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普通班vs外國語
最近一段時間許谷的父母總是為了芝麻大點的事情吵架,不分時間、場合、地點,最終,許谷爸爸手機(jī)上的曖昧短信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吵累了的兩人決定彼此冷靜一下,暫時分開一段時間。
許谷爸爸主動搬出了家里,許谷媽媽動不動就望著空蕩蕩的房間眼紅掉眼淚。姥姥來過幾次后,做主讓許谷上網(wǎng)貼了租房信息——將許谷父母曾經(jīng)的臥室租出去,這樣一來免得許谷媽媽睹物傷情。
很快就有租客上門看房,是一對母女。母親四十歲出頭,氣色不太好;女兒跟許谷一般大,留著個齊劉海,頭老是低著,整個人看上去畏畏縮縮的樣子。
許谷姥姥和許谷媽媽在對她們母女倆進(jìn)行了一次戶口調(diào)查般的詢問之后,以每月550的價格把那間臥室租給了她們。
從聊天中得知,租客的女兒呂九月跟許谷在一個學(xué)校上學(xué),呂九月比許谷高一個年級,她初三,許谷初二。呂九月媽媽像個沒見過世面的農(nóng)村婦女一般,搬來許谷家的第一天就從行李箱里拿出一個用橡筋扎好的塑料口袋,里面裝著呂九月的各種獎狀,呂九月媽媽如數(shù)家珍:“哎呀,許谷媽你是不知道,我們家九月在年級上排名可是前50的?!?/p>
許谷朝那些獎狀瞥了一眼,隨口問了一句:“是外國語的年級前50嗎?”
呂九月的媽媽有些迷茫的“???”了一聲,好像并不知道許谷他們學(xué)校分外國語和普通班。在收拾東西的呂九月抬起頭來回答了一句:“不是,是普通班?!?/p>
許谷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實驗中學(xué)的學(xué)生都知道,普通班是不用交學(xué)費的九年義務(wù)教育,而外國語光學(xué)費都是1萬以上。自然而然,普通班學(xué)生的成績跟外國語學(xué)生的成績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就算呂九月在普通班年級上排名前50,拿到外國語來,估計也就是個倒數(shù)100名的水平。
不過許谷媽媽倒不是很在意這些,她一直熱情地邀請呂九月吃她上午買回來的芒果,還語重心長地教育許谷:“許谷你可要向九月姐姐學(xué)習(xí)啊?!?/p>
許谷“切”了一聲,嘀咕道:“我在外國語排名也是前100的啊,估計去他們普通班的話,大概可以甩開他們年級第一名50分吧。”
許谷的媽媽拍了一下許谷腦袋:“亂說什么呢!人家九月50名就是比你100名強(qiáng)!”
許谷不滿地看了自己的媽媽一眼,起身從客廳回臥室。
呂九月細(xì)細(xì)的聲音在許谷身后響起:“阿姨,不是的,他們外國語的成績確實比我們普通班好得多?!?/p>
許谷的媽媽“哎呀呀”地感嘆了幾聲,不住地夸獎她:“九月可真懂事?!?/p>
許谷進(jìn)門的時候用力地摔了一下門,他媽媽還在門外說什么他已經(jīng)聽不太清楚,不過他有些后悔聽姥姥的話找這么一對租客上門了。
2. 第一次坐警車
呂九月的媽媽是家政公司的保潔員,平時工作很忙,很多時候都是呂九月自己做飯吃,有時她還會做好飯等她媽媽回家。許谷媽媽時常對著他感嘆:“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人家九月只比你大10個月就會做各種家務(wù),每天除了上學(xué)還做好飯等她媽媽回來吃,我什么時候才有這個命吃到你給我做的飯喲?!?/p>
許谷突然不太想跟面前這個女人說話。
與此同時,許谷的媽媽意外地得知呂九月的媽媽跟丈夫的關(guān)系也并不好,兩個人終于找到了共同點,時常在家里聊天聊得淚眼婆娑,還坐在沙發(fā)上一起看韓劇。
呂九月唯一讓許谷覺得松一口氣的,大概就是她不會跟著這兩個中年婦女一起看韓劇這件事情。
