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國家賠償法素被稱為“人權保障之法”，自國家賠償法引入精神損害賠償以來，各方學者對如何形成我國具體的精神損害賠償制度進行了諸多探索。我國法律規(guī)定造成嚴重后果時方可請求精神損害賠償，這也造成諸多案件不能依法取得精神損害賠償的情況，而在可以索賠的案件中，請求與實際獲得之間的巨大差距也不時拷問著我國精神損害賠償制度，文章主要從這兩個方面探討國家賠償制度中的精神損害賠償適用問題。

關鍵詞：國家賠償；精神損害；嚴重后果；適用

中圖分類號：D92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07-0116-03

2010年十一屆全國人大第十四次會議高票通過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賠償法〉的決定》，其中第35條規(guī)定：“有本法第三條或者第十七條規(guī)定情形之一，致人精神損害的，應當在侵權行為影響的范圍內，為受害人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造成嚴重后果的，應當支付相應的精神損害賠償撫慰金?！笔状螌⒕駬p害賠償納入國家賠償范圍。

不難發(fā)現，僅僅通過國家賠償法第35條及其所指向的第3條和第17條所做的規(guī)定，我們并不能總結歸納出我國精神損害賠償的完整體系和具體操作規(guī)則，也基于此，為了全面準確地執(zhí)行國家賠償法這一新規(guī)定，筆者認為在有關精神損害賠償的范圍，賠償原則問題上學者意見已趨于一致，因而，關于精神損害賠償的具體方式和確定的標準仍有值得探索研究的空間。

一、何謂精神損害賠償

（一）精神損害的內涵

“精神損害”一詞在我國由來已久，雖然《民法通則》第120條沒有明確提出這一說法，但學界普遍將其作為我國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的開端，在之后的司法實務中更以“精神損害賠償”作為案由。

針對我國法律制度中使用的精神損害，學界看法存在很大差異。有學者認為精神損害是指對主體精神活動的損害，表現為精神痛苦和精神利益的喪失[1]；也有學者將其限定為精神實體，諸如名譽等遭受的侵害[2]；抑或是將其定義為受害人遭受侵害時所引起的精神和肉體上的痛苦[3]。

究其原因，這與不同時期學者關于精神損害和非財產損害之間關系問題的研究有很大關系。而放在我國的法律用語環(huán)境當中，精神損害實應為非財產損害的一部分，即屬于其狹義的范疇，主要表現為受害人精神上的痛苦或者其他嚴重精神反常情況，之于名譽等非財產損失則考慮在其嚴重受到侵害的情況下導致精神損害的發(fā)生。

（二）精神損害賠償的內涵

明確了精神損害的內涵，不難發(fā)現精神損害賠償與財產損害賠償不同，財產損害賠償以完全賠償為原則，而精神損害賠償只是對受害人起到補償和撫慰的作用，因而民事領域將其限定為精神損害撫慰金。

作為從民事領域向國家賠償法領域擴散的精神損害賠償制度，其含義也當然傾向于對因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侵權行為所造成的損害，以財產賠償的方式來撫慰受害人精神上的痛苦，即期望通過物質手段達到精神撫慰的目的。

（三）我國國家賠償中精神損害賠償責任的構成要件

1.主體要件

根據我國《國家賠償法》第2條，國家賠償責任中的侵權主體是國家機關和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而根據《國家賠償法》中第二章“行政賠償”及第三章“刑事賠償”的具體規(guī)定可以看出，我國國家賠償的責任主體僅限于行政機關和司法機關，而精神損害賠償在國家賠償的范圍之內，因此其責任承擔主體應為行政機關和司法機關。

2.行為要件

該行為要件應是上述侵權主體在行使職權時做出的違法行為對他人造成傷害，所謂“違法”是指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行使職權做出的行為違反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只要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行為是法律、法規(guī)禁止的，而受害人的權益是法律保護的，一旦發(fā)生侵權行為，侵權方無論主觀上有無過錯，都應承擔侵權責任。

