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賓
刑事錯案何以發(fā)生
文/四賓
每一件錯案的發(fā)生,不但會傷及涉案個人的財產甚至生命,同時也萌生社會對司法公正的質疑,導致司法權威和司法尊嚴受到挑戰(zhàn),公正司法不但可以給社會以祥和的運作氛圍,同時也給了每個個體生命以平等的底線,無論貧富貴賤,無論地位高低,你我一視同仁,我不用畏懼你、也不用奉承你,甚至依附你。
然而,刑事錯案的發(fā)生,不但會給社會公平帶來挑戰(zhàn),而且會對個體生命帶來無以挽回的創(chuàng)傷。誠然,無論哪個國家,從古到今,刑事錯案幾乎與司法實踐相伴而行,這是無可避免的。然而,今天我們再次談刑事錯案,并不是力圖建立一種全能的制度來遏制刑事錯案,而是,試圖通過制度建設來彌補司法實踐中因人為因素所造成的冤案、錯案。
去年8月,中央政法委出臺了首個關于切實防止冤假錯案的指導意見,意見對審判環(huán)節(jié)“疑罪從無”原則做出重申性規(guī)定,并要求,對于定罪證據不足的案件,應當堅持“疑罪從無”的原則。
而發(fā)生在安徽蚌埠的于英生昭雪案則是我國重申“疑罪從無”原則之后,安徽省改判的第一個案例。2013年12月10日,《東方早報》報道了一篇題為《安徽殺妻冤案律師首曝證據疑點 稱曾刑訊逼供》的報道。報道稱:六年六審,律師指出受害人于英生遭遇刑訊逼供,檢方在無直接證據的前提下,將其自相矛盾的有罪供述作為起訴重要依據。
2013年5月8日,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證據學研究所所長何家弘參與了最高檢申訴廳就于英生案組織的專家論證。他認為,此案的審查證據很粗放,看似證據不少,包括現場偵查、筆錄、證人證言、科學鑒定,但證據間的關系只能證明案件發(fā)生,不能證明兇手就是于英生。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46條規(guī)定:“對一切案件的判處都要重證據,重調查研究,不輕信口供。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沒有被告人供述,證據充分確實的,可以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然而,發(fā)生在安徽蚌埠的這起案子不但沒有直接證據證明當事人有罪,而作為主要證據的有罪供述,卻存在著諸多疑點,可是,正是這件存在諸多漏洞的案子,卻在“六年六審”下成為了一起冤案。
此外,近年來,一些地方領導迫于各方的壓力,為了促進案件的快速辦理,往往要求法官、檢察官、警察“限時辦案”。當然迅速辦案是老百姓所樂意看到的,然而,這種命令式做法,嚴重違反了案件偵破實際。試想在沒有對案件諸多因素進行考量的前提下,以單純的指令形式給辦案各方施加壓力,甚至提出如不按時破案,相關辦案人員將會受到“嚴懲”。這樣一來,辦案者為了盡早破案,必然想方設法排除“阻礙”,有的時候現有的證據不能說明問題時,卻被辦案人員采取了“刑訊逼供”的方式“制造條件”。
加之,目前,在我國法律中,對于“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思想已經深入人心,被告人非但不能選擇沉默,“老實交代”更是被法律規(guī)定的義務。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九十三條規(guī)定:“偵查人員在訊問犯罪嫌疑人的時候,應當首先訊問犯罪嫌疑人是否有犯罪行為,讓他陳述有罪的情節(jié)或者無罪的辯解,然后向他提出問題。犯罪嫌疑人對偵查人員的提問,應當如實回答。”
如此一來,在“限時辦案”的背景下,在犯罪嫌疑人必須“老實交代”的義務之下,以刑訊逼供為辦案手段,力圖盡早破案的傳統思維便成為了必然。犯罪嫌疑人根本沒有權利去保持沉默,他們很難捍衛(wèi)自己身體不受侵犯的權利。也正是因為“配合”成為一種義務,造成了對刑訊逼供者責任的追究很難實施。據《法制日報》報道,在15年來公開披露的30起因刑訊逼供被追究刑事責任的案件中,有16起是因為嫌疑人死亡被追究刑責的,占一半以上;發(fā)現真兇或者其他作案人的有六起,占四分之一;即有超過75%的案件是因為出了人命案或者發(fā)現錯案才啟動追責程序的。這一切都成為了我國刑事錯案出現的制度原因,需要我們進行反思,并且作出適當的修正。