兩個媽媽的關(guān)系急轉(zhuǎn)直上,以至于后來,呂九月的媽媽問許谷的媽媽借錢時,許谷媽媽腦子都沒過一下就打開了錢包。
等許谷媽媽發(fā)現(xiàn)不對勁時,已經(jīng)晚了。
才在許谷家住了一個月,呂九月媽媽的本性就暴露無遺。她因為經(jīng)常無故曠工被保潔公司辭退,辭退之后她一點也不像她女兒那樣積極上進(jìn),而是留戀于麻將桌、飯館……夜不歸宿成了家常便飯。
許谷常??梢钥吹絽尉旁聼崃撕脦状物埐?,她媽媽卻始終沒回來。
與此同時,呂九月的媽媽在許谷的媽媽這里借錢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頻繁,金額也越來越大。
一個周五晚上,許谷坐在客廳沙發(fā)上陪他媽媽看《天天向上》,呂九月也搬了一個小板凳坐在旁邊。許谷買了一堆零食放在茶幾上,許谷的媽媽招呼了呂九月很多次,她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包薯片。
約莫10點,在《天天向上》快結(jié)束的時候,許谷家的座機(jī)響了,許谷的媽媽踢了他一腳,許谷才不情不愿地去接了電話。
一聲“喂”之后,對方的身份差點沒把許谷的腿嚇軟。
電話那頭是警察局,他們說呂九月的媽媽不知是何原因正在路邊大哭大鬧,怎么拉都拉不走,影響了交通治安,讓他們趕緊過去把人帶走。
許谷把事情跟他媽媽和呂九月一講,呂九月頓時慌了神,無助地看著許谷娘倆,而許谷娘倆也只能面面相覷。
許谷一家都是老實生活的小老百姓,從來沒跟警察打過交道。許谷的爸爸又不在家,現(xiàn)在家里只有許谷這一個男人,他只能硬著頭皮帶著媽媽跟呂九月去警察說的維多利亞酒店。
到達(dá)維多利亞酒店時,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那里圍了一圈人,他們好不容易擠進(jìn)去,許谷就看到馬路中間躺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她的高跟鞋被甩出幾米遠(yuǎn),正又哭又叫的,旁邊看熱鬧的人都在指指點點。
雖然被長發(fā)遮住了臉,但許谷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個女人就是呂九月的媽媽,因為她身上穿著的,正是頭幾天許谷的媽媽送給她的舊衣服。
有兩個男警察正在拉呂九月的媽媽,可越拉她越掙扎,嘴里還罵罵咧咧著,樣子十分恐怖。
警察看到許谷他們后問:“誰是家屬???”
呂九月在許谷身后弱弱地舉起了手,警察回過頭去對躺在地上的她的媽媽說:“這位女士,你女兒都來了,你就別賴在地上了?!?/p>
聽到“女兒”二字,原本瘋狂怒罵的呂九月的媽媽安靜了一秒鐘,隨即又破口大罵起來:“誰讓你們叫我女兒來的!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呂九月站在人群中間,接受著大家或嘲諷或可憐的指指點點,她面無表情,只是肩膀在不停地抽搐。
最后是許谷的媽媽和警察合力把呂九月的媽媽抬上了警車。許谷發(fā)誓,這是他14年人生以來第一次坐警車。
幾人剛上警車,外面就有人追上來拍打車門。
警察開門問那人敲門干嗎,那人介紹說自己是維多利亞酒店的大堂經(jīng)理,是他報的案,呂九月的媽媽在他們酒店設(shè)宴請客之后還沒結(jié)賬。
說話的時候,那人有意無意地盯著車?yán)镂ㄒ坏拇笕?。許谷媽媽下意識地抱緊了錢包:“她吃了多少錢?”
“1200?!本S多利亞的大堂經(jīng)理說了一個數(shù)字,還遞上來賬單,“這位女士真是大方,請了好幾個姐妹來聊天吃飯,可能是聊得高興了,令她想起一些傷心往事,才沒控制住情緒。其他人都在旁邊看笑話,明明前幾分鐘還在以好姐妹相稱?!?/p>
呂九月聽到這里,往車窗外看了幾眼,人群中混著幾個她認(rèn)識的“阿姨”,都是和呂九月的媽媽所謂的“結(jié)拜姐妹”。
結(jié)拜姐妹當(dāng)眾撒潑,這些阿姨的反應(yīng)就是圍觀當(dāng)路人?