3.損害事實

國家侵權精神損害賠償的要求是精神損害已經明確的產生，并且根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賠償法〉的決定》第35條規(guī)定，致人精神損害造成嚴重后果的，應當支付相應的精神損害賠償撫慰金。因此，該損害的事實即對受害人的精神構成傷害并造成嚴重后果。

4.因果關系

即行政機關或司法機關或其工作人員在行使職權時對他人的違法行為與受害人造成的精神損害具有因果關系。當然，引發(fā)精神損害的原因并非單一的行為或事件，但是，必須確定國家侵權行為是精神損害產生的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

（四）關于“嚴重后果”的思考

前文已經談及精神損害賠償的目的主要在于撫慰當事人精神上的痛苦，我國法律規(guī)定在精神損害達到嚴重后果時才可以請求賠償，這一限定也就排除了諸多案件的請求權，我們也就不得不思考，這一限定是否實現了其本來所期望的作用。

1.民法中的精神損害標準

在民事領域，根據我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8條第1款和第2款的規(guī)定，我們可以推定法律將精神損害分為：

（1）嚴重的精神損害，允許在民事責任以外獲得精神損害賠償的救濟；（2）不嚴重的精神損害，一般只支持民事責任訴請求。

毫無疑義，“嚴重精神損害”是一個不確定的概念，也就賦予了法官很大的自由裁量空間，但法官在這一問題的處理上仍顯得很謹慎，對于“嚴重精神損害”的判斷過于嚴格，例如在2001年江蘇省無錫市濱湖區(qū)人民法院審理的一起非道路交通事故案中，孕婦裴紅霞被摩托車碰撞到腹部，導致胎兒早產身體免疫力低下，該夫婦要求精神損害賠償，但法院以遭受的精神損害不嚴重而不支持該項請求[4]。

2.我國部分地區(qū)對于國家賠償中精神損害嚴重后果的規(guī)定

針對這一情況，各地也紛紛出臺內部文件用以指導該類案件的審判工作，作為沿襲民事侵權領域精神損害賠償法的國家賠償法，在這一問題上仍規(guī)定得不盡如人意。相較于民事司法解釋出臺后各地出臺的內部指導意見，筆者目前僅找到廣東省出臺的《關于在國家賠償工作中適用精神損害撫慰金若干問題的座談會紀要》（下稱《會議紀要》），其第三條規(guī)定，致受損害人有下列一種或者多種后果的應定性為造成精神損害的嚴重后果：

（1）死亡；（2）重傷或者殘疾；（3）精神疾病或者嚴重精神障礙；（4）婚姻關系破裂或者引致家庭成員嚴重損害；（5）因喪失人身自由而失去重要的（就業(yè)等）機會，以及對其生產經營造成嚴重影響或者重大虧損等，產生精神損害；（6）其他重大精神損害。

受損害人完全沒有犯罪行為或者犯罪事實并非受損害人所為的，可以認為是精神損害后果嚴重。

3.對精神損害的賠償無需限定嚴重后果

筆者認為，正如學者在《侵權責任法》起草過程中所提出的，精神損害不應以受害人遭受嚴重精神損害為要件，受害人遭受一般程度的精神損害的，即可主張精神損害賠償，只有在確定精神損害的賠償數額時才考慮損害的嚴重程度，“在‘輕微’或‘一般’人格權侵害的情況下對財產損失在符合條件時給予賠償，而對人格權侵權直接相關的非財產損失卻不予賠償是錯誤的價值觀?！辈豢煞裾J，由于精神損害的不確定性繼而引發(fā)的一系列問題，但對于一般精神損害在當事人已經起訴，法院可能已經判決侵權人承擔停止侵害、賠禮道歉等責任的情況下，適當判給精神撫慰金，基于訴訟成本的考量，應不會造成學者擔心的爛訴發(fā)生。

