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常勇

“什么，十幾門課程變成了五門？”

“什么，語文、數(shù)學、英語課程都不見了？”

“什么，讓體育老師來教數(shù)學、音樂老師來教語文？”

“學校瘋了嗎？”

…………

寒假之后一開學，一場“大地震”在九龍坡區(qū)謝家灣小學爆發(fā)。

課改“大地震”

2014年2月17日，在楊雅喬眼里是“顛覆性的一天”。

這天早上，她走進謝家灣小學三年級三班教室時，發(fā)現(xiàn)多了張新課程表。

湊上一看，她直伸舌頭：“語文、數(shù)學、英語等十幾門課程，居然都不見了?！?/p>

取而代之的是閱讀與生活、數(shù)學與實踐、科學與技術、藝術與審美、運動與健康五門課程。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更讓她瞠目結舌。

第一堂課，是閱讀與生活，內(nèi)容是學習語文課本上白居易的詞——《憶江南》。

“上課的老師，竟是以前教我們音樂的李妍妍老師。”楊雅喬一臉驚愕。

“古人寫的詞，就是他們的歌，配上音樂唱起來，更有意境?！崩铄蜷_音響，古韻十足的《憶江南》便在教室響起。

李妍妍問：“好聽嗎？”

同學們答：“好聽?！?/p>

“那我們就來學唱這首詞吧！”李妍妍手打著節(jié)拍，一句一句地教起來。

“太有趣了，我很快就記住了這首詞?！睏钛艈陶f。

下午的課程，更讓楊雅喬覺得不可思議。

“我們可以隨意參加烹飪、陶藝、棋藝、繪畫、器樂等30多個社團活動?！睏钛艈虡返弥焙簟?/p>

那天下午，同學們都玩high了。

晚上，“楊雅喬們”向家長講起了一天的稀奇事。

這一聽，好多家長立馬火了。

“怎么能讓音樂老師來教語文？”

“怎么能讓體育老師來教數(shù)學？”

“這樣的課改，完全是亂彈琴?！?/p>

…………

300多位家長跑到學校，開始聯(lián)手抵制課改。

為什么要課改

你知道PISA測試嗎？

這是經(jīng)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測試15歲學生閱讀、數(shù)學、科學三項能力的研究項目。

2009年，經(jīng)合組織公布了65個國家和地區(qū)PISA測試結果：中國學生三項能力均居第一。

中國學生頗為自得：“甩開歐美學生幾條街?！?/p>

但2010年DI創(chuàng)新思維全球賽，卻讓中國學生顏面盡失。

中國派出23支隊伍參賽，最好成績僅為第六名——“中國學生應試能力雖然強，但難以將所掌握的知識轉換為科學研究、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的實際能力。”

很讓人沮喪吧！

而這，正是應試教育釀就的弊端。

執(zhí)教20年來，小學基礎教育的三大弊端，越來越讓謝家灣小學校長劉希婭揪心。

一是課程門類太多、分得太細，讓學生負擔過重。

“10多門課程分布在每周五天，對6—12歲的學生來說，名目太多，負擔太重，導致學生在校時間被擠得滿滿的，效率卻不高?！眲⑾I說。

二是課程設置比較僵化，各學科內(nèi)容大量交叉重復。

“比如數(shù)學課有‘體積的測量，綜合實踐課也有相同的‘體積的測量……重復而枯燥的學習致使一些學生產(chǎn)生了厭學情緒?！眲⑾I說。

三是教學方式制約了學生的創(chuàng)新實踐能力。

“老師滔滔不絕地講個不休，學生木偶式地被動接受。這種‘填鴨式教學教出來的學生，精于考試，但不宜于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性工作?！眲⑾I說。

