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琦
周佑勇、劉艷紅夫妻兩人都先后獲選“全國十大杰出青年法學家”,這實屬中國法學界的傳奇和佳話。20年來,這對伉儷在科研道路上相互砥礪
在劉艷紅于2014年2月21日獲選第七屆“全國十大杰出青年法學家”后的幾天里,來自四面八方的贊譽擠爆了她和丈夫周佑勇的短信、微信。
劉艷紅和周佑勇都是東南大學(以下簡稱東大)的教授。難得的是,在妻子成功獲選之前,周佑勇已獲得第六屆“全國十大杰出青年法學家”。一家“雙杰”,堪稱全國法學界的佳話!
3月1日,在南京一處約好的地點,坐在記者面前的周佑勇聊起妻子獲選的事依舊很興奮。戴著一副銀邊大框眼鏡的他,舉手投足間都顯得非常穩(wěn)重,而身邊的劉艷紅則活潑開朗,不時在一旁打趣。
事實上,即便是得獎之前,劉艷紅夫婦也絕對算得上是一對志同道合的伴侶:同為湖北人,同年同月生,大學本科同一個班,同在武漢大學成為法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同樣學術成果豐碩、獲獎無數(shù)。
在私下里,他們被學生們稱為“神雕俠侶”。而在許多人看來,這對夫妻的的確確在生活、學習和工作的過程中實現(xiàn)了彼此相互幫助,尤其是互相幫助對方成為更好的自己。
法學家夫妻的青蔥歲月
“70后”的劉艷紅和周佑勇愛情萌芽于中南政法學院(現(xiàn)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周佑勇是班上的學習委員,劉艷紅則是團支部書記。而這一切的發(fā)端,用周佑勇的話說,就是“突然有這么個女生吸引了我”。
“假裝無意地制造機會,接近‘犯罪目標。”劉艷紅回憶起青蔥歲月使用的也是刑法專業(yè)的“法言法語”。在她看來,周佑勇這位狂愛學習的校級優(yōu)等生并不擅長追女生。
周佑勇則解釋說,那時的中南政法鼓勵學生報考研究生,并提供了很多便利條件,在共同的考研過程中,二人結(jié)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證據(jù)是:最后二人都沒考上研究生,但是“家事”談成了。
1994年,在畢業(yè)兩年后,周佑勇考上武漢大學碩士的第二個月,劉艷紅、周佑勇正式走入了婚姻的殿堂,未立業(yè)先成家,成為同學中結(jié)婚最早的一批人。
在劉艷紅看來,周佑勇“天生就是搞學問的人”。因為當大學里大部分人還只知道玩的時候,周佑勇已經(jīng)開始在學術刊物上發(fā)表文章了,而且有多篇發(fā)表在法學核心期刊上。當時,這可以說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
周佑勇說,醉心于學術既有老師的鼓勵也有自己的興趣??粗约旱奈恼伦兂摄U字,是一種驚喜,也能感覺到成就感。
上世紀80年代末,正值大學期間的周佑勇幾乎天天泡在圖書館里。“我覺得中國當時改革開放到那個時候的確出現(xiàn)很多問題,尤其是我們需要一個對體制、機制的反思和思考?!敝苡佑抡f。
劉艷紅則直言自己學術是受到了周佑勇的帶動——雖然自己因為成績優(yōu)異而留校任教,但其實并不知道什么是學術,甚至覺得寫文章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當時他天天在家寫,我一個人沒人陪,在他的鼓動下也開始學寫文章。但是我發(fā)現(xiàn)我根本不會。他手把手教我,給我改,幫我定框架?!眲⑵G紅說,大概有個兩三年,也正好是碩士階段,就慢慢上路了。
而在周佑勇看來,劉艷紅有著很好的學術天分,學術敏銳性非常強。他舉例說,在老師們的幫助下,劉艷紅的碩士論文《罪名確定的科學性》不僅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還發(fā)表在了法學界頂級刊物《法學研究》上?!斑@可以說是我第一次比較正式的進入學術界,而且起點這么高。這對我的鼓勵特別大?!眲⑵G紅直言。
在這個過程中,周佑勇也給了劉艷紅巨大的幫助。在劉艷紅去北京大學攻讀博士之前,他坦言自己“花的功夫比較多”,主要是為了幫助妻子思考問題,要看很多書。逐漸地,這種幫助成為了相互擴大視野的交流。周佑勇解釋,盡管自己主攻行政法,妻子主攻刑法,但法學是相通的,而且兩個人從不同的學科去思考問題的視點也不相同。