隔著車窗玻璃,其中一個好姐妹也注意到了呂九月的目光,她不太好意思地別過頭去,一頭金毛獅王般的卷發(fā)看上去格外喜感。
許谷的媽媽不大情愿地付了錢,接過發(fā)票,一刮竟然中獎1000元,他們趕緊叫住沒走遠(yuǎn)的大堂經(jīng)理拿回1000塊,她這才高興了一點。
警車把許谷他們送回了家,一路上呂九月的媽媽還是不停地罵天、罵地、罵男人,而呂九月則像丟了魂一樣,一言不發(fā)地跟在大家后面,直到把她媽媽送上床,她才柔聲地對警察和許谷的媽媽說了聲“謝謝叔叔阿姨”。
3. 體育課
媽媽當(dāng)眾撒潑事件之后的呂九月變得更沉默了,許谷偶爾在學(xué)校碰見她,她也總是一個人。明明隔著很遠(yuǎn)的距離,她也會把頭埋下去,假裝沒有看到許谷。
許谷倒覺得奇怪了,他還沒急著跟呂九月劃清界限,她倒主動離自己遠(yuǎn)遠(yuǎn)的。
下午的體育課,許谷在操場看見了獨自去推裝著排球推車的呂九月。許谷看過去,呂九月班上的女生都成雙成對在做著互拋排球的練習(xí)動作。
呂九月把推車推到班級所在的位置之后,就一個人尷尬地站在旁邊看其他女生練習(xí)。許谷有些看不過去,但自己班上又在做別的活動,分身無暇,只能站在一旁干看著呂九月。
呂九月獨自練習(xí)了一會兒姿勢之后,就開始拿起排球?qū)崙?zhàn)練習(xí)起來。
她踉踉蹌蹌的,好幾次都臨近摔倒的邊緣。許谷往她腳下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她的褲子長度沒過了鞋子,已經(jīng)踩滑了邊,褲腳破爛兮兮的,難怪時不時會絆腳。
許谷的心臟猛烈地跳動了一下,對這樣的呂九月他有著說不清的情緒。
半節(jié)課后,許谷班的體育老師讓他們自由活動,下課前五分鐘集合點名。幾個同學(xué)約了許谷一起去打籃球,而呂九月還在不遠(yuǎn)的地方練習(xí)排球。
許谷剛剛完成一個漂亮的三分投籃,轉(zhuǎn)身就聽見呂九月所在的方向傳來一群女生的哄笑聲。他跟隊友打了個手勢,下場假裝喝水,去看了一下呂九月那邊的情況。
原來是呂九月因為褲腳太長,還是在練習(xí)排球時把自己絆倒了。一群女生圍在周圍看她笑話,卻沒人拉她起來。
有人在人群中大聲地說:“跟她媽媽一個樣,只知道躺在地下撒潑?!?/p>
“是啊,那天晚上我路過還以為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呢!結(jié)果走近一看竟然是呂九月和她媽媽!”
呂九月由于摔倒,頭發(fā)遮住了半張臉,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許谷剛想走過去,就看見呂九月自己把褲腿挽到腳踝的地方,不聲不響地站了起來走到一邊把排球撿起來。
許谷跨出去幾步的步子,在看到呂九月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之后,又立刻將腳步收回,重新回到了籃球場上。
下課鈴響的時候,呂九月班上的同學(xué)一窩蜂散開,留下她一個人在操場挨個挨個地將排球撿回來。
一個班有五十來個人,呂九月走幾步撿一個,有時候撿得多了,一不小心沒抱住,排球又從她的懷里滾出來。一路撿撿停停,沒過多久,呂九月的額頭上就聚集了細(xì)密的汗珠。
許谷看不下去了,就上前去幫她撿排球,不一會兒,通力合作的兩人就撿完了排球放進(jìn)球框里。呂九月對許谷小聲地說了句“謝謝”,就推著球框往體育館走。沒走出多遠(yuǎn),幾個剛剛從體育館里洗完手出來的男生大搖大擺地走近呂九月,然后徐谷只聽得“砰”的一聲,推車倒了,里面裝的排球全部都倒了出來,越滾越遠(yuǎn)。
馬上就要上課了,呂九月急紅了眼眶,看了看那幾個男生一眼,卻還是什么都沒有說,默默地?fù)炱鹋徘騺怼?/p>
那幾個男生覺得沒趣,踢開了擋在前面的幾個排球后,準(zhǔn)備揚(yáng)長而去。
許谷在一旁將整件事看在眼里,他捏緊了拳頭,很想沖上去,但對方人多勢眾又是學(xué)長,許谷咬了咬牙,眉頭緊皺。
幾秒過后,他拿出手機(jī)對著那幾個男生一陣猛拍,“咔嚓咔嚓”的快門聲音引起了那幾個男生的注意,其中一個平頭胖子回過頭來惡狠狠地問許谷:“你小子拍什么呢?”