教育家葉圣陶說：“教育是什么，往簡單了說，只須一句話，就是養(yǎng)成良好的習慣?！?/p>

而小學階段，正是兒童形成各種良好習慣的關鍵時期。這六年養(yǎng)成的習慣，將影響孩子未來一生。

“這正是我們傾力推動課改的原因所在?！眲⑾I說。

課程歸并大整合

如何去實現(xiàn)“六年影響一生”呢？

“只有啟動課改?！眲⑾I一揮手。

課改第一步，是著手建立新的課程體系?！耙驗檎n程是教育元素中的核心元素?！眲⑾I說。

現(xiàn)有課程教材有很多交叉重復的內(nèi)容?！氨热?，五年級語文課有一單元的主題是‘勿忘國恥，而品德與社會課也有類似主題。這些交叉重復的內(nèi)容增加了學生的學習負擔?！眲⑾I說。

正基于此，謝家灣小學啟動了課程整合改革。

首先是同一學科的縱向整合?！皩⑼粚W科不同年段的重復內(nèi)容進行歸并?！眲⑾I說。

其次是不同學科的橫向整合?！皩⒉煌瑢W科間交叉重復的內(nèi)容進行歸并?！眲⑾I說。

然后，再將十幾門課程進行優(yōu)化重組。

“將語文、英語、品德與社會、書法、班會整合為閱讀與生活，將數(shù)學、綜合實踐整合為數(shù)學與實踐，將科學、信息技術整合為科學與技術，將音樂、美術整合為藝術與審美，將體育、健康教育、新健康整合為運動與健康。”劉希婭說。

這樣一整合，既保證了課程內(nèi)容、總課時的不減少，又通過歸并重組釋放了大量時間。

“整合后的五門課程，全部在上午完成?！眲⑾I說。

空出來的下午怎么辦？

為培養(yǎng)和提高學生的個人特長、道德情操、創(chuàng)新能力等綜合素養(yǎng)，學校開發(fā)了烹飪、棋藝、器樂等30多個社團活動。

“同學們想學什么就參加什么?！眲⑾I說。

新課程體系，實現(xiàn)了以教材為中心向以學生為中心的轉變?！爸x家灣小學課程整合把握住了大趨勢，走在了全國前沿。”國家教育部課程中心主任田慧生說。

把課堂還給學生

你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吧：看到別人打架，很快就忘了。而你小時和誰打過一架，長大后依然清楚記得。

“因為你是參與者。教育也一樣，要想學生學習效果好，就得讓他們主動學習，成為參與者。”劉希婭說。

于是，謝家灣小學在推行課程整合改革的同時，也啟動了課堂教學改革。

改革第一步，是實現(xiàn)老師與課程的整合。“發(fā)揮老師的特長，讓他們自主選擇一門或多門合并課程?！眲⑾I說。

鮮春擅長種植，原是數(shù)學教師的他，便申請了數(shù)學與實踐。

陳曦原是語文老師，但英語很棒，她便申請了閱讀與生活。

…………

申請之后，如何根據(jù)老師特長將原來幾門課程進行有機融合呢？

“數(shù)學教分米、厘米概念時，可引入實踐?！?/p>

“嗯，我可以讓學生和我一起制作旗袍。”

…………

“經(jīng)過半年集體研討，老師特長與合并課程實現(xiàn)了有機融合。”劉希婭說。

改革第二步，是把課堂還給學生。

傳統(tǒng)教學方式，是老師在臺上不停地講，學生在臺下被動地聽?！熬枚弥?，學生便失去了創(chuàng)造力，只能被動模仿，所以必須探索讓學生主動參與的教學方法?！眲⑾I說。

于是，對話課堂在謝家灣小學誕生了。

學生們上課不再排排坐，而是分成多個小組圍坐在一起。老師站在學生中間，成為課堂主持人。各小組針對老師提出的問題進行討論，學生在討論中展示自我、發(fā)展自我，發(fā)現(xiàn)不足、彌補不足。

