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與俗念

我有一位朋友，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然而卻非常熱衷于求佛念經(jīng)禱告之類的修行，在我看來，算得是虔誠的“俗家弟子”吧！在當(dāng)下物欲橫流、人心浮躁的時代，能夠潛心向佛，懷有佛心，著實難能可貴，也是一種執(zhí)著，一種追求，甚至算得一種高雅清新、超然灑脫、陽春白雪式的奢望。但是這位朋友畢竟已有婚姻家庭兒女情長的維系，日常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碎，還有來自外界的各種人情世故的打擾，以及人之本性的喜怒哀樂悲恐驚等七情六欲的困擾，這就難免會有諸多俗念產(chǎn)生出來，彌漫開去，擾動心境，甚至迷惑佛心，無法釋然、無法超脫。于是，我能夠真切地感受這位朋友在佛心與俗念之間，時常產(chǎn)生矛盾與困惑、桎梏與掙脫。

我沒有朋友那樣的修行和道行，完全是一個俗人，我的俗念與朋友之佛心，完全不能相提并論。因此，我們暢談交往的機會并不多。就我而言，我其實一直回避與這位朋友交流，特別是有關(guān)佛教與修行方面的話題。我自知，對于佛教的本源教義，我理解膚淺，對于佛家的經(jīng)典經(jīng)文，我知之甚少。即便偶爾淺學(xué)一下，也確實是“臨時抱佛腳”，虛張聲勢，故作斯文，唯恐暴露我這“假教授的真面目”。譬如《心經(jīng)》，這位朋友可以說是倒背如流，融會于心，而我似乎只記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yuǎn)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等屈指可數(shù)的幾句，且完全不求甚解。

其實，仔細(xì)想想，我們每個人都有佛心與俗念，只是不同的人兩者的比重不同而已。譬如，我的這位朋友，其佛心大于俗念，于是其潛心向佛，注重修行，不斷地學(xué)誦經(jīng)文，為自己、為家人、為朋友念佛祈禱、消除罪業(yè)、修煉心性、提高修為。而我則是俗念大于佛心，于是我則忙碌于世俗雜務(wù)，心思于掙錢謀生，甚或沉浸于俗念庸事。工作中看似不斷地忙忙碌碌，實則聽命于長官，迎合于領(lǐng)導(dǎo)，業(yè)績平平、碌碌無為；生活中看似不愁吃、不愁穿、不愁喝，實則負(fù)擔(dān)較重，捉襟見肘，也就落得一個“窮快活”式的自我滿足；僅有的文學(xué)寫作愛好也始終處于業(yè)余水平，閑賦狀態(tài)，甚至不敢聲張，不敢得意，唯恐因此耽擱了仕途與工作。哈哈，君看我都俗成何等樣子了？想起來就羞愧也。

或許，從一定層面講，佛心與俗念是難以相容的。故而，念佛之人，都希望從腦海中不斷地清除俗念。正所謂“念佛人心清凈，凈心念佛凈心聽；心即佛兮佛即心，成佛無非心凈定”。就連唐朝詩人白居易也有“幽懷一以合，俗念隨緣息”的詩句；更有《醒世恒言·獨孤生歸途鬧夢》寫道：“聆卿佳音，令人宿酲頓醒，俗念俱消。敢再求一曲，望勿推卻?！蹦纤文┠甑缹W(xué)名家丘處機，即長春子道長，自創(chuàng)一個詞牌名就叫《無俗念》。該詞名為《無俗念·靈虛宮梨花詞》：“春游浩蕩，是年年、寒食梨花時節(jié)。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葩堆雪。靜夜沉沉，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人間天上，爛銀霞照通徹。渾似姑射真人，天姿靈秀，意氣舒高潔。萬化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浩氣清英，仙才卓犖，下土難分別，瑤臺歸去，洞天方看清絕?！?/p>

其實，透過上面詞句，不難看出，好似“俗念息、俗念消、無所念”，恰是“另有所念”也。故而，這世間畢竟佛心與俗念同生同在才是一種完整，始終是一種圓滿。

佛心與俗念同生同在，且能相互融合的最好佐證之一就是在西藏。眾所周知，西藏幾乎整個地域所有的藏族同胞都虔誠于藏傳佛教。在西藏，活佛是最受人們尊重的人物。而活佛是可以成婚、可以生兒育女的。西藏的家庭組織是多元組合的，一切隨緣。一個妻子可以有好幾個丈夫，一個丈夫也可能有好幾個妻子。一個家庭的孩子的爸爸可以是不同的，兄弟朋友可以共妻，都在一起生活，彼此相安無事。一妻多夫，一夫多妻在西藏是很正常，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我個人理解，對于活佛而言，一定具有佛心和深厚的佛教修為；對于家庭而言，活佛也一定具有俗念和常人應(yīng)有的生活情趣。

