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的炊煙升起來了。裊裊地,在屋瓦上蕩,在竹林里游。
“孩兒,提壺涼水來了吃早飯?!毕娜?,吃飯前,餐桌邊都要準備一壺清涼的井水。
家里來客人了,大人也喊:“娃兒,提壺涼水來喝哈?!?/p>
提涼水,永遠都是小孩兒的事,在長長的夏日。是任務,也是孩兒們偷閑的借口。
堂屋里,小山一樣裹著白色外衣的玉米棒躺了一地。一家人坐在橫倒的凳子上,“嘩啦”——“嘶”,一只竹簽插進左手拿著的玉米棒頂端,右手拿著竹簽順手向上一揚,包裹著玉米棒的“衣衣”就張開了一道口,放下竹簽,捏住開口兩邊一撕,金黃的玉米棒就露了出來,順玉米棒兒向下一抹,整個玉米棒的“衣衣”就捏在了手里,再順勢向下一掰,“啪”——“衣衣”就完全脫離了玉米棒,再擼一擼頂端的玉米胡,一個玉米棒就剝干凈了,扔到一邊,堆成另一座金黃的小山。
“媽,我去提涼水來喝?!贝笕瞬换卦挘瑹o可,無不可。
亦或,每人面前擱了一樣器具。蘿蔸、筲箕、升子,甚至洗菜盆,盛了玉米棒,一家人兩手忙碌,將玉米粒從棒子上抹下來。
“爸,我去提涼水來喝。”大人不回話,無可,無不可。
孩兒站起身,拿起放在旁邊的水壺——冬天用來燒開水的炊壺,有蓋的、沒蓋的、有把的,沒有把了用黑黑的鐵絲穿過兩耳,再扭成細繩狀壺把的炊壺;還有家里請人幫忙辦事時用來打酒的膠瓶——白色的,扁扁的肚子,小小的嘴兒,上面扣一個圓圓的膠蓋,嘴兒的旁邊一個手柄,空的,與壺肚通連。在家人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出了門,朝著水井的方向悠悠蕩去。
門外,太陽不眨眼,落在石板上騰起一陣一陣烈焰。蟬兒躲在樹蔭里“吱吱”地把夏天的午后拖得精疲力盡、慵慵懶懶。一絲不易察覺的風兒吹得樹上的葉兒、路旁的草兒懶懶地搖。
提水的孩兒悠悠地走在石板路上。不遠的地方,稻田邊那口不停吐著涼氣的井在等著他。水從路邊的田埂下流出來,細細的。村人在前面用石頭壘成一個長長的池子,池子兩側(cè)再砌高,前高后低,上面蓋一張厚實的大石板,像一座墳。但它有口,冬天向外吐著熱氣,夏天向外吐著涼氣。每天,每天,大人們在“墳”口彎腰放下兩只水桶,一瓢一瓢往桶里舀水。桶滿,他們又彎下腰,擔起兩桶水,告別那座張著口的“墳”。小路的石板上滴下一串圓圓的水滴,像對井說的謝謝。在提水的孩兒眼里,它就是一座墳,而且是祖墳,村里所有人的祖墳。逢年過節(jié),有老人會在井邊焚香化紙感謝它呢!
他將扁扁的水壺伸進“墳”口,壓進井水,涼涼的井水漫過手背,咕嘟咕嘟從小小壺嘴擠進壺肚里。先灌半壺,站在井前舉起水壺,將壺口對著嘴巴,咕嘟咕嘟地將自己灌個飽,讓心里涼快個徹底。再灌上滿滿一壺,從頭上淋下來,讓身體也涼快個夠。然后才灌上滿滿的一壺涼水,搖搖擺擺地往家走去。
涼水一進屋,一屋的人都立起身來,將壺嘴兒對準嘴巴,咕嘟咕嘟猛喝一氣,喝夠了,滿足地倒掉一點兒,抹抹壺嘴,遞給下一個。
或者倒在早飯時未吃完的涼拌酸菜里,和著酸菜的酸味和淡淡的鹽味,還有那么一絲絲辣椒的味道一起喝下去,在炎熱的夏日午后,那絕對是人間一種美的享受。
(選自簡宜貴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