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晴
楔子
墻太高,俊秀的小人兒咳了咳,東張西望了一會兒,費力搬過一架長梯子,他人雖小,但手腳很快,一下子就爬上了墻頭。
在墻頭上看風景角度果然好。他用小手整理好華麗的小長袍,冷風拂面,把他束起的長發(fā)吹得亂七八糟。
他半瞇著眼,享受了一會兒,忽地看見隔壁院里有人。
他記得爹曾經說過,龐府緊挨著恭王府。他想了想,拿出懷里的彈弓,瞄準了恭王府院里的少年。
時值午后,那少年背著光,所以他看不清這少年的長相,只知這少年的身高是他的兩倍。
只要有人長得比他高他就不高興,于是他瞇起眼,發(fā)出咯咯的怪笑聲——
小白球激射而出。
那錦袍少年微微偏頭,小白球便消失了。
小人兒一愣,用力地眨了眨眼。那背對著自己的少年沒有察覺他!他掩嘴又咳了一聲,細細瘦瘦的小手再次舉起彈弓。
再來一次,就不信打不中!
“咯咯——”他露齒賊笑。
小白球迅速射向少年的后腦勺。
剎那間,少年不見了。
小人兒傻眼了。哪有人會憑空消失的?又不是見鬼了……難道恭王府里住的都是鬼?
驀地,有一抹白色的錦袍落入他的視線里。
小人兒渾身僵硬,將視線慢慢移到那個坐在他身邊的人的身上。好可怕,這個人會法術,嗖的一下就飛到他身邊了。
“是老太傅的孩子嗎?”那人笑著問,把渾身僵硬的小孩親切地擁進自己的懷里,“本王記得老太傅最小的孩子大概八九歲,你應該就是那個孩子吧?!?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細小的身體被完全抱住,分明是要他逃脫不得,龐家的孩子豈有當縮頭烏龜的道理?于是他忍著驚懼的眼淚,慢慢地回頭瞪著這名少年。
那少年說道:“聽說老太傅最小的孩子打從娘胎里出來身子就不太好,你……不對啊,那小孩應該是……”他頓時收了聲,目光落在那轉過來的小臉上,徹底失了心神。
突然間,小人兒的鐵頭猛地撞進少年結實的懷里,后者的心神還停留在他那張小臉上,竟一時不察,往后倒去。
小人兒還沒來得及得意,就發(fā)現自己也一起自墻頭倒去。
“救命啊——”他慘叫道,突然眼前一黑,暈過去了。
天黑黑,睡不著。細小的身體從暖窩里爬起來,他穿上袍子,梳好頭發(fā),表現出良好的龐家教養(yǎng)。接著,他走到隔壁的小房間,瞄到丫鬟睡得像頭豬,還說照顧他呢,呸!
他撇了撇嘴,走到房外,伸了個懶腰。
這三更半夜的,找誰玩去呢?
他的目光落在那面磚墻上。忽然,他掩嘴露齒咯咯地笑著,笑得像只偷東西的小老鼠,迅速地跑去找長梯。
找了半天,長梯就是不見了。
他有點惱,將小靴子踢在墻上。
“想上來嗎?”
他被這聲音嚇得跌坐在地,抬頭一看,看見了墻頭上那銀白色的人影。
“膽子小嗎?”
“沒!誰說我膽小了?只是上不去而已!”他沒好氣道,再踢一腳以示泄恨。
“那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話音剛落,他就看見暗色的腰帶自墻頭飛落,然后卷住了他的腰。他目瞪口呆,發(fā)現自己竟然騰空而起了。
他先是恐懼,而后好奇地看著自己像天上的飛仙一樣飄到墻頭,有人托住他的腰,讓他安穩(wěn)地坐在墻頭上。
真神!他迅速地轉頭看向那少年。少年也正看著他,而后移開目光,微微一笑:“我就在想,你掉下墻后,睡了兩天一夜,到今晚應該會醒來,然后再也睡不著?!?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兄臺哪位???”
“在下長孫勵,就住在墻后頭。”
“哦?!彼h(huán)臂抱胸,小大人般地說,“原來你是那個恭親王??!我聽過,老皇上的弟弟,因為你年紀不大,所以還沒有入朝做事。我爹說啊,當今老皇上的后妃太多,可惜至今還蹦不出個兒子來,因此故意不為你指婚事。”
“這是老太傅跟你說的嗎?”
