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王草有個追求者，叫張碩。姐姐王芳也有個追求者，叫吳爽。王草頂替王芳后，吳爽自然而然把王草當成了王芳，像以前那樣跟她相處，而這讓本來就厭煩吳爽的王草更加反感。而更讓王草沒想到的是，姐姐竟然早已跟吳爽生米煮成了熟飯。

妹妹不待見準姐夫

我已經(jīng)忘了第一次面對吳爽是怎樣的心態(tài)了。大家都知道，人的感情是一點點培養(yǎng)出來的，可是當你突然成為別人感情的闖入者和替代者時，你會何等尷尬？關鍵是，你對他們的許多事情一無所知。

據(jù)我所知，吳爽和姐姐的關系一直是若有若無的。姐姐對我說，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東西。這我相信，姐姐那時候心高氣傲，怎么會對吳爽有感情呢？在我看來，吳爽純粹是剃頭挑子 ——一頭熱?？墒?，真正介入到姐姐的世界里，我發(fā)現(xiàn)并不是姐姐生前和我說的這樣，我預感到，他們之間已經(jīng)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發(fā)生，這讓我始料不及。

吳爽理直氣壯地對我表示著親熱，讓我既不舒服又無可奈何。他端著飯盒，神秘地沖我夾著眼睛說，猜，我給你拿了什么？我哪有心思猜，我煩還煩不過來呢。他一點也不注意我的表情，而是自顧自地打開飯盒，幾個小小的包子緊緊地擠在飯盒里，散發(fā)著香味，油已經(jīng)浸了出來，淌在飯盒里黃乎乎的，讓人看了生膩。他說，我昨天托人在西春發(fā)買的，灌湯包，你趁熱吃了。我說不餓，我剛剛吃過。他扶了扶眼鏡說，怎么吃過了呢，我不是告訴你等我嗎？他有些急，他一著急就扶眼鏡，好像那眼鏡隨時會掉下來似的，恰恰是這個動作激起了我更大的反感。

他和姐姐相處的時候，我就討厭他動不動扶扶眼鏡，說話女了女氣的樣子，我不知道姐姐當時為什么看上了他？姐姐同樣看不上張碩，姐姐說張碩這種人不安全，一天挎著個相機晃來晃去的，啥技術也沒有，將來怎么依靠？ 我說，想那么遠干啥，你那個吳技術員就值得依靠啊？姐姐臉一紅，說去，我才不依靠他呢，我們不一定能成。我說，你們都看好幾次電影了，還不成？姐姐說，看電影就成了??？

我說，姐姐，告訴我，他碰過你沒有？姐姐反戈一擊說，那張碩碰你了嗎？我說，就是上龍?zhí)渡搅镞_溜達，手都沒碰一下，我不想讓他碰我。姐姐說，真的？我神往地說，如果有一天想碰了，我就先碰他，我要先動手，為什么總是男人主動呢？我要是不喜歡他或者沒想好喜不喜歡他的時候，就絕對不能讓他碰。姐姐嘆了一聲說，還是你行啊，小草，女人大多數(shù)都是要被男人左右的。我胳肢了一下姐姐，說，看來你早被人家碰過了。姐姐說，去，沒正形。

那是我和姐姐最幸福的時光。

我們看著天邊的彩云，成群的鴿子在城市上空飛翔，發(fā)出呼哨聲。姐姐看著鴿子，突然喟嘆了一聲，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她說，我們的命運就像這些鴿子，不知道往哪里飛??！

我當時覺得很奇怪，我不知道姐姐為什么會發(fā)出這樣的感嘆，她在單位里是那么優(yōu)秀，在我和家人的眼中是那么有前途，她為什么要有這樣的想法呢？

她的目光散淡，好像陷入了深深的迷茫。我那時對她的內(nèi)心一點都不了解，從來也沒有想過姐姐還能有什么煩惱。那么，究竟是什么在折磨著姐姐呢？我望著在我面前假裝小心翼翼、時而肆無忌憚的吳爽想，這些謎底遲早都會一個個揭開的。

準姐夫感覺“姐姐”很別扭

吳爽聽到那件事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他想，落在水里那么些人，怎么偏偏是王草失蹤了呢？不過，他還是為王芳慶幸，為自己慶幸，他開始聽到汽車掉江消息的時候，立刻跟著擔驚受怕，四處打聽。當聽說王芳沒有擠上汽車的時候，他才一塊石頭落了地。他想，老天有眼啊，把王芳留下了。

他想盡快去安慰一下王芳，他覺得此時王芳肯定需要他。他去找張碩，想讓他和自己一起去。大樓里許多人都知道他們的關系，都和他們開玩笑，管他倆叫“連橋”（連襟）。說實在的，吳爽并不喜歡張碩，他不喜歡張碩那種散散漫漫的樣子，不喜歡他的頭型，不喜歡他在走廊里咋咋呼呼的聲音，不喜歡他神經(jīng)兮兮的舉止，更不喜歡他挎?zhèn)€相機在廠里跑來跑去，但這不妨礙他們有一天成為連襟。

他看見四樓政工科的門開著，何寶祥科長背對著門坐著，張碩的椅子是空的。何科長說，張碩剛才還在這翻相片呢，誰知道跑哪兒去了。吳爽看了看桌子上，果然有一摞子照片，他立刻想到王草，想到張碩對王草的熱情。他覺得這時候找張碩有些不妥，這個人是情緒型的，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舉動呢。莫不如自己去看看王芳，也許張碩已經(jīng)去那里了。

