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托人從老家捎來一包槐花,兒子扯開包裹看稀奇,把潔白如玉的槐花盈盈滿滿散落一桌,頓時,屋里彌漫起溫潤清甜、沁人脾胃的淡淡香氣。我的心頭一熱,啊,又到了家鄉(xiāng)槐花盛開的時節(jié)。
我的老家在山東半島北端的蓬萊,城里鄉(xiāng)村都喜歡栽植一種樣貌十分平凡樸實的樹——槐樹,一來是這種樹頗為“皮實”,對水土條件很不挑剔,即便把種子撒到山坡石縫里也能倔強地生根發(fā)芽,快活地繁衍成長,這種勁頭與家鄉(xiāng)人倔硬耿直的性格很有些相像。再者,這種樹還有不少用處,樹木可以成材,果實可以入藥,尤其它的花蕾既是蜜蜂采釀蜂蜜的上等原料,也可作填腹充饑的食物,味道甘甜爽口,令人回味無窮。
然而,槐樹在我印象中的優(yōu)點遠不止于此,單就采摘槐花這一項,便是我們這些鄉(xiāng)村頑童最喜歡且具有挑戰(zhàn)性的游戲之一了。每年谷雨前后是槐花盛開的季節(jié),房前屋后、村落周邊的槐樹,或是三兩株冠蓋交錯,或是數(shù)十株連片成蔭,滿眼望去皆是一簇一簇白色的花團,掩映在嫩綠色的新葉叢中搖曳起舞,像一群擁擠在一起嬉戲打鬧的雪白娃娃,好不熱鬧。微風襲來,花海漾波,芬芳四溢,引來無數(shù)蜂蝶穿梭飛舞。午后或者傍晚,一群放學的孩子挎起竹籃柳筐,爭先恐后地沖進槐樹林,有的搶占矮樹低枝上的槐花,有的則舉起專門制作的鐵鉤子扯下高處花串濃密的枝條,幾個身形靈巧的小淘氣早已敏捷地爬上樹,神氣活現(xiàn)地騎在枝杈上享受勝利者的美味了,哪里還顧得上被樹枝刮破了褲管。不知誰家的黃狗也來湊熱鬧,看著小主人歡快地勞作,它也興奮地追逐起美麗的蝴蝶上躥下跳,驚得一群群麻雀黃鸝嘰嘰喳喳沖向天空。一時間,鳥鳴、犬吠、孩子們打鬧的笑聲讓整個樹林沸騰起來,小小的村莊迎來了一天中最喧鬧的時刻。
不用半個鐘頭,勤勞能干的小家伙們就把籃子、筐子塞得滿滿當當,提回家去向媽媽展示勞動成果了。他們的媽媽、靈巧的主婦們則早已在鍋灶前等候并且要展示自己處理自然食材的高超技藝了,她們會選擇成熟飽滿的槐花“骨朵”,摘下來清洗干凈,和上金黃的玉米面,團成一個個窩頭形狀再上鍋蒸制。夕陽西下,伴隨著家家戶戶升起的裊裊炊煙,一股誘人的香甜就會在村巷屋舍間浮動漫延開來。咬一口綿軟的窩頭,唇齒間滿是香甜,勞動一天的疲憊也會消散得無影無蹤。要知道,在那個生活還比較困乏的年代,吃一頓槐花窩頭也是大自然恩賜的口福啊!
如今,我的孩子也到了攀樹折枝的年齡,可是生長在城市的他不僅從未有過這種愉快而刺激的經歷,恐怕連盛開的槐花也不曾見過幾次,他不知道自己相比于生長在農村的孩子,在童年樂趣中留下了不少空白缺憾。其實,豈止是他,曾經生長在農村、如今為了工作生活不得不寄住城市的我,更深切感到隨著時間推移,仿佛有一只可怕的手臂把自己推向距離童年生活越來越遠的地方。雖然年近不惑,但孩童時期的點點滴滴在記憶中卻越發(fā)清晰,時時縈繞腦海;即便身處鬧市,心中卻越發(fā)感到悵然失落、孤獨無依。這些年,每到槐花開的時節(jié),我總要到菜市場尋覓哪里有槐花可買,甚至有時在買回來的路上迫不及待地抓一把塞進嘴里,好像只有這樣才會讓自己心里更妥帖舒服一些。我想,這也許就是鄉(xiāng)愁吧。只有母親,生養(yǎng)哺育我的母親,才能體會兒子思鄉(xiāng)的心緒,才會按時守節(jié)地捎來家鄉(xiāng)的味道,捎來家鄉(xiāng)的溫暖。
雨催老槐早梳妝,
滿院新莖換云裳。
慰兒千里思鄉(xiāng)苦,
折枝遙寄一樹香。
夜里,夢中又依稀看見白發(fā)的母親站在槐樹下,踮起腳尖吃力地扳著樹枝,摘下一串串飽滿的槐花,再小心翼翼地縫進包裹,連同一顆充滿深沉想念和關愛的慈母心寄向遠方。陣陣花香飄入夢中,千里之外的游子心也醉了,夢也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