這龐家小孩的鼻子翹得尖尖的,下巴抬得高高的,很跩地說道:“不是。他跟娘說的,他們以為我躺在床上沒聽見,其實他們太吵,害得我一直睡不著!”
少年朗聲一笑,而后又忍不住望著他的小臉道:“聽說老太傅有個……有個小孩長年纏綿病榻,但只要一醒來就開始胡作非為,今天我算是見識到了。”
他撇了撇嘴,不滿道:“誰說我長年病著了?我不過是睡得久一點而已。是誰告訴你的?我爹嗎?他嘴大,什么話都喜歡亂說!他嘴巴一打開,可以把我的手吞進去,不騙你的!”他頓了一下,又挑起眉,問少年道,“聽說是你護住我的?”
“嗯?”
“就是我掉下去的時候,你用背擋著我,把我護在懷里,還抱我回了府?!?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我自幼蒙老太傅教導,做這點小事是應該的?!?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哼!”他保持著仰頭的高姿勢,“我爹說,你是千金之體,這種事是大不敬,應該是我擋在下面才對,于是把我臭罵一頓。他唬我啊!他以為我睡著了,又跟娘說,你擋得好啊擋得好?。幵改阒貍膊灰沂軅?,然后就哭了出來,真是一個說話顛三倒四的人!”
印象中,老太傅不像是這種人。是這孩子生病時做夢了,還是老太傅其實是個表里不一的人?
“聽說你還很義氣地守在我床前?”他的鳳眸斜睨著少年。
“是啊,你總是因我……”少年很含蓄地說,沒有挑明當日自墻頭跌下全是這小孩的錯。
“你明白就好!”他大聲道,一點也不心虛。
少年搖搖頭,而后爽朗一笑:“你把手打開?!?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龐家小孩偷瞟這錦衣少年。想打他的手心?他確定這少年藏不了他老爹的大藤條,于是小心翼翼地打開手。
小珍珠落在掌心里,泛著淡淡的光暈,襯得他的手好白。他瞄到這少年的手掌又大又結實,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徹底唾棄自己的小手。
那少年溫聲道:“這是你的。用彈弓打人不必這么奢侈。你爹只是個太傅,俸祿沒多少,又要養(yǎng)一大家子人,他挺辛苦的。”
他噘起小嘴,道:“我爹有錢得很呢,他做了很多人偶,很多很多,比龐府所有人還要多。”他把雙手攤開表示真的很多,身子有點站不穩(wěn),所幸身后有大掌穩(wěn)住他。他轉頭看著長孫勵,得意地說,“這些人偶都被收得好好的,將來都是用來陪我的!我爹說的!”
“陪你的?”
“等老皇帝死了,會有很多很多人陪他走,可是我不行啊,誰要陪我??!我爹已經蓋好了房子,等我死了,這些人偶就會跟著住進去,然后在那房里陪我玩?!?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你爹跟你說的?”
他呸一聲,道:“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我爹老是在我床邊跟我娘說話,吵得我都睡不著!他們以為我沒聽見,想給我一個大驚喜吧。那些死板的人偶我偷看過,里頭還有一個等我死后要跟我成親的人偶呢,我一點也不喜歡!”
“原來如此……”少年眉頭微蹙。
他想起當他在病床前等著大夫替這小孩看病時,窗外有好幾張小臉在張望,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一下問這小孩是不是要死了,一下又因為恭親王的到來而好奇不已。
據說那些小孩都是這小孩的堂兄表弟,言談間頗為粗俗,也難怪這小孩說話完全沒有老太傅的儒雅氣質。
不知道當那些小孩在談論他的生死時,這小孩在睡夢中聽見了多少?
龐家小少爺又看了看他,掩不住小孩心性地問:“你是怎么飛上來的?”
“你想學?”
他一愣:“我可以學嗎?”
“只要你不睡太久的話。”長孫勵柔聲道,“再者,練點功夫,你的身子說不定會好轉?!?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好轉?”龐家小少爺呆呆地看著他,忽然覺得這少年看起來很順眼。他輕輕地揉著不太健康的心口,慢慢地低下頭,嘟囔道,“能夠飛來飛去也不錯,可以飛著打人是我畢生的夢想……”接著有點緊張地解釋,“是這輩子可以打人,不是下輩子哦。我爹說下輩子我就可以活蹦亂跳了,那太久了我不要!”