“學術標簽”的產(chǎn)生
劉艷紅感到,在北大讀博的三年半給自己的影響是終身的。北大自由寬容的學術氛圍,不僅進一步增強了劉艷紅的學術興趣,也歷練了她獨立自主勤于思考的學術品格。
“在那個過程,我覺得自己實現(xiàn)了一種涅槃,從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學術,到畢業(yè)時徹底明白自己要干什么,完成了一個轉(zhuǎn)身?!眲⑵G紅說。
“實際上我倆有共同的感覺,讀博之前都是一個起步階段,讀博之后經(jīng)過訓練,就開始有意識地進行學術規(guī)劃,而不像以前只是懵懵懂懂地搞研究?!敝苡佑掠兄嗤目捶?,“要有一種學術的延續(xù)性?!?/p>
周佑勇的研究就是從行政法的原則入手,進一步擴展到行政裁量。他表示,做學術最重要的就是專注,“從原則到裁量有一個學術的傳承性。這樣逐步在規(guī)劃自己的研究,專注于自己的學術興趣,只有這樣才能夠使自己走向深入,有影響力,取得重大的成果。”
劉艷紅說,在博士畢業(yè)后的發(fā)展中,周佑勇給自己的幫助,不再是像以前那樣這個問題如何解決,文章如何去寫,而是從相互的交流變成了給自己壓力。
“他說你沒有代表作,沒有自己的亮點,沒有讓人一提起你就知道你這個人的成果是什么的那樣一個作品,你必須要打造自己的學術標簽。他老這么嘮叨,嘮叨了好多年,我特別的痛苦。”劉艷紅笑著說。
在周佑勇的督促下,經(jīng)過苦苦思索的劉艷紅決定把自己博士論文的研究繼續(xù)深入下去,進一步由犯罪論到刑法觀,由基本理論到比較抽象的理論研究,然后在抽象的理論研究之后過渡回來,將之貫徹為自己的犯罪論體系。
“我就慢慢地朝這個方向努力,然后自己堅定一點,那就是,要做的話就要做到極致?!睆?001年博士畢業(yè)后的十多年里,劉艷紅就一直專注于同一個問題。
2009年,劉艷紅的博士后出站報告以《實質(zhì)刑法觀》為名出版,并迅速引起了刑法學派之爭。“實質(zhì)刑法”自此不但成為了劉艷紅個人的學術立場,更成為了劉艷紅特色鮮明的學術標簽。2013年,該成果更榮獲第六屆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
“對于我們來說,寫一篇文章很容易,發(fā)表也很容易,有的人發(fā)幾十篇、上百篇。但沒有代表性成果,寫出來也是沒有意義的。”周佑勇解釋說。
劉艷紅覺得,目前不少學者都沒有自己獨特的學術印記。“在這點上,我挺感謝他的。我有個缺點,容易自以為是,總認為自己成果多,但他老是打擊我,讓我重新去思考這些問題。”劉艷紅笑著說。
重建東大法學院的艱苦時光
在學術上勤奮努力的同時,劉艷紅和周佑勇的教職生涯也在不斷突破。2002年,在武大博士畢業(yè)后留校執(zhí)教的周佑勇晉升為教授,一年之后,劉艷紅也被引進到武大法學院,并破格晉升為教授,和丈夫同時成為博士生導師。
劉艷紅的學生、曾畢業(yè)于武漢大學法學院的刑法博士、現(xiàn)為東大法學院刑法教研室主任的歐陽本祺說:“在武大,大家給周老師和劉老師起了一個名字叫‘神雕俠侶,因為他們當時是全國法學界最年輕的教授、博導夫妻?!?/p>
2006年,在東大校長易紅的推動下,東大決定恢復成立法學院,并向全球招聘院長和知名教授。想成就一番事業(yè)的周佑勇決定迎接挑戰(zhàn),告別在武漢大學好不容易安穩(wěn)下來的生活。劉艷紅則支持了丈夫的想法。
“學問做到一定程度不能光自己做,要帶動一個團隊來做,這樣人生的價值更大一些。所以覺得既然有這么一個機會我們就試一試,能不能把這個法學院建起來?!敝苡佑抡f。
盡管有決心,重建東大法學院的挑戰(zhàn)還是超出了周佑勇夫婦的想象。從生活上到工作上,他們都面臨著不小的困難——從親友溫暖的江城到人生地不熟的南京、從一流法學院的平臺到一個全新的法學院、從創(chuàng)業(yè)的理想到嚴峻的現(xiàn)實……其中的種種艱辛只有周佑勇夫婦默默體味。
開辦法學院時,學院的軟件、硬件方面都極度匱乏。根據(jù)東大理工強勢、法學薄弱的特點,周佑勇在強力引進人才的同時,提出了“交叉性、團隊式、實務型”的辦學思路,依托學校的理工強勢學科來發(fā)展法學學科。在東大的每一天,周佑勇都在承擔著繁重、艱難的工作。東大法學院副書記高歌說,時常掛在周佑勇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事情沒有做好,怎么能休息呢?”