在上述文章中我們已經提到，根據法律我們推定精神損害后果可以分為嚴重以及不嚴重，何為嚴重不嚴重的標準，對此，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副主任王勝明先生表示，“嚴重怎么理解？我們認為像輕微的精神損害，原則上不能夠請求精神損害賠償，否則訴訟成本很高”。從這一角度出發(fā)，該“嚴重”的內涵只排除了輕微精神損害的適用情形，一般與嚴重精神損害之間并無明顯的界限，適當擴大精神損害賠償的范圍。

因而，筆者認為，對于精神損害賠償的規(guī)定不需再嚴格限定“嚴重后果”，對于“嚴重”的解釋，應該采容忍限度理論，即只要超出了社會一般人的容忍限度即可[5]。

二、精神損害撫慰金之適用

精神損害賠償具有無形性和抽象性，導致其不易做出判斷，因而受害程度無法量化，這也就成為一個長期困擾理論界和實務界的難題。正是由于缺乏一個標準的指引，所以在現實生活中才會出現索賠與實際獲賠之間巨大的差額。

（一）精神損害撫慰金之比較法研究

筆者翻閱了一些國家的國家賠償法規(guī)，在韓國1980年修正公布的《國家賠償法》第三條規(guī)定了賠償標準問題，其中第四款提出對生命或身體之受害人的直系尊親屬、直系卑親屬及配偶，以及因身體等受害的其他被害者，應參考被害者之社會地位、過失程度、生計狀況及損害賠償額等，賠償其精神慰問金，而對于名譽受到毀損的人，也會考慮精神慰問金問題。

至于如何確定精神損害撫慰金的具體數額，韓國將其分為四類情況，通過規(guī)定不同的上下限來實現撫慰金的發(fā)放問題：①對于身體受到傷害且未造成殘疾的，一般會給予療養(yǎng)期間每天2萬韓元的精神慰問金；②違法限制人身自由造成精神損害的，也應當給予精神慰問金；③對于損害他人生命的，最多給予2000萬韓元的精神慰問金；④對于名譽遭到毀損的，最多給予1000萬韓元的精神慰問金。

與此同時，韓國還規(guī)定2萬韓元為最低的精神撫慰金標準，在各項內容的上下限中綜合考慮受害人的社會地位、生活狀況等諸多因素最終確立合乎法律及情理的精神慰問金。

筆者認為，在韓國的精神損害撫慰金制度中并沒有一味強調必須造成嚴重后果才能申請該項賠償，通過上下限的規(guī)定確定大致的賠償數額范圍，繼而將這項職責賦予法官自由裁量，在合乎法律的情況下做到盡可能合乎情理。然，標準不能窮盡所有情況，應可根據后續(xù)的實際發(fā)展增添新的標準。

（二）我國精神損害撫慰金之適用

1、我國目前對精神損害標準并未明確

就目前而言，我國并沒有正面給出精神損害撫慰金數額問題的解答，只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中第10條做出了如下規(guī)定：

精神損害的賠償數額根據以下因素確定：①侵權人的過錯程度，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②侵害的手段、場合、行為方式等具體情節(jié)；③侵權行為所造成的后果；④侵權人的獲利情況；⑤侵權人承擔責任的經濟能力；⑥受訴法院所在地平均生活水平。

法律、行政法規(guī)對殘疾賠償金、死亡賠償金等有明確規(guī)定的，適用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規(guī)定。

這一規(guī)定也表明我國實際上通過綜合考慮在賠償案件中所可能影響最終賠償數額的各類情況，法官對這些情況加以綜合最終確定賠償數額。作為從民事領域發(fā)展到國家賠償領域的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理應吸收民事侵權制度的成果，在對國家賠償精神損害這一問題上，也應由法官在法律明確規(guī)定的考量范圍里進行自由裁量。

相較于韓國的國家賠償法，我國缺少了關于不同精神損害類型上下限的規(guī)定，僅通過影響因素的規(guī)定，賦予法官極大的裁量空間，這正是造成處理各領域各類精神損害案件困難的原因，不妨借鑒在廣東省的《會議紀要》中以人身自由喪失時間長短為基本賠償標準：①以被剝奪人身自由時間為界，二十日以下的，賠償一千元以下（精神損害后果特別嚴重的，二千元以下）；②二十日以上二個月以下的，三千元以下（精神損害后果特別嚴重的，五千元以下）；其后賠償金額以二個月以上三個月以下的，三月以上一年以下的、一年、三年、五年的梯度遞增，達十年以上的，可獲精神損害賠償20萬元以下；③精神損害后果特別嚴重的，30萬元以下。

