會?”李木站起來,說。
“我要是沒了呢?”李木的母親又說。
“那怎么會!”李木叫了起來,他被母親這句話嚇著了,整個下午,他躺在那里。
而李木的母親果真突然就沒了。那天李木從外邊洗澡回來,家里靜悄悄的,換了拖鞋,他先是坐在那兒看了一會兒電視,家里靜得像是有點不太對勁,要在往常母親早就會在廚房里忙開了。接下來,李木的尖叫聲把鄰居們嚇了一跳。李木發(fā)現(xiàn)母親就躺在陽臺和廚房之間的門那里,早已經沒了氣息。
“——我是木木!——我是木木!”
在那一剎那,李木覺得自己一下子什么都沒有了,他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從自己的身體里往胸口那地方涌上來,緊接著,他覺得自己在消失,在慢慢飄浮起來,他能聽到的只是自己的聲音:
“媽——我是木木!”
李木的打算很簡單,他覺得這個家乃至這個城市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了一點點意義,雖然他從小在這個城市里邊長大。李木的打算是到外邊去待一陣子,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也許一輩子。一旦遠離這個城市,他準備開始做自己的事,那就是當一個點心師,烤自己心愛的小點心。他現(xiàn)在連女朋友都沒有,所以也不必和誰商量。李木打算把現(xiàn)在的房子出租,租金是半年結一次,這筆錢正好用來在外邊租房子。母親給他留的錢雖然不多,但李木暫時還不用擔心沒有飯吃。李木把家收拾了一下,電視機和洗衣機要留給房客,床和桌子當然也要留給人家。李木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到一個柜子里,里邊有兩件母親給他織的毛衣,還有兩條毛褲。有一陣子,李木的母親總是在給李木織東西。李木把這些東西都放在了柜子里,并且上了鎖,母親的東西也都放在了另一個柜子里,也上了鎖。到時候,李木會對房客說誰都不許動這兩個柜子。收拾完這一切,李木整整躺在沙發(fā)上睡了一天,其實他沒睡著,他能感覺到有什么在自己臉上,涼涼的,他就那么躺著,也許是睡著了,迷迷糊糊中他突然聽到有聲音從廚房那邊傳了過來,水管子被打開了,“嘩嘩”的,水流沖洗著什么,刀在砧板上切東西,一聲一聲一聲一聲。李木突然清醒了,他從沙發(fā)上一下子跳起來去了廚房,是一場空歡喜,廚房里空空蕩蕩,母親用來腌泡菜的那幾個玻璃瓶子還在那里,一個大的,三個小的。母親用來腌咸雞蛋的那個小瓷壇子也在墻角放著,母親幾乎天天都要穿的那個圍裙在臺子上放著。還有那個鐵皮小烤箱,上邊的紅漆都快掉光了。母親總是用這個烤箱給李木烤點心吃,后來他大了,也用這個烤箱給母親烤點心吃。李木很想大喊一聲,他張張嘴,臉上又有涼涼的東西在滑落。李木又重新躺回到沙發(fā)上去,這一次他睡了一會兒。有一種聲音輕輕輕輕朝他這邊走過來,有件東西蓋在了他的身上。李木一下子又驚醒了,他希望這回不是夢,睜開眼,什么都沒有,整個屋子里只有他一個人,這讓他怕極了也傷心極了,他站起來,看看左右,然后再次躺下,這一次他沒有躺在沙發(fā)上,而是躺到了母親的那張大床上。李木讓自己的臉貼在母親枕頭上的那塊藍格子枕巾上,上邊有李木從小就熟悉的味道,藍格子枕巾很快就濕了。
李木又回到了沙發(fā)上,頭枕著這邊的沙發(fā)扶手,腳搭在沙發(fā)的另一邊扶手上。他就那么一直躺著。這期間,他打了一個電話,給他的朋友臭臭,李木的朋友臭臭是開車的,李木請他過來一下,李木打電話的時候心里一直在說:“這沒什么不對的,這沒什么不對的?!?/p>