“以前學習是孤軍作戰(zhàn)，現(xiàn)在是團隊合作，就像一場快樂的活動?！睂W生郭靜瑤說。

“這種教學方式激發(fā)了學生主動求知的欲望，大大提高了學習效率?！碧锘凵f。

說服家長之戰(zhàn)

沒想到課改一推出，竟引來眾多家長上訪。

“為什么讓沒有相應學科背景的老師從事語文、數(shù)學、英語教學？”這是家長聚焦最多的問題。

“第一，小學科目知識點比較簡單，沒有相應學科背景的老師也能輕易掌握。”

“第二，能否成為好老師，關鍵是看教師的學習能力、組織能力、溝通能力及教育情懷，很多名師都沒有相應學科背景?！?/p>

劉希婭對上訪家長說。

老師王蘭，更是拿自己舉例子：“你看，我也沒有英語專業(yè)背景，以前教英語也教得不錯啊！”

部分家長一尋思，便默然接受了。

但還有部分家長不放心：“影響孩子學習成績怎么辦？”

為打消家長們的顧慮，劉希婭邀請家長到學校旁聽課程。

這是一堂二年級的“數(shù)學規(guī)律課”，講解如何發(fā)現(xiàn)數(shù)的重復規(guī)律。

這堂課，被公認是“學生不好理解的課”之一。

但這次，楊必亮老師抱著電子琴走進教室，即興彈了一首《新年好》。

“同學們，我們一共打了幾次節(jié)拍？”楊必亮拋出問題。

“4次”“6次”……回答五花八門。

接著，楊必亮在黑板上寫出一串樂譜，并帶著同學們一起打拍子。反復幾次，同學們就明白了韻律的含義。

隨后，楊必亮引入數(shù)學概念，把數(shù)字填進旋律中，讓同學們尋找數(shù)學與音符的相似之處。

“一下就聽懂了?！睂W生袁子涵說。

“以后的課都這樣上就好了！”學生許天虹感嘆。

…………

幾堂課聽下來，家長們徹底折服了。

課改效果兩不誤

課改推開后的一個多月里，學校組織了幾次測試。

“學生們考試成績不但沒下降，還略有提升?！眲⑾I說。

家長們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

慢慢地，家長們發(fā)現(xiàn)了一連串驚喜。

不愛寫作的孩子上完“交響樂語文課”后，寫下了令人驚嘆的文字——

“提琴就像一位尊貴的公主，唱到高音時亮而不尖，唱到低音時沉而不悶，使人流連其中卻不乏味。圓號就像一位男中音，既可唱出柔美之聲，也可唱出嘹亮之聲，仿佛是浮著的一朵彩色的云……”

以前什么都不會做的孩子現(xiàn)在成了“動手大師”——

“回到家這拼拼、那擺擺，好像有做不完的事情。上周，他居然還給我做了一盤回鍋肉。最重要的是，他現(xiàn)在會提問題了?！?/p>

有家長被孩子上了“思想品德”課——

“我開車送他上學，因為違章與三輪車發(fā)生擦掛，引起爭執(zhí)。孩子說，他對我欺負三輪車車夫的行為感到羞恥，并要我做正直坦誠、遵守規(guī)則的人。”

…………

孩子們的實踐能力、創(chuàng)新能力、藝術水平、思想品德等都有了大幅提升。

“我決不讓孩子參加課改。”留學歸渝的博士李先生，曾堅決反對課改。

但現(xiàn)在，他丟下另外一句話：“如果孩子參加不了課改，我就讓他轉班。”

在所有枷鎖中，觀念的枷鎖最牢固。

“但我很慶幸，孩子就讀的謝家灣小學，捅破了應試教育的觀念天花板?！崩钕壬f，“我覺得這是重慶教育界的一次重大變革——它帶來的不僅僅是觀念的巨變，更是對中國教育問題的深刻反思?！?/p>

看不見的東西，往往比看得見的東西更為深刻——時間越往后推移，我們就越能發(fā)現(xiàn)這次課改之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