許谷收回手機(jī),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滑過屏幕:“紀(jì)檢主任最近抓校園欺凌現(xiàn)象抓得很兇呢,不知道他看到幾個男生欺負(fù)一個女生的照片會怎么想?!?/p>
平頭胖子用手指著許谷:“你小子偷拍我們?”
許谷連眼皮都沒抬,長嘆一口氣:“該上課了,這排球肯定是撿不完了,紀(jì)檢主任應(yīng)該在辦公室吧?”
平頭胖子握緊了拳頭,一個箭步?jīng)_出來,卻被旁邊的幾個人攔住了。
和平頭胖子同行的人小聲地勸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還背著個警告處分!”
胖子不說話了,他看了兄弟幾眼,幾人四散開來,麻利地幫呂九月?lián)焱炅伺徘颍€推進(jìn)了體育館。
4. 每次唱生日快樂
排球事件過后,呂九月對許谷的態(tài)度稍微緩和了一點,在學(xué)校看到不再是別過頭去視而不見,至少會點頭致意了。
呂九月搬到許谷家兩個半月時,半期考試到了,兩個人都在焦頭爛額地復(fù)習(xí)。一天中午,呂九月剛剛做完三張卷子,正在睡午覺,許谷在房間里打游戲放松自己,許谷的媽媽則坐在客廳里看韓劇。有人按門鈴,許谷的媽媽以為是呂九月的媽媽回來了,想都沒想就開了門,沒想到門外站著的卻是許谷的爸爸。
許谷的爸爸再也不像他名字許朝陽那樣生機(jī)勃勃了,跟許谷的媽媽分開不到三個月之后,他就胡子拉碴,頭發(fā)油得像涂了鞋油,襯衫也皺得不成樣子,皮鞋上都是灰。
落魄的許谷爸爸一進(jìn)門,許谷媽媽就注意到,以前衣衫整潔的他,現(xiàn)在襯衣的領(lǐng)子又皺又黃。
還沒等許谷媽媽問出口,許谷爸爸就眼睛紅紅地說:“小凌,我確實是沒錢了,她整天只知道買名牌包、名牌衣服,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許谷媽媽淡淡地看著他:“所以呢?你當(dāng)初不是說她是真愛,真愛最重要嗎?”
本以為許谷爸爸要繼續(xù)倒苦水的許谷媽媽被他接下來的話驚呆了:“沒錯,她是真愛!”
許谷的媽媽氣結(jié):“那你回來找我干嘛?”
許谷的爸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油頭:“小凌,我仔細(xì)地想過了。我離開這個家的時候一分錢都沒有,她都還是愿意跟著我,這不是真愛是什么?她還年輕,要幾個名牌包包裝裝門面也是情理之中的?!?/p>
“你看,咱們倆離婚的時候我們所有財產(chǎn)都給你了,我實在是遇到困難了,前幾天她又看上一個Prada的包包,整天吵著讓我買,你看是不是能借點錢給我?”
許谷的媽媽原本柔和的臉色立馬變得僵硬起來,她本幻想許谷的爸爸這次回頭是來跟她道歉的,如果他態(tài)度誠懇,她也不是不可以原諒他。不過此刻,許谷的媽媽唯一的一點舊情被這句話擊得消失殆盡,她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大門:“門在那里,不送。”
許谷的爸爸看軟的不行,立馬就變了嘴臉:“李凌你要點臉好吧,那么多財產(chǎn)你一個人吃獨食不怕被噎著?聽說你還把房子租出去了是吧,帶了個潑婦回來還很自豪是吧?今兒要是你不給錢,我就不走了!”
許谷的媽媽一時無語,走到座機(jī)旁拿起聽筒:“你不走我可就報警了!”
許谷的爸爸把煙頭摁滅在許久未用的煙灰缸里:“你有什么臉報警?這個房子里哪樣?xùn)|西不是我辛辛苦苦賺錢買來的?不過是我當(dāng)初瞎了眼愛錯了人,才會讓這么多年的努力白費!”