歐陽本祺告訴記者,周佑勇為了法學院建設犧牲很大,包括自己的學問?!八綎|大之后,把更多的時間投入到法學院的建設上,兩年的時間頭發(fā)都白了很多?!?/p>
劉艷紅告訴記者,自從來到東大之后,周佑勇基本不管家庭,“家對他來說主要是個住的地方”。家里的一切周佑勇從來不需也不用過問,因為劉艷紅完全幫他解除了后顧之憂。
對于妻子的支持,周佑勇總結(jié)說:“她把所有家庭上的事全部承擔下來,給了我很大支持;她充分發(fā)揮專業(yè)優(yōu)勢,出了一大批成果,帶動了整個刑法團隊,還經(jīng)常把院里的年輕老師聚在一起,給予指導和鼓勵,減輕了我很多壓力;她對院里的一些發(fā)展也常常提出一些看法,對我能夠形成院的發(fā)展思路有很大的幫助。”
在學校各級領導的大力支持下,在周佑勇夫妻的努力下,在全院老師們的團結(jié)進取下,東大法學院從弱到強,取得了令人矚目的發(fā)展。
2013年,在教育部組織的法學一級學科評估中,東大法學院名列全國第29位;在具有碩士授權的51所高校中位列第1名。成為中國法學人才培養(yǎng)的重要基地之一。
穩(wěn)重與靈動
就在工作取得了令人喜悅的成果時,周佑勇選擇卸任東大法學院院長,出任東大社科處處長。接手東大法學院的正是妻子劉艷紅。
但是在劉艷紅看來,行政工作遠沒有學術工作對自己有吸引力。接手法學院院長后的劉艷紅還在擔心自己沒有足夠的時間進行學術研究。接受記者采訪時,她還在向周佑勇抱怨,入職后的一周中,自己幾乎沒有時間坐在電腦前?!斑@對我來說簡直是難以想象的。”她說。
“后面理順了就好了?!敝苡佑抡f,“你要想想另外一個貢獻和責任,要帶動一個團隊做,不僅僅你個人做,你要為每個院的老師提供更多的資源,尤其是年輕老師,去推動他們的發(fā)展?!?/p>
在劉艷紅眼中,丈夫的優(yōu)勢是穩(wěn)重,而且一頭扎進學術后,“基本上出不來,就像演員入戲一樣,根本沒有出戲的時候”。她用靈動形容自己,卻也反思“韌性不夠”。但讓她慶幸的是,周佑勇幫助自己磨煉了心性。
而每當妻子發(fā)表學術成果的時候,周佑勇是最高興的人?!胺磸腿プx它、看它,覺得為什么這篇文章能夠發(fā)表,必然有它的獨特性和亮點。有時候她發(fā)表完了她自己就不看了,但是我卻反復去看?!彼壑械钠拮?,給自己帶來了活力,不僅文筆特別好,而且學術理論性和批判性也很強。
嚴肅的法學研究之外,周佑勇夫婦倆坦言對生活的要求不高,“簡單就好”。在放假的時候,兩人最大的樂趣是能夠看看電影和肥皂劇。
雖然自己對生活要求不高,但是夫妻倆卻對自己的學生倍加愛護。“我們師兄買房,周老師都特別關心,會盡其所能借錢相助,以緩解難關。”周佑勇的一位博士生對記者說。
劉艷紅的博士生儲陳誠也告訴記者,自己剛來東大的時候,劉老師就問他的個人問題解決了沒有。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就張羅著托一位老師給他介紹了一個女朋友。
夫妻二人特別喜歡在散步中交流工作和學術中遇到的問題。周佑勇說,特別是在來東大后最艱苦的前幾年,二人的交流極大地減緩了自己的精神壓力。
采訪快結(jié)束時,周佑勇夫婦對記者反復提及:“我們的成長,一路走來,得到了很多老師和前輩們的幫助,沒有他們的幫助,也就沒有今天的我們?!蓖瑫r,在這對夫妻看來,“十大法學家”只是一項榮譽,得到了,當然高興,但與此同時,也不應看得太重,因為它并不是學術的終點。學術之路是沒有止境的,“我們的學問做得還遠遠不夠,離真正意義上的‘法學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今后我們還要努力”。
(摘自《法治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