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YONG

米勇的詩

MIYONG

關系

許多年前

我們的關系開始與子宮臍帶

或是陣痛有關

與搖籃口琴《三百六十五夜》有關

與蘭花豆腐干素雞蛋餃有關

與《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軍港之夜》

《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有關

與形草的毛筆正楷的硬筆有關

與上海話蘇北話四川話有關

與你吃瓜子打毛衣的模樣有關

與我醒來后那個親切的昵稱有關

與三天兩夜回鄉(xiāng)的旅程中懷抱我站立

熬紅的雙眼有關

與偏頭痛風濕關節(jié)炎神經(jīng)痛有關

與中藥西藥各大醫(yī)院的就診單有關

與跨省的漂泊相依為命有關

與尋根地期盼漫長地堅守有關

后來

當風雨將它們付之一炬

我們的關系就變得簡單多了

現(xiàn)在它只與

一塊沉默的石碑有關

黑絲襪

黑絲襪。巷口緊身裙貓步

一群嗷嗷待哺的野獸

開始迂回危險的腳本

黑絲襪柔媚舞動。潮起潮落的胸部

蕾絲里海拔三千英尺的高原

包藏禍心。或是夜色中的風景區(qū)

紅色的高跟鞋

踏著金陵的骨節(jié)。S形的身段。

空氣被香水點燃

秀發(fā)飄灑著李白的瀑布野獸們

終于愛上了唐詩

黑絲襪。性感的漁網(wǎng)里

朦朧的哥德巴赫猜想偶爾

露出荷塘的一隅白蓮

鎖骨下的圍獵脛骨上豐腴隱秘的鹿群

野性的絲線誘捕

尾隨的火焰

一雙白皙的手從耳后伸進烏黑的發(fā)梢

撩起深秋的十月

張望伸長脖子喉結集體死亡

野獸們

遠遠地踮起腳尖

角落

我坐在角落背靠生活

往事已被時間

風化成秋天的落英。而我

仍然對生命滿懷敬意

大地寧靜我聽到一滴淚

在心里默默趕路的聲音。一些文字

手挽著手扛著鋤頭

從紙頁上走過。它們小心翼翼地

為靈魂松土

我睜開眼睛用睫毛

把溜進來的陽光梳理整齊

葉綠素布滿案頭。那些空白

正慢慢地結蒂

我的影子安靜地坐在對面

和我的肉體形同陌路

它們拒絕交談

點燃掙扎的碎片。將灰燼

排列成語言

它們只是想換一種方式

相互認識

凈土

你靜靜地陪我走著

相距不遠。只隔著前世的風塵

腳步如霜

冷卻了寒山寺千年的鐘聲

我的袖口埋伏著十月的秋凍心早已

拜別江南

沉默是西北上空打坐的雪

一開竅

就會參透風雨

春天的證詞

對于經(jīng)過的風我愿意

傾聽你的呼吸。但請允許我

剔除那些寒冷的詞語。純凈的雪已經(jīng)醒來

我請一路尾隨的風暴沿途

張貼禱告。塵世喧囂

一滴露水也需要隱姓埋名。自由地發(fā)音練習

總是比審判提前抵達。我該用怎樣的語言

才能收買整個春天。而這一切

必須趕在酒醉桃花之前

面對青燈古佛我拒絕保持沉默

在那些窺視的眼里我又將成為

哪一種秘密

笑容

親愛的你笑了

你的笑容開成了一朵放肆的桃花

就像當年我瞄準你的目光

動機不詳

親愛的你笑了

濃濃春意如新安江上早起的

煙雨。嫵媚地展開十八里畫廊

親愛的你笑了

笑當年江南作媒把你嫁給了東風

東風很壞圖謀用一輩子

收集你的笑容

親愛的你笑了

誰是你如此璀璨的理由

那個被命運通緝了多年的人為何情愿

在你這兒自首交出一生

親愛的你笑了

往事瘦了。容貌舊了。那份愛慢慢地熟透了

親愛的你笑了

我那么多的秘密

被你

一點點知道了

寅時

有些字是不能寫的。比如

——母親。它們有電

一碰就會痛

母愛

是無法掩埋的。埋進去

會長出悲傷長出思念

當你的心跳與大地的心跳

同眠。知道嗎？

我也正把自己埋進土里

你常對我說：去看看林語堂的書吧

那會讓你的心變得寧靜

果然如此。我覺得

——天真的亮了。可現(xiàn)在

只有凌晨四點

故鄉(xiāng)

一幅贗品。這么多年

我仍舊無法分辨她的真?zhèn)?。兒時

還站在她瘦弱的肩頭眺望

那清秀的臉龐已成為發(fā)酵的淤泥

多少青春被時光廉價地出賣

我的人生被那張存折上的零

不斷地算計。故鄉(xiāng)很遠

鄉(xiāng)音成了我必須要臨摹的書帖

我就像個訪客只是在夢里

與故鄉(xiāng)喝醉過幾回

如今我混跡于人群之中

偶爾聽到那方言竟會羞愧得

無地自容

谷雨

谷雨降臨有我飄落的痕跡

它下落的姿勢必須由黑夜決定

午夜的閃電可以下酒

它鍛造的語言在紙頁上淬火

我粗糙的生活被一些平凡的事物

一次次重新打磨。拋光后

成為捕獲時光的琥珀。我用炙熱的心跳

縫補歲月包括那些

曾經(jīng)遺漏的標點。我時常遠離

或是靠近他們。距離

取決于命運旁觀的角度

那些漂泊在外的詞語懷抱火焰

而我予以保留的文字

在大地之上

還原生命的細節(jié)

當鬢角染上霜雪我仍然期待

那個用花朵裝裱的春天就像飛蛾我在星光下破蛹用燃燒的絲線裹成記憶的繭谷雨紛紜是為了救活那顆——草木之心

釣魚

我是那個還未出發(fā)的誘餌

紙頁上的垂釣坐擁一方雪白

平靜的池塘。那些純金的鱗片一閃而過或被生命的倒刺執(zhí)意挽留

主題一根絲線上掙扎的心臟

被反復拉起又向前拋出

柔韌的魚竿上我必須讓自己

不斷彎曲又緊緊繃直以便承受

那些隱秘的力量

時光傾瀉而下隱沒于水草之中

這支倔強站立的魚標在命運的水域里深淺難測隨心浮沉

有多少蔥蘢歲月輕盈地躍出水面

在魚簍里交出一生的口供

我在紙頁上拋竿而那只早已淹死的鉛墜正在悄悄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