許谷的媽媽眼眶里馬上就蓄滿了淚水:“到底是誰當(dāng)初瞎了眼愛錯了人?”
許谷的爸爸翹起二郎腿,賴在沙發(fā)上不走了,還一個勁地念念叨叨許谷的媽媽媽以前是多么的不善解人意。
許谷的媽媽的情緒到了臨界點,嚎啕大哭起來:“我不善解人意?那你和許谷爺倆這十幾年來是誰來照顧的?你洗過一次碗、煮過一頓飯?你大概連洗潔精長成什么樣都不知道!”她一邊哭喊著,一邊使勁把許谷的爸爸往屋外推,兩個人很快起了肢體沖突。
而許谷的房門始終沒有打開過。
許谷父母“激戰(zhàn)正酣”時,門鈴響了,沒人開門,呂九月默默地從房間里走出來開了門。
是警察。
兩個身強(qiáng)力壯的警察拉開了他們兩人,許谷父母被帶到警察局去做筆錄,家里只剩下許谷和呂九月。
到了晚上七點,許谷的媽媽來電話說回姥姥家了,讓許谷自行解決晚飯,許谷剛掛了電話,就感覺如鯁在喉。
小時候他騎在爸爸肩頭,媽媽笑著做飯洗衣的場景就好像上個世紀(jì)那么遙遠(yuǎn)。
記得以前每次生日他都戴著紙做的生日皇冠,和爸爸媽媽一起分享美味的生日蛋糕,再吹滅蠟燭許愿。
可是愿望許了這么多年,舊的還沒來得及實現(xiàn),又該許新的愿望了。
他回到房間,戴上耳機(jī),打開游戲界面。
半個小時后,他被敲門聲打斷了思緒。門外站著的,是端著一碗香噴噴的煎蛋面的呂九月。
“生日快樂,許谷。”面剛出鍋,還冒著熱氣,許谷站在門口,突然看不清呂九月的樣子。
許谷接過碗,蔥花和煎蛋浮在面上,煎蛋上面,是呂九月用番茄醬寫的歪歪扭扭的“15”這個數(shù)字。
兩個少年,沒有家人,一人一碗煎蛋面。許谷偷偷地掉了兩滴熱淚在面湯里,度過了他的15歲。
許谷房間電腦桌的耳機(jī)里,正在無限循環(huán)著“祝你生日快樂……”。
5. 潑強(qiáng)力膠水的變態(tài)
半期考試后成績遲遲未出,學(xué)校里都謠傳是最近傍晚學(xué)校附近老是出現(xiàn)會潑強(qiáng)力膠水在女生頭發(fā)上的變態(tài),所以老師們都不敢加班批改卷子,進(jìn)度就慢了下來。
那天下午呂九月打掃完教室,最后一個離開時,天已經(jīng)黑了一半。她對潑強(qiáng)力膠水的變態(tài)也有所耳聞,但從未放在過心上,直到走到學(xué)校附近的一條人煙不那么旺盛的街道時,她才感覺到有人跟在她身后。
這條路的盡頭有一家廢品收購站,呂九月手里提著的是一袋收集了一個星期的礦泉水空瓶子。
起初呂九月還不確定那人是不是在跟蹤她,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快那人便快,自己慢那人便慢,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了關(guān)于潑強(qiáng)力膠水的變態(tài)的傳聞,她不禁加快了腳步。
可是那人卻離她越來越近,如果再不采取措施的話,強(qiáng)力膠水一旦潑到她的頭發(fā)上,她留了幾年的長發(fā)也就算廢了。
呂九月停頓了幾秒,看了看手中的一口袋礦泉水瓶,心里有了計策。
“啪嗒,啪嗒?!甭曇粼絹碓浇f時遲那時快,呂九月一個轉(zhuǎn)身,將手里的瓶子悉數(shù)灑出去,潑強(qiáng)力膠水的變態(tài)還沒來得及潑,就被腳下轱轆轱轆的礦泉水瓶弄得站不穩(wěn),幾欲摔倒。
就是這個時機(jī),呂九月撒開腳丫子就跑。她跑到一個警亭報了警,警察就此抓住了正被礦泉水瓶子弄得火冒三丈的潑強(qiáng)力膠水的變態(tài)。
剛走出兩步,呂九月就看到推著自行車的許谷在不遠(yuǎn)處陰沉沉地看著她。
得知她竟然獨自跟變態(tài)狂作斗爭時,許谷的臉更陰沉了:“你以為你誰啊,女中豪杰?遇到變態(tài)竟然還有心情撒瓶子報警!”