由此可見，佛心是一種境界，俗念是一種現(xiàn)實。佛心與俗念之間看似矛盾、看似對立，其實有時也就一步之差而相容或相悖。禪語云：“無妄想時，一心是一佛國；有妄想時，一心是一地獄?！倍U語又云：“若不究心，坐禪徒增業(yè)苦；如能護念，罵佛猶益真修?！?/p>

佛心禪語能夠開啟人們的心胸，念經(jīng)拜佛能夠慰藉人們的心靈。其實，佛心如人心，人心即佛心。正所謂：“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自觀自在，守本真心”；“若起精進心、是妄精進，若能心不妄、精進無有涯”；“來得不明、去得正好，智人觀此、未免心冷”；“念動急覺，覺之即無，久久收攝，自然心正”；“若悟真心本空，萬法自然消殞”；“盡其心知其性，知其性則知其天”；“真心應(yīng)物，不生分別”；“真心虛靈，照而常寂，德者心用，純善無惡”。

誠然，談及佛心，我非潛心向佛之人，沒有資格；說及俗念，我倒是滿腦俗念，怕露庸俗。故而，一直沒敢寫就此文。然而，總覺得應(yīng)當(dāng)向我的這位朋友交流一下自己對此的理解和心得?；蛟S這位朋友看來膚淺得很，粗俗得很，可笑得很。那倒無所謂，畢竟我尚未啟悟、尚未開悟、更沒頓悟，離佛太遠(yuǎn)，離俗太近，難有修為。倒是希望我的這位朋友能夠有所領(lǐng)悟，時時動佛心，天天增佛性；同時更希望我的這位朋友能夠保持“俗家弟子”的常人心態(tài)和應(yīng)有的生活俗念，少卻矛盾、少卻困惑，快樂、幸福、健康。

同時，也祝愿天下所有的人都珍藏善良的佛心，擁有正常的生活俗念，保持中華傳統(tǒng)的民風(fēng)民俗，共創(chuàng)共享和諧美滿的生活。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祭 春

馬年的這個春節(jié)期間，對于我及身邊的親戚、同事而言，頗為令人糾結(jié)，頗為令人感嘆，當(dāng)我耳聞目睹身邊相繼發(fā)生的諸多紅白之事，心靈深處，不由得對生命的意義，對季節(jié)的輪回，對世事的無常產(chǎn)生新的反思、新隨感。

春節(jié)，從古老傳統(tǒng)意義而言，原本就不僅僅是除舊迎新，也有祭祀拜祖的內(nèi)涵。而在這個馬年的春節(jié)，更讓我感覺到這種時令與生命的糾纏，天人合一的悲歡。在我的書房臺歷上，清楚明白地印刷著：“2014農(nóng)歷甲午年，1月1日元旦，1月31日春節(jié)、2月14日元宵節(jié)、3月8日婦女節(jié)、4月1日愚人節(jié)、4月5日清明節(jié)……”如此等等，直到下一個來年。

今年的春節(jié)，是一個暖春。從除夕到初四，不少地方氣溫竟然在攝氏20度以上。原本這樣暖春，會令人心情舒暢，會感到春暖花開的氣息，并由此增添春節(jié)的喜慶。然而，身邊發(fā)生的諸多事情，卻令我的情緒一直跌宕起伏，甚或茫然。

首先是元旦期間，我們兄弟為家父舉辦了一個簡樸的“三年滿”家祭儀式，以告慰父親的亡靈，寄托我們的哀思，慰藉年邁的母親；接下來在元月中旬收到一位年輕的同事喜得千金，初為人父的喜訊；之后卻收到老家相繼發(fā)來的噩耗，堂妹夫的爺爺過世、四弟的岳母病逝、大嫂娘家的二媽走了，春節(jié)前夕回家，幾乎成了奔喪。而這期間，收到的更為不幸、更為惋惜的信息，是與我同一辦公室的同事，突然遭遇車禍而亡，年僅四十四歲，英年早逝，令人痛心?？偹阌钟幸粋€喜訊，三弟媳的娘家侄子新婚大喜，邀請我們前往孝感喝喜酒，青春帥氣的新郎滿臉的歡喜，高挑俊俏的新娘難以掩飾的微微隆起的腹部，讓我感覺到這家親戚今年將雙喜臨門。然而，就在昨天，竟然又收到一個不幸的消息，我在東風(fēng)公司鑄造一廠工作時的一位同事突然病逝，享年五十八歲；而頗具戲劇性的是，這位去世的老同事，竟然是那位剛剛喜得千金的年輕同事的老丈人。對于這位年輕同事而言，一月之內(nèi)真可謂“悲喜交加”。面對如此一系列接踵而來的悲歡離合，不由令人詰問：馬年的春節(jié)，到底怎么了？