長孫勵見他小臉潮紅,小鳳眸在月光下顯得期望又激動。他不忍傷害一個小孩的求生意志,于是微笑道:“只要你照著我的法子練,多少會健康些?!彼€未正式入朝,自然可以花點時間報答老太傅平日的教導。
小孩聞言一喜,在墻頭學著書上叫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剎那間,長孫勵面露古怪之色。沒人敢拜一個親王為師,這小孩真的知道親王的意義嗎?他雖年少沉穩(wěn),但此刻也不由得失笑道:“龐太傅家里有你這小……孩子,不知該喜該憂……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龐何!我叫龐何!”他笑瞇了眼。
剎那間,天上秀麗月華、手中燦燦白玉珍珠都比不過他彎彎生春的鳳眸。
第一章
天朝歷史悠久,物產富饒,人民安康,男俊女美,各方小國都不敢覬覦,每年都拼命將貢品送入皇宮。人人都以為,只要天朝存在,世間就會風調雨順,百姓就會安居樂業(yè)。
哪知,皇帝忽然駕崩,四歲的幼兒在雍親王與恭親王的輔政下,改其年號為“康寧”,自此登上皇位。
說是二位皇叔輔政,其實大部分政權都由雍親王緊抓著,這一抓就抓了七年;而恭親王雖時常入宮聽政,但他并不熱衷于權勢,所以跟雍親王并無沖突。
轉眼間,小皇帝已經十一歲了,明年就是小皇帝的大婚之日,而后將是一連串充盈后宮的動作。
至此,宮里的人和朝官都在密切注視著雍親王的下一步動作。
大婚即表示圣上成人,既是成人就該親掌政權,這是宮里的人和朝官的默契。
恭親王已將他那小部分的政權逐一還給了小皇帝。
但已受封為攝政王的雍親王依舊留宿太后的寢宮,就是不還政權。
宮里的人和朝官也只能當睜眼瞎子,敢怒不敢言。
宮里的人有此心照不宣的丑聞,民間也有一惡聞。
京師有個魚肉百姓的惡霸小國舅!
仗勢橫行、欺壓百姓、強搶民女、為所欲為,一時之間,家中有小孩哭鬧不休的,父母只要一句話——
“壞國舅來啦!”
保證小娃娃嚇得屁滾尿流,再也不敢作聲。
因此,長達六十年的康寧盛世雖為后代贊揚仿效,但在康寧頭幾年,宮中、京師的一大丑聞,總是為康寧盛世蒙上一些令人遺憾的陰影。
“壞國舅來啦!”
國舅打開折扇,揚了兩下,嬌貴的手揚酸了,扇子交給青衫的丫鬟繼續(xù)揚。
“哇!壞國舅的馬車來了,快逃!”
累死三匹馬日夜送來的貴妃荔枝送到嘴邊,咬了一口,果然是飽滿多汁,珍貴異常,令人回味無窮。
“咚!”
拂發(fā)的動作停住了。
“咚!”
“這是什么聲音?”車里俊美的年輕男子淡淡地開口,其聲音如珠玉落地,清脆好聽。
青衫丫鬟想了一下:“少爺,肯定是有人拿金子不小心砸到車子了?!?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拿金子砸車子?誰這么無聊見車就砸?是誰敢比本國舅還財大氣粗?”
“少爺出門堅持用龐府的馬車,所以……金子都砸在這車上……”
咚的一聲,這次“金子”破窗而入,正好擊中他白嫩的面頰。
“少爺!”
白嫩的面頰抽動著,他拾起那塊沾泥的石頭打量了半天,慢騰騰地道:“金子?嗯?這金子回頭送你一簍,今晚你就壓著它睡覺,你要是睡得著本少爺明天就獎賞你!”說到最后,他忍不住爆發(fā),怒喝道,“停車!”
馬車一停,紅色的身影利落躍地。
天朝人天生麗質,這高瘦的年輕貴族更是其中之最,綰發(fā)戴冠,上等朱色的長袍披垂在地,更襯得其相貌高貴了三分,膚美白皙,吹彈可破。
現在,他那白雪般的面頰真的破了。
他用力一抹,指腹果然沾著血。
白雪麗容扭曲了!他對著街上破口大罵:“哪個王八蛋敢打本國舅,給我出來受死!”