李木在心里對自己說那一坨鐵不能總放在那里,自己要走了。
“你明天來吧。”李木說。
“好的好的。”臭臭在電話里說。
“外邊冷不冷?”李木說。
“你幾天沒出門了?”臭臭說。
李木是有好多天沒有出門了,這是初冬,樹葉還沒落完,落葉打在窗子上,李木明白那是落葉。
“你得出去走走,別總在家里待著?!背舫艉軗睦钅尽?/p>
“我這就出去,待會兒出去吃碗面,再加一個雞蛋和丸子?!崩钅菊f。
“你聽見沒?”臭臭在電話里說。
“什么?”李木不知道臭臭讓自己聽什么。
臭臭讓李木聽那邊的蟈蟈叫的聲音。
“你的叫得怎么樣?”臭臭在電話里問李木。
李木和他的朋友臭臭從小就喜歡在冬天養(yǎng)這種會叫的蟲子,但李木的蟈蟈前不久死了,李木的母親出事那幾天李木把什么事都忘了,他還忘了煤氣爐上坐著的一壺水,火把那把壺的壺底燒穿了,燒了一個不規(guī)則的洞,可以同時伸進去兩個指頭。李木想去買一把新壺,但他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幾天,他會用做飯的鍋給自己燒一點水喝,同時還會用它給自己煮一點方便面吃。母親買的橘子還在,放在塑料袋里,但是都已經干縮了,有點發(fā)黑了,李木就讓它待在那里,不舍得吃也不舍得動,他想像母親是怎樣把它輕輕放在那里的。母親用過的那個水杯也放在那里,里邊還有一點點水,是母親喝剩下的,李木不舍得動它,就讓它待在那里,他會久久地看著杯子里的那一點點水,那是母親喝剩下的水。他怕那點點水蒸發(fā)掉,他用一張塑料薄膜把杯口封死了。
“你真的要去陽朔?”臭臭在電話里問李木。
“去定了?!崩钅菊f。
“也好,我會去看你。”臭臭說。
“我去那邊開個烤點心的作坊?!崩钅菊f,“餓不死。”
李木的朋友都知道李木做的點心特別好吃,李木喜歡做這些事,李木的母親教會了他烤點心,面粉,油,白糖,有時候會用一點蜂蜜和牛油還有雞蛋,這些東西到處都有得賣。李木早就想要開個烤點心的小作坊了,他很喜歡烤點心吃,還喜歡把自己烤的點心拿給朋友們吃。
“我自己能養(yǎng)活自己。”李木說。
“自己養(yǎng)活自己沒錯?!背舫粽f。
李木又對電話那邊的臭臭說,“收廢品的人會開車過來的,你不用開你的車。到時候你替我看著就行了。”李木說自己到時候要回避一下,也許就到別處轉上半天,李木說自己不能看著別人把那塊鐵拉走。
“這你知道?!崩钅鹃_始哽咽了。
“那當然那當然?!背舫赳R上說。
李木的事臭臭都知道,他們從小一起長大。
“有什么辦法呢?那么大一塊兒,你又不能帶著走?!背舫粝氚参恳幌吕钅尽?/p>
“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崩钅菊f。
“明天到了中午你再回來?!背舫粼陔娫捓镎f。
“我什么也沒有了?!崩钅菊f。
李木這么一說,臭臭也開始傷心了,電話里輕輕一聲嘆息。
“沒關系?!崩钅菊f。
李木又躺回到沙發(fā)上去,就那么一直躺著,天一點一點黑下來。母親去世后,屋里的窗簾就一直沒拉開過,所以屋里比外邊黑得更早一些。再后來,李木把燈開了,夜已經深了,李木就那么坐著。樓上傳來水管子流水的聲音,再有,就是腳步聲,有人上樓去了。開門聲,關門聲。又有人上樓了,咳嗽,吐痰,跺腳,跺得聲音很響,燈肯定一下子就給跺亮了。
