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名廣
家鄉(xiāng)行草(組詩)
■邱名廣
年節(jié)風(fēng)風(fēng)火火,熱鬧幾天的村落
被南下北上的村民帶走了魂魄
這一棟比一棟新穎的房子
扔給一群老人孩子和對著星夜空吠的狗
掉在山里的村落,勢單力薄
為了一個比一個富麗的家
父母在翻曬孤獨(dú),妻兒守望著思念
一年一度回歸的親情啊,漫長而苦澀
一間比一間流露現(xiàn)代氣息的空巢
風(fēng)俗慢慢被掃地出門。民心漸漸不古
李家媳婦一時忍不住心頭的癢,搔起紅塵
泥土不敢給糧食承諾,孝道越走越迷茫
旁門,一步之遙
一個不大不小的官階,攔著
遲疑中,你懂的
邁過去,或許,無地自容
背過身,自己的冷笑,也陰涼
對門,二米開外
人家出有寶馬,回喝人頭馬
偶遇時,你懂的
我馬弁的臉,抬頭惶恐
低頭,骨節(jié)又堅挺著,不肯屈彎
能把日子撥回三十年嗎
那時,清純的時光溫暖心頭
河?xùn)|有綠色的草地,安身
牧羊、放牛、過家家
河西,權(quán)當(dāng)是不得不立命的風(fēng)景
看一口泉眼
不斷掏出大地秘密
從不掩飾內(nèi)心的陰晴不定
而一條溪流
在不得不選擇出路時,輾轉(zhuǎn)迂回
義無反顧。那帶走的時光,不再折返
江寬河廣
隔岸風(fēng)景心靜如水。爭渡的腳步
在風(fēng)口浪尖上。觀火者,蠢蠢欲動
但,面朝大海
我感到渺茫??珊Q唷L(fēng)帆
是翅膀和水手,都在挑戰(zhàn)風(fēng)暴與遼遠(yuǎn)
雨常常下個不停
視線在不斷切割中迷亂
很多事物放低身段
隨水流失,多像
我們經(jīng)年奔走的姿態(tài)
此時,我不敢拖泥帶水
一如一尾待割的稻穗
一滴水的重負(fù)都萬劫不復(fù)
鄰家老人跟著走了
我攙扶顫抖的父親去燃香,送哀思
他那滴老淚始終含著
歲月寒光。落寞的囈語
我深怕一旦他失聲
家的天空也淚雨滂沱
泯滅一代人最后的光陰
今年的秋天
我不敢言及收獲
有時候我會痛恨
明明是自己的身體
為什么長出相思的東西
讓我忍受離別的折磨
明明有兩條道路
一條平坦,一條坎坷
生活偏要考驗我的意志
然后看我飲下抉擇的淚水
明明都是父母
在相同的土地和天空
舞臺卻分貴族與草民的角色
我們很難交換各自的命運(yùn)
明明想朝大海喊一聲愛
海浪總把我打回頭。而海風(fēng)
吹我,催我,愛自己吧
愛你身邊可愛的人
風(fēng)走過我的身體
它不需要理由。平靜時
我總是忽視它的存在
直到二月花開,又剪掉我一年光陰
行走在生活底層
經(jīng)過許多陰暗潮濕的角落
一些怨艾,如影隨形
跟著我謹(jǐn)慎的腳,一步步加重
那天,風(fēng)過后
濕氣漸漸凝聚起來
我發(fā)現(xiàn)身子骨開始疼痛
每次動彈,手腳有點(diǎn)不聽使喚
醫(yī)生說我得了關(guān)節(jié)炎
是比較麻煩類風(fēng)濕那種
他叫我注意風(fēng)熱,還有風(fēng)寒
可行走江湖,不是冷,就是熱
總不能像根木樁杵著吧
即使泥土生情,讓我生根發(fā)芽
那葉子,也要被陽光打理
那花果,也要受風(fēng)雨拷問
九月,稻子開始泛黃
午后的陽光漸漸失去熱情
正是海南多雨的時節(jié)
走在田埂上的父親提心吊膽
風(fēng)一轉(zhuǎn)向,一片黑云
無緣無故就哭了
天公的脾氣越來越捉摸不透
躲不過季節(jié)的一聲嘆息
一年的盼頭就黃了
父親背著手,腰彎得很低
有時臉幾乎貼在稻穗上
仿佛在和一造收成交頭接耳
大黃狗攆著父親的腳跟
愛憎分明地嗅著風(fēng)吹草動
麻雀潛伏田疇,聲勢浩大
在九月,很多事物放低了身段
父親看到村頭倒伏的炊煙
一場暴雨都能成為他的深淵
一個一個出走的人
掏空了村莊
很多遲疑、沉重的腳步
像苦楝樹枝頭最后依戀的葉子
難抵春寒料峭
村莊只剩一副骨架
銹跡漸漸剝落
老人們默默關(guān)上柴門
夜鶯開始架高山巒
土狗狂吠掩飾不了它清冷的宿命
孩子都睜著一雙迷茫的眼睛
讀書,放牛,孤苦,無助
那條送走他們父母的路
何處是盡頭
稻子黃,中秋到
月亮圓圓在天上
而回家的路如干涸的河
九曲十八彎。遠(yuǎn)方
擱淺的心撒落一地祝福
理白,月黑
緊抱思念
無處安放的顧盼
翹首在漸臨漸近的日子
焦慮,無以言狀
在家門口,東不成,西不就
閹雞伸長炫麗的脖子
蒸籠里的甜糕熱氣騰騰
等待的那個人呀
還在時間的豁口里見縫插針
也許很遠(yuǎn),像夢,游走他鄉(xiāng)
也許很近,似善解人意的春聯(lián)
也許就是一種奢望
在別人的大紅燈籠下,嘆息
開瓶的酒,再香
醉痛的是思念的心
富貴的家,再大
喚不回是別離之人
一年的期盼啊,就是等
等齊全的湯匙在一鍋湯里攪
攪起久違的笑聲,看兒孫
滿堂溫暖起來的濃濃年味
要找多少理由來搪塞
對家的愧疚
終年奔波在外
事業(yè)是掛在嘴上的名詞
仿佛有別于他人
生怕錯過一把光陰
家,其實并不遠(yuǎn)
百里路啊,和地北天南比
只有一個累字的距離
中間隔著患得患失
老是用電話傳遞一顆心
和口口聲聲的愛
自己覺得也很虛無
那年冬日,妹妹說父親病了
讓我放下那個叫忙的東西
一些怨氣使我不敢包裝
歲末剩下的蒼白借口
踏進(jìn)家門,母親正貼著窗花
那些紅火的喜氣迎面撲來
我喊了一聲躺在床上的
爸爸。母親回過頭來
整間屋子都春暖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