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觸及印象中的棉花地,總會不自覺地演繹幻化成某種美麗的電影場景,或者經(jīng)驗中的夢境。只因大朵大朵的棉花,潔白無瑕,溫溫軟軟,在私人情感里,它如此美好。它不是電影場景,也并非夢境,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于我幼時的生活記憶里。
“四月始下種,七月開花隴。白露一零雪球擁,松江淮北棉不重。”這是清代詩人高杲的一首《棉花》詩。棉花總在初秋綻放,每每這個時候,我都會跟著媽媽回到老家,那一畝三分地是媽媽的情結(jié),除了棉花,就再也沒見過種植其他作物。試著問過媽媽原因,她只是笑笑。而當(dāng)長大后離家多年每每經(jīng)歷大雪寒夜,裹著媽媽為我做的暖和的棉花被肆意取暖時,我想我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
求學(xué)工作始終打拼在外,每個夜深人靜時,窩在媽媽做的棉被里,聞到松軟的清香,尤其是曝曬之后陽光和棉花混合在一起散發(fā)的氣息,有了家的味道,像極了家的懷抱,身心就此放松下來,生活的奔波似乎就此停歇。
針腳光陰
這么多年,每隔一年,媽媽都會為我縫制一床新棉被,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有時我告訴她,“現(xiàn)在都流行羽絨被了,直接買多好。這還得手工做,多麻煩。”媽媽總是不容分說否定我的意見,在她的認(rèn)知里,自己縫的棉被是最好的。而在我看來,媽媽是在享受這個過程,既顯示了自己的難得手藝,又可以給女兒表達(dá)一份心意。媽媽縫棉被的手藝傳承于奶奶,我暗自猜測這或許是她們那個年代過門媳婦必須掌握的一項技能吧。
記得小時候,最喜歡的一件事便是看奶奶和媽媽一起縫棉被,折騰來折騰去的工序,似乎為簡單的童年增添了幾許趣味。而現(xiàn)在再回頭看,縫制棉被其實(shí)并不復(fù)雜,先是在客廳里鋪上一層大布片,或者寬大的席子,以做被子與地面的衛(wèi)生隔層,然后鋪上縫被子用的“里子”,在上面均勻地蓄滿潔白柔軟的棉穰(用彈棉機(jī)加工好的棉花,因為棉花本身有種子,所以彈過的棉花才能用,更柔軟),我和鄰居小朋友總喜歡在這個工序上鬧騰一番,光著腳丫在棉瓤上踩來踩去嬉戲打鬧,最后的結(jié)局就是被嫌棄被轟攆。棉瓤蓄多少,可根據(jù)情況而定,最重要是均勻,不能有的地方極厚,有的地方極薄。蓄好后,需要在棉瓤上再覆蓋一層塑料紙,使勁壓一壓,棉瓤被定型,不至于在縫制的時候粘連。慢慢將塑料紙揭下,鋪上縫棉被的“表兒”,“里子”一般是要比“表兒”大一圈的,這樣在縫的時候才能將“里子”的四邊包裹住“表兒”,然后再穿針引線,先將四邊縫合,再在棉被的平面空間上縫上幾趟。美觀起見,針腳要小而勻稱。通常是慢工出細(xì)活,因為也不急用,媽媽和奶奶總是邊縫被邊聊天,我則躺在一旁,隨意插科打諢,或者撒嬌作樂。
時光演變
像世間萬物一樣,縫棉被的做法也經(jīng)歷過一番演變。除了上述一種,還有一種是棉被里表大小一樣的,這樣看起來棉被會更規(guī)整,做法自然有所不同。鋪上“里子”后,直接鋪上大小一致的“表兒”,先把三邊縫合,然后蓄上厚薄一致的棉瓤,覆蓋一層塑料紙,把整個棉被胚胎從一邊輕輕卷起,塑料紙也裹挾其中,卷到頭之后把棉胎整個地從未縫合的一端翻過來,抽出塑料紙,鋪勻整之后把敞口一端完全縫合,一床棉被就此完工。而隨著時光變遷,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縫棉被也進(jìn)化得越來越簡便,現(xiàn)在很多都是機(jī)器加工,如果還想純手工縫制,那也省事兒了不少,因為市場上賣的加工好的“里表芯兒”隨處可見,只需買回家再將棉瓤均勻填滿,縫合之后套上各種花色的被罩,過冬的暖身物件兒就這樣齊活了。
隨著棉被縫制做法一起演變的,還有相關(guān)的工具和布料。奶奶那個年代,每家每戶都有手動的木制紡棉機(jī),還有一架龐大的木制織布機(jī)。紡棉機(jī)是用來紡棉線的,棉線紡好后,就需要織布了,梭子來回穿梭,從一頭投到另一頭,粗布慢慢形成。那時候就是用老粗布來做棉被的,再到后來,變成洋布,變成絲綢材質(zhì),媽媽說,那時候如果誰家有幾床絲質(zhì)面料棉被,都是被羨慕嫉妒的。時光走到現(xiàn)在,人們開始懷舊,開始回歸,純棉又被作為美好的事物廣唱贊歌。只是可惜,這個年代正宗的純棉布已經(jīng)很少了。或許,歷史的時光規(guī)律就是這樣,有回溯,有保留,同時也意味著某種程度的失去。
綿綿溫柔鄉(xiāng)
幸好,媽媽是個念舊的人,至今還保留著這份有點(diǎn)古老的手藝,并視如珍寶。我也能如愿以償?shù)?,在遠(yuǎn)離家鄉(xiāng)的時刻,蜷在媽媽為我親手縫制的棉被里,開心歡笑,或者沉思安靜。這是一片可以慰藉自我的溫柔鄉(xiāng)。
其實(shí)有時候想想,媽媽喜歡縫棉被的目的也沒有那么簡單,她有她的心事。如果說以前媽媽用棉被為女兒縫制溫暖,現(xiàn)在棉被的背后則增加了另一番訴求?!暗饶憬Y(jié)婚那天,送你十鋪(縫制的褥子)十蓋(縫制的棉被)”,近一年,媽媽總愛若無其事地脫口而出。不過都什么年代了,有時候常常被媽媽這么復(fù)古的表達(dá)給逗笑。媽媽說,她年輕的時候,也就是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因為生活清苦,出嫁只能陪送兩鋪兩蓋,后來隨著時光前行,發(fā)展到六鋪六蓋,再到現(xiàn)在的十鋪十蓋?,F(xiàn)在的“80后們”得到的棉被嫁妝幾乎都是買的,或許“高貴”,但遠(yuǎn)不如媽媽親手做的來得感動和溫暖。每次媽媽說的時候,我總是調(diào)侃她幾句,媽媽會幽默地回一句,“你不信啊,買的被子聞不到陽光味兒?!蔽矣X得這是真理。蓋了這么多年她親手縫的棉被,似乎一直被陽光包圍著,香香的,軟軟的。
清晰記得媽媽縫棉被的時光總是在安閑的午后,大量的陽光透過窗欞灑下。雪白的棉花反射的五彩光線四處分散,在每個人的臉上跳躍。細(xì)碎的陽光也隨著一針一線的飛走被輕易捕捉,永遠(yuǎn)定格在棉被的每個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