不能否認，廣東省的賠償細則雖只是一個地方性會議紀要，但作為“給精神賠償定價”的試水，卻是國家精神損害賠償制度探索中的一個進步。探究起來，其實行的基本原理與韓國國家賠償法大同小異，略不同于韓國的各項標準分類，而主要以喪失人身自由的時間長短為依據，在此基礎上結合身體的傷害程度，侵權人的過錯程度、侵害的手段、行為方式，精神損害程度以及當地經濟社會發(fā)展程度綜合酌定。

2.精神損害賠償標準的制定

筆者認為，對于2010年引入精神損害賠償的國家賠償法而言，確立一個精神撫慰金的基本標準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以下是筆者對于標準制定的建議：

（1）根據不同的侵害類型分別制定不同的賠償標準。

確立精神損害賠償標準的時候，必須對不同人格利益的損害予以區(qū)別對待，根據其不同特點，依據不同的確立規(guī)則，各個制定出應賠償的數額標準，最后酌定總的賠償金額。

（2）根據精神損害程度細化賠償標準。

①侵害物質性人格所致的精神損害數額標準。我國《道路交通事故受傷人員傷殘評定》將造成生理傷害分為十級，對于此類精神損害的賠償標準即可對照相應的傷殘等級進行制定，并加上未達傷殘等級的精神損害，制定一個十一級的精神損害賠償標準。②侵害精神性人格所致的精神損害賠償標準。正如筆者前面所述取消僅在造成嚴重后果時候才予以賠償，將其分為嚴重的精神損害、一般的精神損害和輕微的精神損害，在此基礎上細化每一個等級的精神損害的認定標準，然后再制定出具體的賠償標準。

（3）對精神損害數額的最高限額做出界定

分別制定侵害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榮譽權、名譽權及肖像權等所致精神損害賠償數額的最高標準，這樣能夠更好地限制法官的自由裁量權，也使賠償數額更加公平公正。

（三）精神損害賠償協商確定

翻閱司法實踐中的案例，廣東空打彩票案中的麥良提出申請國家賠償數額為1100萬元，而天河區(qū)法院的共同賠償決定書中做出了賠償74003.3元的決定。無獨有偶，2001年1月陜西涇陽縣一少女被警方暴打屈招，后這起“處女賣淫案”受害人麻旦旦提出的500萬元賠償被駁回，她僅得到74.66元國家賠償金。個人的請愿與國家最后所支持給予的賠償金存在巨大的空隙，我們可以期望通過一種雙方協商的制度，以盡可能地避免這類情況的出現。

在新修改的《國家賠償法》第23條規(guī)定：賠償義務機關做出賠償決定，應充分聽取賠償請求人的意見，并可以與賠償請求人就賠償方式、賠償項目和賠償數額依照相關規(guī)定進行協商。作為國家賠償法新加入的部分，也可以根據這一條的規(guī)定在平等自愿的原則上，和賠償義務機關就精神損害賠償的構成以及數額提出請求權人的看法意見。當然在此之前，國家仍應出臺相應的法律標準，在此基礎上由雙方進行統(tǒng)一的協商，因而，建立筆者所提倡的精神損害賠償標準對于后續(xù)的協商確定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

參考文獻：

[1]楊立新.侵權法論[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04:686~687.

[2]冀鳳麗，崔建遠.試論對精神損失的賠償[J].法學，1986(6).

[3]王利明.精神損害賠償若干問題探討[C]//.民商法研究:第4卷.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127.

[4]國家法官學院、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中國審判案例要覽:2003年民事審判案例卷[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人民法院出版社，2004:277~282.

[5]王利明，周友軍，高圣平.中國侵權法教程[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10:3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