事件回放
2009年11月24日,陜西省丹鳳縣高中生徐梗榮猝死案一審宣判。丹鳳縣公安局原局長閆耀鋒、縣公安局原紀委書記王慶保及三名辦案民警分別因濫用職權罪、玩忽職守罪及刑訊逼供罪,被判處有期徒刑、緩刑或免予刑事處罰。在該案庭審時,檢察人員在庭上出示了辦案人員刑訊逼供時所使用的刑具的照片,其中包括自制審訊椅、鐵絲、鐵鏈及電警棍……
2009年2月10日,丹鳳縣發(fā)生一位高中女生遇害案件,結果辦案人員對嫌疑人徐梗榮進行審訊,直到徐受審猝死。法院認定丹鳳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原指導員趙朔主持制定了刑訊方案,并且親自購買了刑訊工具,并且同其他審訊人員進行刑訊方案演練,審訊人員被分為幾組,每六小時一班輪番上場。辦案人員為了索取口供,采取了不讓嫌疑人休息,反背捆綁、吊等方式進行刑訊逼供。事后相關人員對此并未否認。在受害者身體出現異常時,作為專案組總指揮,閆耀鋒曾安排獄醫(yī)對徐梗榮進行體檢,但疲勞審訊仍未停止。
參與《刑訴法》修訂的學者、社科院法學研究員王敏遠認為:“公安機關對沉默權入法持較大的反對意見,因為審訊破案仍然是傳統的破案方式,‘撬開他的嘴巴’,因為犯罪嫌疑人最清楚自己干了什么,你要不開口,我就迫使你開口?!?/p>
審判獨立是司法獨立的核心,它指的是審判機關依據法律規(guī)定不受行政機關、社會團體、以及個人的干擾。獨立使用審判權是捍衛(wèi)司法公正的必要前提。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指出:“如果司法權不與立法權和行政權分立,自由也就不存在了,如果司法權與立法權合而為一,則將對公民的生命和自由施行專斷的權力,因為法官就是立法者,如果將司法權與行政權合而為一,法官便具有壓迫者的力量?!?/p>
然而,由于有的時候一些地方審判機關在行使審判權時,因為審判機關的財政權并不是獨立的,其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行政機關負責供給,所以受其影響便成為必然;此外,審判機關的人事任免權也不獨立的,法院在人員任免、升遷等問題上因為缺乏獨立性,所以往往受到行政機關的干擾,甚至有的時候直接插手案件的審理。
先定后審的案子最典型的是佘祥林“殺妻”案。佘祥林是京山縣雁門口鎮(zhèn)何場村九組人,1994年,佘祥林的妻子張在玉失蹤,其妻子的親屬認為張在玉可能是被佘祥林殺害了。恰巧同年4月11日,在當地水塘發(fā)現了一具女尸,經過張在玉的親屬辨認,認定該尸體與張在玉體征吻合,結果辦案人員立案偵查,但是因事實不清、證據不足,該案并未立刻宣判。1998年6月,京山縣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佘有期徒刑15年。就這樣佘祥林因“殺妻”入獄11年,2005年,當妻子張在玉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時,佘祥林才被無罪釋放。
然而,此案曾因荊門市政法委召開了由荊門市法院和檢察院、京山縣政法委和有關單位負責人參加的協調會議,會議決定:此案由京山縣檢察院向京山縣法院提起公訴;因為省高院提出的問題中至今有三個無法查清,故對佘祥林判處有期徒刑。如此看來,此案不但違反了《刑事訴訟法》第十二條規(guī)定:“未經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即“疑罪從無”原則。而且還暴露出我國司法審判中的一大頑疾即先定后審?!吧厦妗毕冉o案件定性,然后,有關司法機關則根據定性進行審判。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一百二十六條明確規(guī)定:“人民法院依照法律規(guī)定獨立行使審判權,不受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個人的干涉?!比欢鴮τ谥艹伟?,有關部門領導卻說要“考慮到社會效果,講政治就判,不講政治就放人?!辟芟榱职父侵苯诱f:“因為省高院提出的問題中至今有三個無法查清,對佘祥林判處有期徒刑。”試問如此審判究竟是以事實為依據,還是以領導的意思為依據。一旦一些機關或領導的意識凌駕于司法之上、干預司法,那么法律的尊嚴與權威便勢必在外力的扭曲下成為一些利益群體的囊中之物,如此一來,公平、公正、公開的司法氛圍將會付諸東流,留給老百姓的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助感。
