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我國干支紀元,2012年是壬辰年,2014年是甲午年。在2012年至2014年這短短兩年間,日本政府突然急速“右轉”,讓本就復雜敏感的東亞格局充滿了不確定性,沖突的陰云始終籠罩在地區(qū)的上空。
歷史上,同樣是在壬辰年的1592年和甲午年的1894年,中日之間兩度爆發(fā)大戰(zhàn),日本先輸后贏,戰(zhàn)爭結果大相徑庭。為什么日本能夠在300年間從一個自閉的彈丸島國崛起為軍國主義國家,給包括中華民族在內的東亞各國人民帶來長期深重的災難?我們不妨跟隨歷史的腳步,看看這300年間日本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從“武家政權”到“王政復古”
1589年,日本最大的武士集團首領——豐臣秀吉,通過一系列政治、軍事手段降服了各地大大小小的割據(jù)政權,在形式上統(tǒng)一了日本,結束了日本國內長達200年的大分裂大混戰(zhàn)局面。他本人被朝廷封為“關白”(古代日本官職,正一位),成為日本的實際統(tǒng)治者。
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的豐臣秀吉野心急劇膨脹,先后于1592年和1597年兩次發(fā)動侵朝戰(zhàn)爭,最終被中朝聯(lián)軍擊敗。此次戰(zhàn)爭被中、日、韓史學界分別稱為“萬歷朝鮮之役”“文祿·慶長之役”和“壬辰倭亂·申酉再亂”。侵朝戰(zhàn)爭的失敗,大大削弱了豐臣武家政權的實力,秀吉因敗生恨,終日郁郁寡歡,不久便一命嗚呼。他死后,另一位實力雄厚的武士集團首領德川家康瞅準時機,迅速瓦解和消滅豐臣家勢力,于1603年在江戶(現(xiàn)在的東京)開創(chuàng)了日本歷史上第三個幕府政權——江戶幕府,啟動了對日本國內新一輪長達200余年的武家政權統(tǒng)治。
此時的日本,武士階層處于絕對的統(tǒng)治地位,天皇被架空,朝廷形同虛設,自大化革新以來模仿唐朝形成的律令官制度已經(jīng)名存實亡。但是,在封建國家向近代國家過渡的過程中,國家的統(tǒng)一是一個重要條件,在諸侯分立的情況下直接建立近代國家是不可能的,西方的普魯士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豐臣、德川兩個武士集團首領,實現(xiàn)和鞏固了日本的統(tǒng)一,為日本進行近代國家轉型奠定了基礎。
19世紀后半葉,日本國內政治積弊叢生,加之西方殖民主義者不斷沖擊,內憂外患的江戶幕府逐漸呈現(xiàn)大廈將傾之勢。1867年至1869年,支持天皇的地方割據(jù)勢力以“王政復古”等口號發(fā)起倒幕運動,擊敗了幕府勢力,逼迫幕府“大政奉還”,將日本的實際統(tǒng)治權交還給即位不久的明治天皇。
倒幕運動實現(xiàn)了“王政”,卻一點也不“復古”。通過明治維新,日本完成了從幕府支配體制向近代國家體制的轉變,走上了快速發(fā)展的道路。然而,維新后的日本卻沒能擺脫武家政治的陰影。這又是為什么?
歷史上,日本經(jīng)歷了鐮倉、室町、江戶3個幕府長達700多年的實際統(tǒng)治。伴隨著幕府武家政權的統(tǒng)治,武士道思想深刻地影響著日本社會,即便是向近代國家轉型的過程中,武士道思想依舊發(fā)揮了難以估量的作用。戴季陶在《日本論》中指出,近代日本是以武士道為中心建立起來的,它以軍事為政權的重點,“外交方針,財政方針,教育方針,都以國防計劃為本,所以外交是軍事外交,財政是軍需,教育是軍事訓練”。明治維新后的若干年,日本軍人在社會上取得至高的支配地位,軍事權力滲透到社會政治的各個角落,國家軍事化程度甚至超過了武士階層統(tǒng)治的幕府時代。作為武家政權終結者的明治天皇,開創(chuàng)的實際上是以軍人集團(后來即軍部)為主導的天皇集權制,日本近代國家形成的過程事實上是武士道的制度化和國家的軍事化。這就為日本軍國主義的崛起埋下了禍根。
從“閉關鎖國”到“脫亞入歐”
日本民族對外界文化具有十分強烈的移植模仿意識。美國人魯恩·本尼迪克特在其著作《菊花與刀》中談道:“在世界歷史上,很難在什么地方找到另一個自主的民族如此成功地、有計劃地汲取外國文明?!边@方面,比較突出的例子是日本在“大化革新”時期對大唐中原文化的模仿,以及16世紀初期對西方文化的引進吸收。
但是,豐臣秀吉統(tǒng)一日本前后,由于深感天主教傳播對政權的潛在威脅,逐漸開始采取“閉關鎖國”政策。1587年6月19日,豐臣秀吉發(fā)布《驅逐傳教士令》,開始了日本歷史上“禁教”“鎖國”的自我封閉時期。到江戶幕府統(tǒng)治期間,這種閉關鎖國政策達到頂峰。從1633年2月到1639年7月,幕府接連5次發(fā)布《鎖國令》,實行極為嚴厲的鎖國政策,全面禁止日本的船只和人員出國或歸國。
在此后長達200多年的時間里,“鎖國體制”使日本幾乎完全斷絕了與外界,特別是與西方世界的聯(lián)系。而此時的西方,正經(jīng)歷著翻天覆地的變化。18世紀后期的工業(yè)革命,改變了西方國家的政治、經(jīng)濟格局,也促使這些國家在需求原料與市場的同時,逐漸把觸角伸向遠東地區(qū)。對日本而言,這一歷史時期兩個具有重大影響的事件,一個是1840年的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另一個是1853年的“佩里來航”事件。
