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拉丁
伊麗莎白·庫布勒·羅斯徹底改變了美國人對死亡和臨終的觀感,然而幾十年來和臨終病人共事的經(jīng)驗,卻并沒有使她自己邁向未知的旅程輕松多少。
過去兩年內(nèi)的健康問題和存在焦慮,迫使這位瑞士出生的心理醫(yī)生和靈魂論者質疑自己的建樹,并檢討自己關于生、死和彼岸的觀點。
眼前的她情緒高漲,但是那口德國腔的英語已經(jīng)十分虛弱,還不時透出陣陣苦澀。
“每天有15個鐘頭,我都坐在這同一張椅子里,連泡一杯茶都要別人進來幫忙?!彼f,“我這是死不了也活不成,卡在中間了?!?/p>
“我只后悔自己40年來一直宣揚上帝善良,說他幫助世人,說他知道你的需要,你只要祈禱就能如愿。好了,那些都是胡扯。我想告訴世人,以前都是瞎說,一個字都不要相信?!?/p>
庫布勒·羅斯生于1926年,是三個孩子中的老幺。她在新出版的自傳《生命的輪子――生和死的回憶錄》中回顧了一生。她說她童年困苦,父親作風獨斷,還有一位嚴厲的傳教士,每次她在教堂打哈欠就揮掌打她的頭。
二戰(zhàn)結束之后,她的人生軌跡也隨之變化。她志愿加入重建工作,來到滿目瘡痍的波蘭,并參觀了梅德尼克納粹集中營。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獄。她見到一節(jié)節(jié)貨車載滿了小鞋子,都是從遇害的猶太兒童腳上剝下來的。然而,那些木制營房的墻壁上卻布滿了遇害者刻出的一只只蝴蝶,那是重生的符號,那也成了庫布勒·羅斯生命中無比重要的形象。
她后來和美國醫(yī)生伊曼努·羅斯結婚,婚后搬到美國,在芝加哥定居。她看到美國的臨終病人在醫(yī)院的待遇,不由大為吃驚。她開始舉辦講座,讓醫(yī)生、護士和醫(yī)科學生傾聽臨終病人的真實想法。
“我是1958年來的美國,那時候,在醫(yī)院病死就是一場噩夢?!彼现茉诩抑薪邮茉L問的時候這樣說道。
“他們把你送進離護士臺最遠的房間。你渾身痛得不行,可他們就是不給你嗎啡。你的全身布滿癌細胞,肯定覺得痛苦,肯定需要用藥,但是這個沒人會告訴你。那時候的醫(yī)生害怕病人沾上藥癮,簡直蠢透了。”
1969年,庫布勒·羅斯出版了《死亡與臨終》,這部影響深遠的著作給了她名聲,也發(fā)起了美國的臨終關懷運動。
大衛(wèi)·凱斯勒是臨終關懷運動的一位領袖,最近剛剛出版了《臨終權利》一書,他對庫布勒·羅斯這樣評價:“她是第一個打破死亡的禁忌的人,是她讓醫(yī)生和護士認識到,死是生的一部分?!?/p>
“到今天,全世界已經(jīng)沒有一個地方的人不知道伊麗莎白·庫布勒·羅斯的臨終五階段論了。”他說。
按照庫布勒·羅斯的模型,臨終的病人常常會經(jīng)歷五個情緒階段: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抑郁和接受。她建議讓臨終病人把這些情緒表達出來,醫(yī)生要傾聽病人的傾訴,要盡量用藥物幫他們控制疼痛。
但是如今,當庫布勒·羅斯回顧她對美國醫(yī)療機構的影響,她卻并不樂觀。
“就算今天,美國已經(jīng)有了2700間臨終關懷醫(yī)院,卻還是有八成大夫不愿把病人送去?!彼f,“在他們看來,病人的死就是他們的失職?!?/p>
不過,使得庫布勒·羅斯真正檢討她的工作的,還是她自己的就醫(yī)經(jīng)歷:她在兩年前嚴重中風,因此入院治療。
“我教了醫(yī)生和護士幾十年,等到自己中風入院,卻發(fā)現(xiàn)以前的辛苦好像都白費了。”她說,“我住院的時候,護士從不來看望病人,她們只是坐在電腦前面而已?!?/p>
“當時我的手臂不能動彈、劇痛難當。就算你在上面吹一口氣,我都會慘叫起來。護士說我握著手掌的姿勢很怪――這在中風病人是很常見的――然后她居然坐到了我的手臂上!我用健康的那條手臂用力打她,一邊大喊‘疼死了!她卻說,‘你挺兇的,然后又叫來兩個胖護士,她們也往我的胳膊上坐。我當時要是有槍,一定打死她們?!?/p>
“出院的時候,我的心情沮喪極了?!彼f,“我覺得自己40年的心血全都沖進了下水道里。沒有人學會一點東西。我住院六個禮拜,只遇到過一位好護士。那簡直是恥辱?!?/p>
在1969年的著作里,庫布勒·羅斯把死后有靈的信仰說成是“否認的一種”。但是到了70年代中期,這位曾經(jīng)世俗的心理醫(yī)生卻改口說有“過硬的數(shù)據(jù)”證明死后的世界,為此她還上了報紙頭條。
一夜之間,這位曾經(jīng)教導美國人直面死亡的女士,卻突然宣布“死亡是不存在的”。
新時代運動當前,她的轉變引來了一群追求靈性者的跟隨;但是在主流醫(yī)療界和學術界,她的名聲卻大受損害。
她在自傳中寫道,因為對通靈和靈魂發(fā)生興趣,她的婚姻也受了影響。1976年父親節(jié),丈夫向她提出離婚。
就在去司各特戴爾城外的沙漠安家之前,庫布勒·羅斯的腦干遭受了一次嚴重中風。
“以這種方式退休太糟糕了?!彼f,“我盼著快點死掉。”
雖說她現(xiàn)在看到的通靈景象里多了陰郁和黯淡,但是她依然相信死后另有天地,相信有精靈會來指路,她還親熱地把它們叫作“我的幽靈”。
“我只相信親眼見到、親耳聽到的東西。”她說。她自己就有過兩次瀕死體驗。
有人質疑說這類景象不過是人腦在缺氧時產(chǎn)生的幻覺,庫布勒·羅斯這樣回應:“讓他們等著,到時候他們就知道了?!?/p>
就在不久之前,庫布勒·羅斯剛說過自己信仰轉世,所以反對安樂死。不管人生到了什么地步,她說,總是還有東西可學的。
但是今天,她已經(jīng)不再堅定了。雖然還是反對醫(yī)生協(xié)助的自殺,對杰克·克沃肯大夫也極盡鄙夷,但她已經(jīng)把自殺看作是合理的選擇了。(Jack Kervorkian,人稱“死亡醫(yī)生”,曾因幫助病人安樂死被捕。)
“如果不是因為克沃肯,我早就自我了斷了。我就是受不了那個克沃肯?!彼f,“等哪一天我受夠了,我就自己動手。我已經(jīng)不在乎什么死后的世界、什么來世了。我結束了,不會回來了?!?/p>
我問她到了五個階段中的哪一個,她回答得毫不猶豫。
“憤怒!”她喊道,“氣死我了!”
譯注:伊麗莎白·庫布勒·羅斯于2004年去世 (黃永摘自“譯言網(wǎng)”)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