大街上冷颼颼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見鬼了!有種打他卻沒種留下!他咬牙切齒,青筋跳動,他就不信連一個人都逮不到!于是,他撩衣袍,快步在街上追尋著。
巷里有娃娃在哭,他頭一轉,那巷中民房的門立時合上。他深吸一口氣,又大步邁前,街道兩旁的門板像是鼓聲,啪啪啪地連番合上。
他鳳眼一瞇,鎖定上個月才來過的“春花秋月酒樓”。酒樓的門扉還開著,二樓的窗子卻都關得密不透風。
“哼!”
他正要進酒樓發(fā)火,哪知店小二連忙跑出來,不是招呼他,而是在門上貼了一張白紙后,便顫抖著跑回去,還不小心拐了一下,差點撲地,幸虧好心的客人扶住了他。
酒樓的大門咚的一聲合上了。
東主有喪。
難以入眼的丑字出現在那張白紙上。
放屁!這家酒樓每日的客人絡繹不絕,不事先訂下絕對進不去,他剛才明明親眼看見里頭人滿為患,現在是怎樣?以為他瞎了嗎?
細長的雙眸半瞇著,他抿著嘴,頭也不回道:“菁菁,你說這是什么意思?”他人緣很差嗎?還是今天他看上去太窮酸,店小二認不出他了?
青衫丫鬟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驚喜道:“少爺,這都是您的威名所致,才會萬人空巷??!”
就算是有惡霸王之稱的龐何,也不由得渾身一顫,緩緩地回頭望著青衫丫鬟。
她的表情十分真誠,一點也不像是諷刺,她笑瞇瞇地回望他。
龐何沙啞道:“回去把‘萬人空巷四個字寫上一百遍,明天少爺親自檢查?!边@個丫頭是他從哪兒帶回家的他已經不想理了,在外頭教訓自家人,丟臉的絕對是主子。他龐何丟不起這個臉!
龐何的鳳眼掃過大街,他本以為街上空蕩蕩的,哪知街頭小巷口似乎有人在聚眾滋事,只是剛才被大樹掩去大半,他一時沒看見。
還有人敢徘徊在大街上?
他一時好奇,接過菁菁遞來的華扇,搖頭晃腦地走了過去。
一進巷口,他就發(fā)現這些滋事群眾是太傅府里的人。趙太傅的兒子他眼熟得很,他在魚肉百姓時經常會巧遇這姓趙的,算是同一伙人,只是他格調比較高,根本不把這低格調的趙子明放在眼里。
龐何的身材本就高瘦,輕輕一踮腳,就能看見里頭——
一、二、三、四、五,五個孩子跪在破席子上,豎著“賣身葬父”的牌子。
他一驚,退后一步,低聲罵道:“穢氣!”轉身即走。
“這大熱天的,嬌嫩的大姑娘怎么受得了啊?快把銀子給大姑娘,這大姑娘我買下了。”趙子明說道。
“多謝公子……咱們五姐弟愿為公子做牛做馬……”
那嬌滴滴的聲音聽起來又惱又急,像是吃了大虧。龐何本要撩起袍擺上車,忽地看見菁菁睜著圓圓的大眼望著那些人。
他用扇柄打了一下菁菁的頭,身后那趙家奴仆的聲音傳來:“這四個娃娃不必跟來,姑娘來就行了。你這四個弟弟年紀這么小,什么都不能做,帶回府全是白養(yǎng),走走走,你們自己拿著銀子回去,從今天開始你們的姐姐就是咱們少爺的人了,去去?!?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公子,我們姐弟不能分開……公子自重,公子自重……我們姐弟只賣身,不賣其他啊!”
“你放開我姐姐!”娃娃們的叫聲此起彼落。
“滾開滾開!只要是咱們少爺想要的人沒有要不到的,滾!小娃娃去打聽打聽,京師里太傅府誰不敬三分?連皇上也要賣幾分面子!”
驀地,一串銅錢落在大姑娘面前的破席子上。
正在拉扯的眾人一愣,同時往后看去,趙子明脫口而出:“龐何?”