似乎馬年的這個春節(jié)，總在緬懷與祭祀中度過，總看到眼淚與哭泣，眼前不時彌漫著香表、煙火和炮竹的氣息；面對著一個又一個生死離別的悲痛與傷感，根本沒有任何心情去看馮小剛導(dǎo)演的春晚。甚至也沒有任何心情與同事、同學(xué)及朋友們聚會。只是向大家發(fā)去一個簡短的原創(chuàng)藏頭詩，以表達對馬年春節(jié)的祝福。

然而，馬年的春節(jié)，更多的則是告慰。昨天下午，當(dāng)我與另外兩個同事，前往殯儀館去探望喜得千金的年輕同事，并拜祭他失去的岳父時，他正在外面辦理有關(guān)今日岳父火化與殯葬的有關(guān)事宜，只見到他孤單的岳母一人在那里為丈夫守靈。而那一刻，當(dāng)我看到老同事的妻子，花白的頭發(fā)，消瘦的臉龐和難以抑制的悲傷時，眼淚幾次在我眼圈打轉(zhuǎn)。所能夠表達的也就是向老同事燒上三炷香，讓同事的夫人道一聲“保重身體、節(jié)哀順變”。

偏偏這兩天氣溫驟降，不少地方突降大雪，怕是這個溫暖的春節(jié)過后，將會出現(xiàn)“倒春寒”。此情此情，即便我這“局外人”都感到心靈的震撼和壓抑，想象“當(dāng)事人”又是何等的心境和何等的摧殘。

然而，面對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的降生或離去，我們每個人又怎能置身度外？其實對于生命的價值，生命的意義，生命的輪回而言，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個親歷者、感知者和思考者。

我始終覺得自然有四季，人生也有四季，生死離別猶如春去春來，我們能夠知曉其規(guī)律，但根本就無法左右、無法控制其進程。生命的誕生，是一種奇跡。男女的愛情結(jié)合，精卵的激情融合，孕育幼小的胚胎，經(jīng)過母體十月的培育分娩出一個鮮活的生命，人生的春天由此從襁褓中開啟，并在成長發(fā)育中，演繹出春夏秋冬的生命交響曲。與此同時，生命的失去則是一種必然中的一種偶發(fā)。人人都會逝去，但人海茫茫，蕓蕓眾生，很難有排定先后的順序，所謂“黃泉路上無老少、奈何橋頭骨肉分”。昨天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或許轉(zhuǎn)眼之間就在今天灰飛煙滅，不由得令人扼腕長嘆。很多事情似乎是命中注定，而又運命難測。有個成語叫“身不由己”，意思是“身體不能由自己作主，行為不能由自己支配。”其實仔細(xì)想想，每個人的生也罷，死也罷，更是如此，生不由己、死不由己。正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少年夭折、英年早逝、壽終正寢、長命百歲，諸如此類的詞語，充分告知我們?nèi)松卸伞⑸罒o常規(guī)。

此前我曾經(jīng)寫過一篇短文叫《致春天》，是這樣開頭的：“光陰荏苒，年復(fù)一年，春夏秋冬，四季變幻。這是宇宙蒼穹賦予地球日月的時空概念與萬象關(guān)聯(lián)?！倍丝踢@種“致以”更多地變成了一種“祭奠”。

只是這個春節(jié)期間，相繼發(fā)生的事情太過密集、太過突然，甚或太過離奇了。尤其對我身邊的親戚和同事而言，我想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一番糾結(jié)與感嘆，思考與懷念。馬年的這個春節(jié)，似乎在一開局就為我們詮釋出“塞翁失馬焉知非?！钡恼芾砗蛢?nèi)涵，向我們昭示這世事的無常與人生的悲歡、人生的珍貴與生命的脆弱。

此時此刻，我的腦海里感覺是思緒萬千，而我的筆下卻是難以言表。馬年的這個春節(jié)，真的令人阿門！

祭春，春祭；祭春節(jié)，祭青春；祭祀傳統(tǒng)之春節(jié)、祭奠亡故之生命。讓我對春節(jié)、對生命又有了些許新的感悟和感知。我們更當(dāng)珍視傳統(tǒng)、珍愛生命。但愿天下所有人都能夠健康長壽，但愿今后的每一個春節(jié)都年味更濃。少卻悲傷和眼淚，多些歡樂與笑容，更多出健康與幸福的好心情。多么希望自然的四季如春，人生的青春常在。