吳爽到達王芳家里時，已經(jīng)有好多人來了。他們都在那里安慰著王芳，吳爽不好意思往前湊，他沖王芳擺了擺手，王芳好像沒有看見他。他覺得王芳好像一下子瘦了，一副失神的樣子，對誰都沒有熱情。

可能是李美玲捅咕了一下王芳，王芳才往這面看了一下。王芳的眼神有些空洞，給吳爽的感覺，她并不是望向自己，而是望向自己的身后，吳爽自己也忍不住往身后看了看，身后是另一家房子的墻，什么也沒有，只有房檐上掛著一排排的冰溜子。 他想，她是不是傻了？連我都認不出來了。

吳爽還是感覺有些別扭，他鬧不明白這個王芳怎么看上去很像王草。吳爽是個凡事都很認真的人，他注意的都是細節(jié)。他看見這個王芳的紅圍巾把扣系在了右邊，而他印象中的王芳是愿意把扣系在左邊的。但這不能說明什么，女孩子嘛，今天愿意系在左面可能明天就愿意系在右邊了。他還注意王芳愛皺眉，而現(xiàn)在的王芳卻不怎么愛皺眉，看上去面部比原來反而開朗了，甚至他覺得她說話的聲音和原來也不一樣。他試圖和別人證實，可是沒有一個人有這種感覺，吳爽還發(fā)現(xiàn)，每當他有這樣的疑問產(chǎn)生的時候，別人都對他很反感，都要流露出異樣的眼神。是啊，這個時候你還研究什么細節(jié)，你煩人不煩人，討厭不討厭?。?/p>

吳爽是一個很較真的人，他想，別人不關心，張碩總是要關心的吧，他就去找張碩。他回到廠里，再次去了政工科，張碩依然不在。

妹妹發(fā)現(xiàn)了姐姐的秘密

我沒有想到姐姐的許多秘密就這樣意想不到地在我面前展開了。

一天中午，吳爽照例帶著切好的香腸過來和我吃飯。沒人的時候，他神秘兮兮地指著我的肚子問，怎么樣了？我十分茫然，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他見我想不起來了，就說，不會連咱們的孩子都嚇沒了吧？

孩子？我的腦袋嗡的一下大了。乖乖，姐姐都和他有孩子了？不會吧？這個表面老實的家伙怎么能和姐姐走到了這一步？我從來也沒聽姐姐透露過啊，真他媽糟糕。

我立刻盤算起如何應付這個局面，我說，我哪有心思想那些事情啊，你別煩我了行不行？

他見我有些不高興，就囁嚅著說，我見你成天忙忙活活的，一點也不加小心，我怕……

他接著提出，我們快點結(jié)婚吧，要不就要露餡了。

我故意試探他，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我說，忙啥？

他說，還不忙？你不是說你絕經(jīng)好多天了嗎？

我驟然想明白姐姐為什么憂愁了，這肯定還不是主要的，這是后來發(fā)生的事情。我們夏天談話時，吳爽還是個我們嘲笑的對象，是個姐姐可以任意耍戲的對象。不是這個事情，那么，肯定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壓迫著姐姐。

吳爽追求姐姐，我們車間的姐妹有目共睹，都說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姐姐起初不搭理他，他卻是不厭其煩，死皮賴臉，不是給姐姐送電影票，就是送點瓜子香腸什么的，姐姐也不說拒絕，收下后就分給大家，姐姐還一邊嗑著瓜子、吃著香腸，一邊嘲笑他。我覺得他們之間根本沒有戲，心高氣傲的姐姐會嫁給他？做夢吧。

可是，在出事的前幾天，姐姐對他的態(tài)度卻轉(zhuǎn)變了，大家奇怪地發(fā)現(xiàn)，姐姐不再嘲笑他了，反而對他露出笑容。有時候，他們還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好像有什么隱秘的事情。我曾提醒過姐姐，姐姐對我的提醒置之不理或者說置若罔聞。

咋整呢？吳爽問我。

吳爽搓著手，鏡片后面的那雙小眼睛里充滿了急切的盼望，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我還沒有從這突如其來的事件中反應過來。我說，我還沒和家里說呢，急什么？

我知道姐姐沒和家里說過這件事情，姐姐從來沒在家人面前提起過吳爽，就是說，姐姐從來沒有認可吳爽是她的男朋友。即使不久前同我談起，她也還是猶猶豫豫，模棱兩可，似有什么難言之隱。

我對吳爽說，你先走吧，我心里很亂，讓我再想想。吳爽的身子矮了一截，他好像很不甘心，說，你要啥快點提出來，“四大件”沒問題，家具我新給你打。你啥錢都不用花，都是我來張羅。我說，去吧去吧，別啰嗦了，我還沒有想好呢。

吳爽一走，我陷入了沉思。姐姐真的有身孕了嗎？我想，她如果真的有身孕了她會告訴我的，她會不會是糊弄他呢？她糊弄他又是什么目的呢？這些疑問謎團一樣地在我面前升起，我頭一次感到姐姐的神秘，她可能并不是我們看到的那樣，她可能還有許多我所未知的秘密和痛苦。

從今往后，我會知曉姐姐的一切秘密，可能都是我意想不到的。我需要的是如何按照我的方式去應付和化解。比如吳爽，我一定要選擇一個時機把他甩掉，這個討厭的家伙，他究竟使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使姐姐就范？他居然還自得其樂，還想要結(jié)婚，妄想！我憤憤地想，所有讓姐姐遭受痛苦的人，都不會安寧，都會在我這里得到報復。我發(fā)誓，我想。

（連載完）

摘自《過著別人的生活》

郝煒著

作家出版社出版

定價：32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