龐何笑瞇瞇地、愉快地用力扇風,扇到他美玉般的臉上的長發(fā)飛揚,展露出仙人飄飄的一面。他笑瞇了眼,道:“好久不見啊,矮冬瓜?!彼徊揭徊阶呱锨埃T谮w子明面前,半垂著目光,徹底讓對方矮化。他最喜歡以高度欺人了。
那雙鳳眸透著的光彩閃閃的,特別冷艷。
趙子明不自覺地退后一步,漲紅了臉,結巴道:“我不過比你矮一點點,你、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還要我說嗎?”啪的一聲,龐何合上扇子,指著那大姑娘,理所當然道,“當然是要買下她啦!”
“買、買她?你、你買她做什么?”
“不就跟你打同樣的主意?”龐何笑著露出閃閃發(fā)亮的白牙,親昵地拉過那瘦巴巴的大姑娘,不顧她的掙扎,“冬瓜兄想拿她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這也要來問我?”
“她……你……她沒你漂亮……你要她……”
“國舅爺!”太傅府的奴仆大著膽子道,“事有先后順序,咱們少爺已經買下她了,國舅爺這樣強擄民女,要是太傅鬧到圣上面前……”
龐何詫異地盯著那奴仆:“冬瓜兄,你這奴才真厲害,比你還惡毒,哪兒來的?”同樣是惡霸王的奴才,他家的菁菁完全不中用,丟臉??!
“我、我也不知道他哪兒來的……”
“那冬瓜兄可會讓你老爹到皇上那里誣告我?”
“不會,不會……”
龐何滿意地笑了,指著地上的銅錢道:“這就對了,我一向不屑于強擄民女。哪,看見了沒?那串銅錢就當是買了他們吧,多不退少不補?!?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那串銅錢連買口棺木都不夠!”那奴仆低聲說道。這樣一比,他家少爺還是有點人性的。
“能不能買棺木關本國舅什么事?最重要的是能將人帶回家。記得,冬瓜兄,我是買,不是強擄,如果誣告我,你可就不夠義氣了。走了走了……好疼!”龐何低頭一看,那大姑娘竟狠狠地咬了他細白的手腕一口,咬得滿口都是血。
“龐、龐何,你的手……”
龐何心頭一怒,用力一擊,那大姑娘立時昏倒在他懷里。
“渾蛋丫頭,連我也敢咬!回去看我怎么欺負你!”他猙獰地罵道。
“壞人!放開我姐姐!放開我姐姐!”四個娃娃抓住他朱色的華袍喊道。
龐何一腳一個,個個被他踹飛,然后利落地抱起大姑娘,躍上馬車。
“菁菁上來?!饼嫼卫陷驾迹^也不回地對車夫喊道,“走了!”
馬車慢慢駛動,經過還呆立著的趙子明時,龐何朝他揮揮手,放聲大笑:“冬瓜兄,謝謝割愛!”
趙子明還站在原地傻傻地望著他。
“這人,原來是個傻呆?!饼嫼晤D時覺得無趣,伸出右手任由菁菁包扎。
他看著穿著孝服的大姑娘,喃喃自語:“賣身葬父的姑娘是小楚國來的,哪有天朝女子的嬌艷,這姓趙的,還真是不挑?!?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少爺怎么看出她是小楚國來的?”青衫丫鬟問道。她最多只能依美貌程度來判斷這姑娘不是天朝人,但要精準地說出是來自哪個國家,天朝里大概也只有少爺有這本事了。
龐何沒答她,瞄了眼拼命追著馬車的四個娃娃,忽然間,他發(fā)出咯咯的怪笑聲。
“少爺,你一用力笑,血流得更快了?!?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龐何擺擺手,把那昏迷的大姑娘踢到馬車的邊緣,敞開車門,然后悠閑地盤腿坐下,望著那四個窮追不舍的臟娃娃。
他嘴巴一張,菁菁立刻喂上剝好的荔枝肉。他邊吃邊笑:“菁菁啊,我小時候聽師父說過一個故事,把飼料吊在馬的面前,馬兒自然會一直往前跑?!?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少爺試過嗎?”