我國憲法第一百三十五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應當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以保證準確有效地執(zhí)行法律?!?/p>
誠然如此,公安機關是行政機關,而法院和檢察院則是司法機關。在整個辦案程序中,依據我國現行法律,公安機關與檢察機關對犯罪行為進行偵查,而檢察機關對于公安機關是否立案進行立案監(jiān)督。一旦偵查終結之后,檢察機關會根據偵查的結果作出起訴與否的最終決定。已經起訴,那么作為審判機關的法院予以審理,檢察機關往往出庭進行公訴。此外,檢察機關出庭公訴的同時,也是對審判機關的審判實施監(jiān)督。
然而,在現實運行中,一些地方的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審判機關卻出現了相互支援、相互配合的現象,在“維穩(wěn)”的大局下彼此間的職責在一些地方被拋之于腦后。
2001年9月13日,河南村民李懷亮因涉嫌奸殺幼女被逮捕,被相關部門羈押了近12年,曾經前后經歷了有期徒刑15年、死刑、死緩。2013年4月25日,平頂山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公開宣判,認定因指控李懷亮殺人證據不足、事實不清,指控罪名不能成立,李被判無罪,當庭釋放。
“案件一開始就有疑點,不然不會出現數次被退補的現象?!睋晃晦k案人員介紹,公安機關將李懷亮涉嫌故意殺害郭小云一案向檢察機關移送審查起訴時,平頂山人民檢察院曾兩次退回要求補充偵查。此外,平頂山檢察院向平頂山中級人民法院公訴時,法院也曾以“部分事實不清,沒有新的事實、證據”為由,拒絕受理。之后,檢察院再次將案件退回公安機關要求補偵。
對于案件最終的審判結果,一位平頂山市政法干警說:“判決結果即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意料之外是因為法院的判決打破了公檢法三家相互配合的潛規(guī)則。在現實的司法實踐中,一些地方的公檢法機關彼此之間無形中已經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有的時候,一旦公安機關抓了人,檢察機關認可了,輪到法院審判時,往往會因為案情缺乏證據,在“不敢不判”“不敢放人”的考量下,遵循“留有余地”的潛規(guī)則,試圖通過“疑罪從輕”的這種方法應付。
針對公檢法在司法實踐中所形成的“配合”局面。2013年5月6日,最高人民法院常務副院長沈德詠發(fā)表了一篇標題為“我們應該如何防范冤假錯案”的文章。文章指出,一段時期以來,相繼出現的刑事冤假錯案已到了必須下決心應對的時候。要像防范洪水猛獸一樣來防范冤假錯案,寧可錯放,也不可錯判。不要過于苛求“命案必破”,對公檢法三機關而言,任何形式的聯合辦案都有可能埋下冤假錯案的禍根,必須要堅決摒棄。確然如此,回顧以往的冤假錯案,公檢法在很多時候扮演的并不是以控、辯、審為支撐的“等邊三角形”,而是演變成了偵查機關“做飯”、公訴機關“端飯”、審判機關“吃飯”的局面。誠如北京理工大學法學院教授徐昕所說,總結反思冤假錯案產生的根源,目前公安機關過大的偵查權、公檢法協調辦案乃至維穩(wěn)需求、“命案必破”和“疑罪從輕”的錯誤觀念都構成了易產生冤假錯案的環(huán)境。在此環(huán)境下,刑訊逼供、權力干預個案成為冤假錯案中常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