告別馬年的春節(jié)，新的四季又將開始，新的生命又將誕生。自然界四季一輪回，人生六十年一甲子。其實四季的輪回與人生的輪回，多少還是有頗大的差異。春夏秋冬，春去秋來，秋霜冬雪，我們完全可以看到時令的循環(huán)往復(fù)，風(fēng)景再現(xiàn)。很多相信人生的陰陽轉(zhuǎn)世，下輩子的轉(zhuǎn)生投胎，這或許是廣義上的人生法理。但是，對于我們每一個生命的個體而言，人生是一趟無法往返的行程，一旦起航，便是回頭無岸。向后看，只有回憶和懷念，向前看，才有夢想和希望。其實對于我們每個人而言，無論職位高與低，無論富有與貧窮，無論男女與老幼，活在當(dāng)下，就是春天，健康生活，就是美滿。

家 祭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流逝的時光如同家鄉(xiāng)門前的河水，潺潺而過，綿延長流，一去不返。逝去的親人，宛如故鄉(xiāng)挺立的山峰，高山仰止，松柏常青，永不磨滅。自從家父過世之后，每次回到老家，心里總有一種“家鄉(xiāng)山水依舊，卻已物是人非”的失落感。每次坐在飯桌前，再也沒有父子把酒而酌場面；每次與年過七旬的母親絮叨家常時，談及最多的話題是父親。

轉(zhuǎn)眼之間，父親仙逝快三年了。但內(nèi)心總是感覺仿佛一切恍若昨日。按照老家農(nóng)村傳統(tǒng)的風(fēng)俗習(xí)慣，父輩亡故，孝子理當(dāng)守孝三年，待“三年滿”舉行家祭之后方能“卸孝”。

家父過世這三年期間，恰逢舊歷的一個閏年。按照老家傳統(tǒng)風(fēng)俗，父親“三年滿”的家祭儀式應(yīng)當(dāng)提前辦理。母親為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們兄弟提及此事。父恩莫忘，母命難違，為父親舉行“三年滿”儀式，告慰父親的亡靈，寄托我們的哀思，慰藉年邁的母親，自然成為我們兄弟六人義不容辭的責(zé)任。

如果完全遵照傳統(tǒng)習(xí)俗，“三年滿”是一個極其隆重的家祭活動。應(yīng)當(dāng)邀請本家、舅家、姨家、姑家的所有親戚，同村的父老鄉(xiāng)親、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們前來參加，還要邀請鼓樂隊、戲班子、開膛會、擺宴席，而且要舉行“接靈、守靈、送靈、化靈”等一系列的祭奠儀式，前前后后需要兩三天的時間。不過，現(xiàn)在不少人家辦“三年滿”已經(jīng)漸漸偏離傳統(tǒng)的初衷，尤其是一些為官者，借此機會大肆收受禮金，大擺宴席、鋪張浪費，把辦紅白喜事變成了斂財?shù)氖侄?，顯示自己權(quán)力和地位的一種方式。

據(jù)典籍“守孝三年”之禮儀源于孔子的學(xué)生為其守墓?？鬃悠呤龤q而卒，弟子為其廬墓，時間為三年。《禮記》說：“父母沒，斬衰三年，則父母重矣，此身猶為父母之身矣?！庇纱丝梢姡瑸檫^世的父母“守孝三年”是中華民族緬懷親人的重要傳統(tǒng)禮儀之一。如今伴隨時代變遷，現(xiàn)代人不能完全辭卻工作和事務(wù)在家“守孝”，為官之人更不能像古代官員那樣離職“丁憂”。

其實，這三年既是守孝，也是心喪。故而，真正的孝行，應(yīng)當(dāng)是盡孝于在世，守孝于內(nèi)心，繼承傳統(tǒng)孝道之內(nèi)涵，而非張揚顯擺之表象?；诖?，我們兄弟征得母親同意，決定為父親舉辦一個遵循傳統(tǒng)、程序到位，但又十分低調(diào)的“三年滿”的家祭活動，以告慰父親的亡靈。因為我們知道，父親一生勤勞樸實，為人低調(diào)。這一定契合父親的本意。

一元復(fù)始，萬象更新。家祭的日子就選定在2014年的元旦，正值農(nóng)歷臘月初一。家鄉(xiāng)的臘月，有幾分清冷，清晨起來，薄霧籠罩，霜露落草。

