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
馬術(shù)情懷
舒曼
復古的雕花,以及木制的家具,散發(fā)著一絲懷舊之感,混合著茉莉與紫檀的香氣,纏繞于閣樓之中。我坐在床前,看黃昏的光圈照在相框之上,伸手去撫摸,耳邊似乎響起了細小的摩擦聲……
“快點下來吃飯吧。”母親那溫婉的聲音在客廳里響起。我和兩個妹妹一起跑下樓,急忙坐在桌子前,幾句再熟悉不過的祈禱聲從耳邊響起……然后,父親坐在了桌子的對面。
“來,快吃吧?!蹦赣H輕聲地說。我們幾個便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快什么呀,菜有的是!”母親嗔怪著,一臉幸福的樣子。父親則一臉嚴肅,端起他的酒杯,輕輕地喝了一小口。
“爸,飯后帶我們?nèi)ヱR場吧?!倍醚肭笾?。父親緊了緊眉頭,沉思一會兒,說:“好吧。”
星期天的馬場更加熱鬧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從哪里來的。天空一片蔚藍,幾只雄鷹偶爾展翅飛翔。細細地嗅一下,你會發(fā)現(xiàn)空氣中帶有清新的泥土的芳香。馬場的草長得生機勃勃,躺在馬背上仰望天空,多么享受啊!
“要不要賽一場?”父親那渾厚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當然,這次我一定會贏你的!”一個戴著高角帽、臉上布滿皺紋的伯伯說。
父親一躍而上,他的馬也隨之長嘶了一聲。兩個人騎著馬來到了起點上,隨著一聲令下,父親的馬像一條直線一樣沖了出去。接著,父親一邊吆喝著一邊揚起鞭子,馬有節(jié)奏地跳過一個又一個障礙,最先跑到了終點。
父親沖那位伯伯揮了揮手,然后掉轉(zhuǎn)馬頭沖向我們這邊。我們幾個振臂高呼,為擁有這樣的父親而驕傲。
父親下了馬,說:“溫庭,你來試一下!”“我?我能行嗎?”
“不試怎么會知道?”
父親把馬韁遞過來,我怯生生地攥在手里,好硬??!
“爸,我不行!我不適合騎馬?!?/p>
兩個妹妹看著我,一臉疑惑,似乎在說:“哥,你膽子真??!”
迫于外界的壓力,我還是坐到馬的后背上。可還沒等馬跑起來,我的身子就斜了。我一不小心掉了下來?!鞍郑艺娌幌腧T馬。”“那你長大想干什么?”“不知道?!?/p>
“像爸爸一樣,做一名馬術(shù)運動員不好嗎?騎著馬優(yōu)雅地比賽……”“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的,希望馬術(shù)能在你身上發(fā)揚光大。”
我猶豫著,不知道說什么。我知道,再過幾年自己就中學畢業(yè)了,而現(xiàn)在正是設(shè)計人生的關(guān)鍵時期。我想了一會兒,然后對父親說:“爸,我想報考香港的影視學校,或者到國外讀電影大學。”
“不可以。演藝圈太亂了,而且成名也不那么容易,這條路很難走的。你還是學馬術(shù)吧,咱們是馬術(shù)世家,你要繼承家業(yè)??!”
“為什么,難道你想逼我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嗎?”
“你年紀還小,去那么遠的地方,家里人怎能放心呢?反正我肯定不會讓你去的。”
“爸,我不是去當演員,而是當導演!”
“一樣的,行了。你就報考體校吧,幾年后做一名馬術(shù)運動員。”
“我不管,就算不去當導演,也不會去體校!”
……
我和父親爭論了好一陣子,就差點打起來了。有人圍上來,議論紛紛,父親很沒面子,而我一點也不在乎。反正,我要堅持自己的夢想。我就是想當導演!
也許我的話太傷人了,也許是父親禁不住別人的異樣眼神,那一刻,他竟然舉起巴掌,狠狠地打了我。頓時,臉上一片火辣,耳邊還殘存著蜂鳴的聲音。
從那以后,我和父親形同陌路。他有他的理由,我有我的理想,兩個人之間的高墻也越來越高。
后來,我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考上一所電影大學。在登機之前,我也沒看到父親。“可能他還在生氣,不管了,既然選擇了,就不會后悔……”
我在異地求學三年,一直沒有回家。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
“溫庭,你快回來吧,你爸快不行了。”電話那端傳來母親急促的聲音。
12個小時后,我急匆匆地趕到醫(yī)院里,父親正躺在病床上。原來,他在剛剛結(jié)束的比賽中不幸摔傷,又被后面的馬踩到了胸部……
“爸、爸,我是溫庭,我回來看你了。爸,你醒醒,快醒醒啊,爸……”淚水肆意地流下來。耳邊回蕩著醫(yī)生那抱歉的話語。“對不起,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
在收拾父親的遺物時,我發(fā)現(xiàn)了一本已經(jīng)磨得發(fā)黃的日記。這篇日記寫于1983年5月16日。
今天心情不好,聽說兒子要當導演,我十分生氣,而且沖動地打了他。當時,我慚愧極了。我從小就一直寵他,居然對他施行了暴力?;蛟S今后,我們會以冷戰(zhàn)的形式來維系父子關(guān)系。
1984年8月17日,他到底還是走了,可我沒能去機場送他。他從沒出過遠門。我想他一定恨我。沒去機場送他,我卻無法面對。
蒼白的雪花紛飛起來,風中夾雜著失落與惆悵。腦海中不斷地放映著童年那段美好的時光,只可惜,此刻的我再也不會那樣開心了。淚水已經(jīng)哭盡,我好像只剩下一具空殼在世間。
不久,我導演了一部關(guān)于父親的片子,拿了許多獎項。當有人問我為何能導得那樣感人時,我卻不知該說什么。我只是淡淡地回答:“經(jīng)歷過離別就會知道傷心,而影片只是抒發(fā)感情的工具……”
……
“爸爸,下樓吃飯吧。你怎么哭了?咦,這個騎馬的人是誰呀?”兒子一邊問我,一邊把目光聚焦到那個相框里。
“他呀,他是你爺爺,一位馬術(shù)運動員。他很了不起,我很想他……”
幾十年過去了,不知香港還如從前一樣嗎?好多年沒回去了,好想它,因為我的靈魂還在那里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