李木能去什么地方呢,天已經冷了,路邊的樹葉都差不多快落光了。第二天一早李木去了超市。他其實什么也不想買也不需要買,他只是想看看。超市里總是有許多可看的東西。李木有時候會在這個超市里買些過季的衣物,比如那種麻灰色的運動褲,穿起來很舒服,李木現(xiàn)在就穿著這種褲子。還有那種窄腿牛仔褲,雖然便宜,但穿起來和正品差不多。李木的母親早就教會李木了,在換季的時候把明年要穿的衣服一下子買好,這樣會省下一筆錢。李木東看看西看看,其實他什么都看不上心,要在平時,他總是和母親一起到這個超市,最多的時候是來買菜,那一定會是在超市快要關門的時候,這時候的菜最便宜,要是不處理,隔一夜也許就要爛了。
臭臭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過來的。臭臭在電話里對李木說:
“你先聽我說,老木,你別急?!?/p>
“什么事?”臭臭這么一說李木就急了。
“那塊鐵不在了?!背舫粼陔娫捓镎f,有點兒結巴。
李木手里的人字拖“啪”地一聲掉了下去,李木正在看這雙人字拖。
“你說什么?”李木說。
“那塊鐵?!背舫粼陔娫捓镎f。
李木沒有彎腰把那雙鞋揀起來,他的腦子一下子空了,他不小心撞了一下站在他旁邊的年輕人。
“你能不能慢點?”年輕人說。
李木已經從鞋品柜這里跌跌撞撞走了出去,超市里的人總是很多。
“怎么就不在了?”李木邊走邊對著手機說。
“你是不是挪地方了?”臭臭說。
“沒有?!崩钅菊f,母親去世那天他還去看了一下那塊兒鐵,還對那塊兒鐵說了話,李木蹲著和那塊鐵說話,像小時候一樣,把眼淚一下一下抹在那上邊。
“你沒事吧?”臭臭在電話里說,“你晚上就沒聽到有什么動靜?那么大的東西,不可能沒動靜?!?/p>
“我沒聽到任何動靜?!崩钅菊f。
“也許還能找著,那不是個小東西?!背舫粽f,“你別急?!?/p>
“那不是鐵,那不是鐵。”
臭臭聽見電話里李木在說。
“那不是鐵?!崩钅居终f,哭出了聲音。
“老木你在什么地方,我這就打車過去找你?!背舫粼陔娫捓镎f。
李木去的那家超市其實是在地下,李木乘著電梯上來了,他的臉色真是很不好看,他把臉用手抹了又抹,眼淚還是不停地涌上來。上了電梯也就到了路邊,電梯口有兩個人正在打架,其中一個的鼻子出了血,血又被涂了滿臉。李木六歲上就沒了父親,所以從小就膽子特別小,李木當然不會知道這兩個人為什么打架,周圍的人也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创蚣?,但圍過來看的人越來越多。
“小伙子,小伙子,別太激動?!?/p>
有個老頭兒站在李木身邊對那兩個打架的年輕人說。
“他是我弟弟,我們不是打架,他有病?!?/p>
那兩個年輕人中的一個說,一邊用紙擦拭自己臉上的血。
“他是我弟弟,他有病,你們別圍著,你們都馬上散開?!边@個年輕人又說。
但周圍的人突然都靜了下來,都眼盯盯看定了李木。
“我才有病,那不是鐵,我還想把它賣了廢品!”
李木大聲說,對著手機說,也是在對自己說,李木忽然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那個年輕人停止了擦拭臉上的血,也看著李木。李木忙推開旁邊的人,他聽見后邊有人在說:“怎么回事?這都是些什么爛事?”
李木抹了一下臉,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臭臭這時又打來電話了,臭臭問李木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臭臭想安慰安慰李木,臭臭說如果真找不到就等于那塊鐵已經賣了,“遲早是要賣的,又不是什么小東西可以隨身帶走。”
臭臭這么一說,李木就哭得更厲害。
“那不是鐵!”李木大叫著說,“那根本就不是一塊鐵!”