呂九月弱弱地跟在推著自行車的許谷身后,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星期一開學(xué),學(xué)校收到了來自警察局的表揚(yáng)信,特意在升旗儀式上給呂九月頒發(fā)了“見義勇為”的獎狀,臺下呂九月班里所在的方向響起一片噓聲,有人在小聲議論著:“我就說怎么她每天都在垃圾桶撿些別人喝光的空瓶子,原來是去賣錢啊。”
“是啊是啊,她怎么好意思撿瓶子去賣啊,反正我是不好意思。”
“還有,別看她長得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背地里不知道干得出什么事來呢。”
“是啊,人不可貌相,上次咱們那個事情不就是她告密的么?!?/p>
“……”
許谷朝臺上的呂九月看了一眼,聽到旁邊的人在說:“這個年代了竟然還有人會收集瓶子去賣錢,也是醉了。”
許谷踢了那人一腳:“不許說話?!?/p>
晚上回到家,呂九月臉紅紅的像喝醉了酒一樣,一直拿著那張獎狀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等她媽媽回來。許谷路過客廳接水的時候看了她一眼,呂九月高興地跟他打了個招呼,許谷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又回房間了。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許谷聽到客廳的座機(jī)響了,有人在說話,又有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他懊惱地爬起來,在黑暗里看到呂九月小小的肩膀正蜷縮在沙發(fā)上不斷地抽動著。
“你怎么了?”許谷輕聲問。
呂九月回過頭來,借著清冷的月光許谷第一次看到滿臉淚痕的呂九月,她的眼睛腫得像個核桃一樣。
“我媽……我媽她……”呂九月一邊抽泣,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結(jié)果就是許谷以為呂九月她媽媽出什么意外了,他的眉頭皺在一塊兒,設(shè)想了無數(shù)種以后呂九月的悲慘生活狀況。
“我媽說她有事要消失一段時間,讓我別去找她……”
許谷聽到這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氣:“意思是她還活著?”
呂九月擤了一下鼻涕,點點頭。
“那不就得了?!痹S谷放了心,準(zhǔn)備回房間睡回籠覺。
“可是……我一個學(xué)生怎么交得起房租,怎么生活啊?”
許谷愣在原地,這還真是一個大問題。
6. 最藍(lán)的天空
許谷的媽媽得知曾經(jīng)的“好姐妹”呂九月的媽媽跑路這件事情后,先是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這個世界真是不可信”,然后又對著呂九月感嘆,這么乖的孩子怎么會攤上這么一個不靠譜的媽。嘆息完了之后,她就免去了呂九月的房租。
但生活費這個問題她可就無能為力了,畢竟她還有自己的家要養(yǎng)。
呂九月很感謝許谷的媽媽為她做的一切,于是她自己在學(xué)校食堂里做兼職收拾餐盤,那樣就可以包一日三餐。
這樣的生活持續(xù)到了期末,呂九月的手上長了很多凍瘡,通紅一片,有時候連筆都握不穩(wěn),但她卻沒有錢買一雙保暖的手套。
她還穿著那些過長的褲子,整個人即使被包裹成球形,也可以從臉上看出她有多消瘦。她的班里有個心軟的女生有些看不過去,送了她一副舊手套,但那個女生馬上就遭到了大家地嚴(yán)厲批評和鄙視。
“不是說好了集體孤立她嗎?誰叫她要向老師告狀說我們要私下聚會,搞得老師通知家長不準(zhǔn)我們出門,自己沒錢不去就好了嘛?!?/p>
“也許……不是她呢?!彼蛥尉旁率痔椎呐跞醯胤瘩g道。
“不是她還有誰?當(dāng)時大家都同意要去,全班就她一個不去?!?/p>
每天高強(qiáng)度的學(xué)習(xí)和工作終于拉跨了呂九月的身體,她在屋里躺了一個星期。呂九月病的這幾天里,許谷偷偷地將自己銀行卡上的壓歲錢取出來塞到呂九月的枕頭下,又扔給她幾本復(fù)習(xí)資料。