依照傳統(tǒng)習(xí)俗，我們請了一個由5人組成的樂鼓隊，先將父親的“靈屋子”由花圈店接到家里。說來奇怪，當(dāng)我們正從花圈店出發(fā)時，我看到一片金黃色的祥云，掠過家鄉(xiāng)的后山，那里埋葬著我的父親，這片祥云就掠過父親的墳頭。當(dāng)我們把“靈屋子”安放在家中，然后，在鑼鼓隊的陪同下，從墳地接回父親的“亡靈”時，天上的那片祥云竟然飄然而散，漸漸地淡化而失。

色彩艷麗具有中國傳統(tǒng)古建筑風(fēng)格的“靈屋子”擺放在我家堂屋的中央，整個房間的氣氛頓時肅穆起來。鑼鼓非常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清脆的喇叭吹奏出各種曲調(diào)，時而低沉、時而纏綿、時而哀婉、時而激蕩，我們兄弟一一跪在父親的靈前，磕頭、燒紙、點香，表達孝子的緬懷之情。

看著我親自為父親拍攝的“遺照”，慈祥的父親眼睛始終直視著我們，仿佛正在與我們進行心靈的溝通。父親一生可謂命運多舛，剛剛出生抗日戰(zhàn)爭就開始了，父親又是“遺腹子”，祖母懷上他不久，祖父就去世了。真算得飽受“國破家碎”之痛苦，飽經(jīng)人間之滄桑，操勞了一輩子，辛苦了一輩子，一生經(jīng)歷的酸甜苦辣，著實一言難盡，難以言表。

如果按照傳統(tǒng)規(guī)矩大辦“三年滿”，父親的“靈屋子”要在家里放上一夜，還要請樂鼓隊、戲班子和陰陽先生做禱告儀式等。我們屬于簡樸的家祭方式，不想鋪張浪費，更不想借此向親戚朋友收取禮金禮品。因此，整個程序擬在一上午完成。盡管如此，鞭炮一放，喇叭一吹，鑼鼓一響，再加上“靈屋子”往堂屋里一擺放，即便沒有通知，左鄰右舍也自然能夠看出我們在為父親舉行家祭，于是，紛紛有鄰居前來送禮，都被我們兄弟婉拒了。不少親戚也聞訊趕來參加祭奠活動，眾人相繼來到父親的靈位前，鞠躬祭拜，燃高香，燒紙錢。

眾人拜祭完畢，一位“陰陽先生”——我們當(dāng)?shù)胤Q為“活祭仙”的手握銅鈴，立于父親靈位前。急促而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銅鈴，口中念念有詞，為家父祈禱。待“活祭仙”在家中禱告完畢，在鑼鼓、喇叭和鞭炮聲中，眾人將“靈屋子”送到后山，父親的墳前。“活祭仙”又是一番禱告，這才父親的親弟弟，我們小叔點燃“靈屋子”開始“華靈”。同時將父親墳頭的花圈，也一一焚化。

時值暖冬，久未雨雪，天干物燥，容易起火。我們不敢大意，大家每人準(zhǔn)備了一根濕樹枝，圍在四周，以防火焰蔓延引起山火?！办`屋子”慢慢化為灰燼，或許在陰間，一棟新宅子轉(zhuǎn)眼落成，家父在那里住得十分安逸。當(dāng)然，我知道這畢竟只是世人的一種期待和心靈慰藉吧！

此時此刻，我內(nèi)心的愿望就是：父親安息吧！愿父親在天國保佑母親健康，為兒孫祈福！此時此刻，我也希望母親和家中的其他兄弟們，能夠從喪父的痛苦中真正解脫出來，因為，生老病死是誰也無法抗拒的規(guī)律，逝者已超度，活者需繼續(xù)，三年一過，就要如魯迅先生說的：“忘記我，管自己生活?！?/p>

此時此刻，我忽然想到陸游的《示兒》詩：“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略作修改借用過來作《家祭》的結(jié)尾吧：

死去原知萬事空，心悲或見九州同。

每逢傳統(tǒng)謁拜日，家祭無忘慈父恩。

嗚呼哀哉！我敬愛的父親。請原諒兒孫們，給您做了一個如此簡樸的“三年滿”儀式。但我們覺得如此“家祭”更符合您一生簡樸的風(fēng)格。三年滿了，今年的春節(jié)我們家又可以貼紅紙黑字的對聯(lián)了。此時此刻，我腦海里想到這樣一副對聯(lián)：

上聯(lián)是：慈父過世三年滿音容宛在

下聯(lián)是：兒孫銘記百世親永志莫忘

橫批是：孝道常心

父親，春節(jié)咱家大門口就貼這副對聯(lián)，您看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