到了這天下午,事情有了轉機,風也停了。
臭臭把一只手放在李木的額上,說:“你好像有點發(fā)燒?!?/p>
李木在找自己的煙,找了出來,抽了一支給臭臭。
“沒事了,沒事了,幾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背舫粽f。
臭臭說話的時候李木就一直站著,李木抬起手摸額頭,覺得自己真像是在發(fā)燒了,他想聽聽臭臭怎么說,錐型鐵是怎么找到的。臭臭要李木坐下來,李木坐了下來。李木和臭臭,他們現(xiàn)在是在一家小飯店里邊。他們都累了,都想吃點東西,也許再來一點酒。
小飯店里現(xiàn)在還沒有客人,還不到吃飯的時候。
“要是住在五樓六樓那可怎么辦?”臭臭說。
李木看著臭臭。
“真夠沉的?!背舫粽f,“把六個工人都累屁了。”
李木看著臭臭。
“多虧是在一樓。”臭臭說。
李木看著臭臭,李木很想知道錐型鐵是怎么找到的。當然那塊鐵現(xiàn)在是不會再被人拉走了,臭臭帶著那幾個雇來的工人把那塊錐型鐵搬進了屋里放到了床下,放在了母親的那張大床下邊。那么大一塊鐵放到床下還真是不容易,那幾個工人,先是把床搬起來放到一邊,然后再把那塊鐵搬進屋放平在地上,再一起動手把它推到放床的地方,他們事先還量了量那塊鐵,床下正好放得下。這一切,都已經安頓好了。
臭臭說:“想不到一下子就找到了,多虧了你們小區(qū)那個倒垃圾的。”
李木想起來了,那個眼睛有點斜視的清潔工。
“他干的?”李木說。
“不是他干的,他賣廢品的時候看見了,是他看見的?!背舫粽f。
“你怎么想起問他?”李木說。
“這種事當然要先問他,這種事?!背舫粽f。
“你怎么問的?”李木又想起那次的事了,這個人是倒著從屋里走出去的。
“我都對他說了,”臭臭說,“我對他說那塊鐵可不是一般的鐵,我對他說那塊鐵里邊有一個人?!背舫艨粗钅荆粗?,說自己把那塊鐵的事都對那個小區(qū)倒垃圾的清潔工說了,二十多年前鋼廠出的一次事故,一罐鋼水突然在空中翻了個兒,一罐鋼水都澆到了一個小技術員的身上,當時那個小技術員一下子就什么都沒有了,整個人都化作了一股青煙,如果要說還有什么,也就都在這塊鐵里了。所以,什么都能丟,就是這塊鐵不能丟。
李木重重出了口氣。
臭臭就不再說了,看著李木,“就這些?!?/p>
李木又重重出了口氣。
臭臭又說,“就這些?!?/p>
李木覺著自己快要憋不住了,有什么已經到了嗓子眼那地方。
“你永遠不會知道我看見那塊鐵的感覺?!背舫粽f。
“我想我應該知道?!崩钅菊f。這時候啤酒來了。
“你說要賣它的時候我其實很難過?!背舫粽f。
李木重重出了口氣,把手伸過去。
臭臭把手收了回來,說,“喝吧?!?/p>
“喝吧?!崩钅疽舱f。
“鐵也放好了,下一步,你說說下一步?”臭臭看著李木。
李木已經把頭伏在了桌上,李木的出氣很粗,很粗,很粗,李木突然放聲哭了起來,這時候飯店里沒客人,還不到來客人的時候。臭臭把臉掉過去,看著窗外,有人從窗外走過,臭臭舉起啤酒喝了一口,他的眼里也都滿滿是淚。李木繼續(xù)哭著。臭臭把手放在了李木的頭上,手指伸進了李木的頭發(fā)里,李木的頭發(fā)很柔軟,真的很柔軟。
臭臭想不起來該說什么了,他想,李木今天晚上就應該是睡在那張大床上,睡在那塊錐型鐵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