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倉頡
我去南京出差時,沒買到臥鋪票,只好湊合坐硬座。
上車找到自己的座位后,離開車只有幾分鐘了。這時,急匆匆過來一個年輕人,背著打成行軍包的行李,一看就是個農(nóng)民工。他先將背包放到行李架上,接著拿著車票找座位。走到我坐的這一格,他站住了,對坐在我對面玩手機游戲的中年男人說:“大哥,這不是您的座位吧?”中年男人抬起腮幫鼓鼓的臉,看樣子像個老板。他掏出自己的車票看了一眼,竟對年輕人吼起來:“你瞎啊,長眼睛沒?”
年輕人的臉微微發(fā)紅,又低頭看了一下手中的車票,抬起頭,一臉不解的神情。終于,他鼓起勇氣說道:“大哥,能讓我看看您的票嗎?”“鼓腮幫”白了他一眼,不耐煩地將票扔向他。年輕人將票接住,仔細看了一番,面帶微笑地還給“鼓腮幫”,然后斜靠在我旁邊的靠背上,不言語?!肮娜鶐汀闭諛油嫠挠螒?。
我有些不忍,對年輕人說:“你再看看票,是不是在別的車廂?”他對我笑笑,搖了搖頭。
列車行了兩站路,年輕人似乎有些扛不住,將行李架上的背包取下來,墊在屁股底下,坐在過道上。沒多久,賣飲料、瓜子、盒飯的小推車過來,老遠就聽女列車員嚷嚷:“過道上不準(zhǔn)坐人,讓讓,讓讓?!鞭r(nóng)民工起身抱起背包讓小車過去,然后又坐下。一會兒小推車又拐回來,他再讓,再坐,如是三番,看樣子真是累了。
我看書看得有些困,禁不住打起盹來。斜對座的“鼓腮幫”,早已垂頭進入夢鄉(xiāng),并有微微的鼾聲傳出。
我醒來時已是深夜,“鼓腮幫”還在睡?;疖嚳斓叫熘萘恕D贻p人悄悄問我:“大哥,到徐州了沒有?”我掏出手機看看,判斷了一下時間,說:“快了吧,應(yīng)該還有幾分鐘就到站?!蹦贻p人說:“謝謝。”
列車重又開動。下一站就是棗莊,鐵道游擊隊的故鄉(xiāng)。
這時,年輕人突然站起來,朝“鼓腮幫”走去,伸手在睡夢中的“鼓腮幫”肩上拍一下:“大哥,醒醒,到站了。”“鼓腮幫”迷迷糊糊醒來,睡眼惺忪地問:“到哪兒了?鄭州嗎?”
年輕人微微一笑:“棗莊。”“鼓腮幫”大吃一驚:“什么,棗莊?怎么會到棗莊?”說著站起來扒著車窗往外看??戳藥籽郏纯闯鏊匀?,又重新坐下,問身邊的人:“這趟車不是到鄭州嗎?”有人笑了:“這是到濟南的車?!薄肮娜鶐汀币慌哪X袋:“完了完了,坐錯車了?!闭f著就急忙取行李,取下一只大手提箱拎著就往車門處疾走。
我和年輕人對望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長。我突然明白了:他從南京就知道那人坐錯了車,去的是鄭州而不是濟南。
年輕人對我說:“這人太不講理了,滿口臟話,不治治他不行。”我還有些疑問:“你為什么不早提醒他?這樣就能要回自己的座位啊?!?/p>
他翻翻眼睛,神秘地說:“他去鄭州,我要在徐州之前提醒他,他可隨時下車換乘他那趟車,那趟車比這趟晚發(fā)十多分鐘……”我明白了:這是要置“鼓腮幫”于死地,讓他沒有挽回的余地。這個農(nóng)民工不惜犧牲自己的座位來“教訓(xùn)”那個莽漢,可謂用心良苦啊。
感慨之余,我突然想到什么,問他:“你要到哪里呢?”
年輕人一聽這話,滿臉得意的神情頓收。只見他一拍腦袋,大叫:“我要到蚌埠,在徐州前就該下車。光想著徐州,把這茬兒給忘了?!蔽蚁胄Γ瑳]笑出來。
(鐘離薦自《特別關(guān)注》)
責(zé)編:易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