“怎么沒試過,我一向身體力行。我跟那馬兒一起盯著那飼料,想知道那馬兒到底能跑多快,結果一個不留神沒看見前面有樹,我跟馬兒就撞在了樹上,回府后躺了一個月?,F在,本少爺很想看看,這幾匹‘小馬能追著這上等的飼料跑多遠?”他回頭吩咐車夫,“直接回龐府。別太快,要保持距離,讓他們看得到,救不成。他們要是跑累了不肯跑了,就把車停下,等他們追上后咱們再走?!彼职l(fā)出咯咯的笑聲,目露賊光地盯著那幾匹快累趴下的“小馬”。
“少爺別玩得太兇,今晚你還要到宮中留值呢?!陛驾继嵝训馈?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龐何吐出荔枝核,正中菁菁的鼻子,他往后仰倒,合上眼道:“當國舅爺真麻煩?!?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龐何,字勤之,宮里人稱小國舅,是目前天朝里最囂張的國舅爺。
自兩年前龐何的母親仙逝后,龐府當家老大便由龐何接下。一家子人皆唯他馬首是瞻,因為他是龐家的惡霸王。年前有個堂弟比他還會強擄民女,龐何二話不說,讓他下鄉(xiāng),堂弟想串通其他兄弟造反,龐何得知后,直接調來人馬五花大綁地押著他下鄉(xiāng)種田去了!
一山容不了二霸,所以,龐何的堂弟敗陣,龐何勝出。
京師有個惡霸王,歷史悠久,始終都是那一個,不曾被人接捧過。
當今小皇帝頗喜愛這個小國舅,加上龐何的堂姐乃當今的太妃,龐何要是不囂張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天朝祖制,皇帝歸天,后妃殉葬。如果當年龐太妃殉葬了,人情兩散,說不定龐何早就被人做成人彘腌在缸里當咸菜了,但老天都在幫他啊!
那一年,太妃莫名地自殉葬名單里被剔除,至今活得很健康,據宮中太醫(yī)院傳出的消息,太妃再這樣健康下去,很有可能成為天朝最長壽的后宮女子。
幾年前龐何憑著皇恩浩蕩,在翻書房謀了個譯官的職位,龐府上下哭的哭、喜的喜,哭老天無眼,龐府當家沒法再換人做做看;喜的是龐何承受圣恩,要作威作福太容易了。
后來,龐何身上掛著的國舅牌子始終不曾拿下,皇上見了他仍舊客氣地喊他一聲“小國舅”,宮里內外的人都心知肚明?;噬厦髂甏蠡?,龐府必會再出一名妃子,皇后是不太可能,但貴妃也許有戲。
這令龐府的堂兄表弟全哭了。
皇恩浩蕩??!到底要蕩到什么時候??!蕩到堂兄表弟偶爾午夜夢回總會輪流驚醒——
龐何無德無能,枉受圣恩越多,將來的報應越可怕??!
現在龐府里誰還敢橫行霸道?每個堂兄表弟都在努力學習、韜光養(yǎng)晦,以免將來被誤認為是龐何的同伙,一塊被處決了。
月黑風高,狂風暴雨,龐豹勒停駿馬,對馬車里的人說道:“快下車吧!要是值班遲了,讓人抓到把柄就不好了?!彼趦刃睦锟裥?,他最愛在這種日子載龐何去值班。要想看龐何狼狽的樣子,就只能等這個時候!
入宮值班,是不能帶傘的,非得淋得他變成落湯雞不可!
龐何撩開車幔,觀望雨勢,同時吞進一顆肥荔枝:“這雨下得真大?。 睕鲲L躥進車里,讓穿著單薄的他身子一抖。
“是啊是啊,這雨怕是要下到天亮了。龐何,你快入宮吧?!饼嫳覟臉返?,樂得嘴都歪了。
“嗯——豹堂兄,我們還是打道回府吧,明兒個就說我病了。”
龐豹聞言怒道:“你瘋了吧,說你病了誰信?”他咬牙指著摸黑入宮門的官員,“看見了沒?那些人都是要入宮交接的,哪個沒看見你來了?你要龐府的人都跟你一起掉腦袋是嗎?”
龐何吐出荔枝核,彈落在雨水中。他搖搖頭,悶聲道:“果然,欺壓百姓是快樂的,當官是痛苦的?!?p style="margin-left:10.5000pt">龐豹暗自呸了一聲,龐府上下誰不想做官?這小子還耍無奈!多想給他搞個意外,讓他莫名其妙死去也勝過讓龐府的人日夜活在恐懼中。
下期預告:當年瘦弱可愛的小正太是緣何變成了傲嬌跋扈的當今國舅爺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克星,而當今國舅爺最大的克星又是誰呢?小皇帝更是跟國舅爺抱怨說宮中有鬼……重重謎團,等待著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