“你給我好好復(fù)習(xí),錢的事情不用擔(dān)心?!贝髦{(lán)色毛線帽子的許谷雙手插在羽絨服口袋里,酷酷地命令呂九月。
呂九月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虛弱地笑了笑:“我會把這些資料都看完的?!?/p>
再一次去初三教師辦公室?guī)蛥尉旁骂I(lǐng)復(fù)習(xí)資料時,許谷聽到呂九月的班主任在跟別的老師說:“我們班的那些小兔崽子竟然想私下慶祝什么情人節(jié),還好我抓住一個玩手機(jī)的男生,在他的手機(jī)里看到了這個消息,及時阻止了他們的聚會?!?/p>
許谷想起他曾問呂九月為什么會被全班孤立時,呂九月淡淡地回答說:“好像是什么聚會的事情暴露了,當(dāng)時只有我一個人不愿意去,他們就覺得是我告密的?!?/p>
許谷拿了卷子,退出了辦公室。
第二天,初三四班每個同學(xué)都收到一條匿名短信,內(nèi)容就是那次聚會事件泄密的經(jīng)過。后來經(jīng)過證實,那名被收了手機(jī)的男同學(xué)手機(jī)上確實有那么一條短信。
大家慚愧不已,好幾個以前欺負(fù)過呂九月的同學(xué)都跑到家里來看她。
呂九月不知道為何大家在一夜之間會有這么大的變化,驚訝寫滿了整張臉,很明顯她從未享受過這種眾星捧月般的待遇。
呂九月在大家的關(guān)心下身體恢復(fù)得很快,趕上了期末考試。
考完試的那天,A市下了第一場雪,呂九月戴著同學(xué)們送的新圍巾和手套,深呼吸了一口雪后的新鮮空氣。許谷的自行車一個急剎停在她面前,他拍了拍后座:“上來吧?!?/p>
那一天是呂九月看見過的最藍(lán)的天空。
7. 淋濕的心
期末考試成績出來后,呂九月由于身體原因和長期兼職成績下降了不少,老師在綜合考慮她的情況之后,建議她轉(zhuǎn)學(xué)回老家,投靠可以照顧她的親戚。
呂九月自己也是這么想的。
拿到成績之后,她就開始收拾東西。這個時候許谷總會站在她旁邊念叨:“你可不可以不走啊?你讀普通班水平本來就夠爛的了,你們老家那的教育水平不得把人讀成智障?”
呂九月聽到他這樣說,并不生氣,只是淡淡一笑:“許谷,每個人的使命都不一樣。我不屬于這里,總不能賴在這里吧?!?/p>
許谷想說“怎么不能啊,大不了我養(yǎng)你”,可是最后他只是摸了摸腦袋,什么也沒說。
送呂九月上大巴車那天是個艷陽天,樹丫上還殘留著一些白雪,刺眼的眼光下,呂九月整個人似乎也變得模糊起來。
在開車回家的路上,許谷媽媽問許谷:“怎么?舍不得了?當(dāng)初不曉得是誰討厭九月得很哦。”
許谷把頭別到一邊,不想跟這個女人說話。
回到家里,呂九月的房間變得空空蕩蕩的,許谷站在呂九月曾經(jīng)學(xué)習(xí)過的書桌前,想象著她在這里冥思苦想的樣子。
他拉開一扇抽屜,里面有一張素描紙。
許谷拿起來一看,是畫的他寫作業(yè)時的樣子。素描的右下角有一行淡淡的鉛筆字:“許谷,謝謝你?!?/p>
許谷的眼睛熱了熱,想起最初自己對呂九月的態(tài)度,明明還不到一個學(xué)期,卻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好像自從呂九月來了之后,他對原本最討厭的那類低眉順眼的女生也漸漸產(chǎn)生了改觀。
新學(xué)期伊始的時候,許谷班上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個女生不小心把水灑到了他身上,看到她唯唯諾諾、略帶卑微地向自己道歉的樣子時,許谷的心臟又狠狠地跳動了一下,他若無其事地拍掉身上的水漬,微笑著跟那個女生說“沒關(guān)系”。
說這話的時候他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不知道同一片天空下的呂九月在新環(huán)境里過得好不好?不知道她媽媽回來沒有?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唯一知道的可能就是呂九月初來他們家時,那個九月經(jīng)常下雨,許谷的心也經(jīng)常被淋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