1840年,清政府在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中的失敗,使許多日本人警醒地認識到“閉關鎖國”政策將會導致怎樣的惡果,促使日本國內的有識之士更加積極地探求民族自強之路;1853年,美國海軍準將佩里率艦隊闖入日本江戶灣,要求日本“開國”的事件,極大地刺激了日本國內政局,為江戶幕府這頭羸弱不堪的駱駝壓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此后,就如前文所提到的,日本不僅完成了近代國家轉型,還積極打開國門,開始了新一輪向外界學習的過程。不過這一次,日本壓根就沒把中國這個昔日的老師放在眼里,而是走上了“脫亞入歐”的全盤西化之路,從思想觀念、政治制度到社會規(guī)范、國民心理完全向西方靠攏,并迎來了全面的文明開化。1898年清政府推行戊戌變法時,已經(jīng)將明治政府作為改革和學習的楷模,中日之間的文化地位至此完全反轉。
從“假道入明”到“大陸政策”
如果說豐臣秀吉發(fā)動侵朝戰(zhàn)爭,是其“假道入明”癡人說夢的一次瘋狂嘗試,那么到了甲午戰(zhàn)爭,就是日本實現(xiàn)富國強兵的目標之后,實施“大陸政策”的重要步驟。
早在古代日本的神話中,就有神武天皇“詔敕”云:“掩八纮而為宇。”即將五湖四海皆置于其統(tǒng)治之下。對于日本歷代統(tǒng)治者,或如所謂神功皇后于公元201年征討新羅而大獲全勝的虛構故事,或如天智天皇于公元663年在百濟境內對大唐軍隊以卵擊石的一戰(zhàn),以朝鮮半島為跳板進犯大陸、開疆拓土是他們念念不忘的夙愿。
1590年5月,豐臣秀吉致書朝鮮國王李昖:“吾欲假道貴國,超越山海,直入于明,使其四百州盡入我俗,以施王政于億萬斯年,此乃吾之宿志也?!绷攘葦?shù)語,其野心昭然若揭。豐臣氏兩次發(fā)動侵朝戰(zhàn)爭失敗并抑郁離世后,接過日本實際統(tǒng)治權的德川家康也沒有忘記對外擴張的追求。1610年,江戶幕府致福建總督的信函中稱:日本國主源家康(德川家康自稱是源氏后裔,故稱源家康)已統(tǒng)一全國,“其德化所及,朝鮮入貢,琉球稱臣,他如安南、交趾、占城,暹羅、呂宋、西洋、柬埔寨等蠻夷之君主酋長,莫不獻表納貢?!贝诵烹m滿篇胡謅,卻是日本統(tǒng)治階層擴張思想的一個縮影。
江戶幕府末期,日本的思想家和改革家們,在推翻幕府政權、推行全面改革的過程中,卻選擇性地繼承和發(fā)展了豐臣、德川的擴張思想,并進行了體系化和具體化,逐漸形成了著名的“大陸政策”。
自明治天皇即位之時起,朝中文武勢力便開始精心炮制所謂的“大陸政策”,即用武力向朝鮮和中國進行侵略擴張的指導方針。“大陸政策”被后來的軍國主義者奉若至寶,也成為日本事實上推行對外擴張的路線圖。1875年9月,距明治天皇即位僅過了8年,日本在朝鮮制造“江華島事件”,并以此為發(fā)端按部就班地執(zhí)行“大陸政策”,最終將整個東亞引向了戰(zhàn)爭的深淵。
“三百年河東,三百年河西”的思考
許多人認為,甲午戰(zhàn)爭的勝利果實是近代日本崛起的基礎。筆者認為這種觀點并不全面。自豐臣氏征朝失敗,日本以300年時間的積累,憑借明治維新的勵精圖治,在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等各個方面都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正是憑借這樣的成果,日本從中國的手下敗將,一躍成為稱雄東亞的新興強國。
從1592壬辰年到1894甲午年,日本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實現(xiàn)了國家統(tǒng)一,通過明治維新確立了以軍部為主導的天皇集權制,完成了向近代國家的轉型過程;反思閉關鎖國、內憂外患的困局,全盤推行“文明開化”“富國強兵”等政策,國力得到極大增強,為發(fā)動對外戰(zhàn)爭奠定基礎;對外擴張不再是“假道入明”的一廂情愿,而是逐漸上升至關乎民族存亡的國家戰(zhàn)略,逐步體系化、具體化,并積極加以推行。簡而言之,“王政復古”是前提,“脫亞入歐”是基礎,“大陸政策”是目的。正是這一系列卓有成效的變革,使日本得以在19世紀末的中日大碰撞中以小搏大,以少敵多,以弱勝強。
反觀中華民族,自萬歷朝鮮之役以后,經(jīng)歷了朝代更迭,也確有過短暫輝煌,但還是在世界文明進步的大潮中逐步落后,從老師淪為學生,從萬國來朝淪落到列強瓜分,不禁令人唏噓。
鄰居是搬不走的,永遠需要相處。關注日本近來發(fā)展動向,警惕日本重走軍國道路,是時下國人亟需之智。讀史可以明智,“知日”亦為“智”。認清日本近代崛起的歷史,正視日本這個鄰居,反思我們自己的不足,可以幫助我們在實現(xiàn)中國夢的旅程中少走彎路;也只有認清歷史、正視對手、反思自我,我們才能在下一個“甲午戰(zhàn)爭”中取得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