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孔惟并沒有想過會再遇見周笙。
有時候一座城池再小,分離之后也能完全湮沒兩個曾經(jīng)相愛相擁的人。像是冥冥之間老天自有安排,所有戀愛的氣息都盡情揮發(fā)于茫茫霧霾間。
單身之后的她,仿佛空出了很多很多的時間,將約會的夜晚用來回家承歡膝下于父母,將閑暇的午后約上女友三五買衫買鞋下午茶,一一填滿。
倒是許久,許久沒有去看過午夜場的電影了,在那時而暗黑時而光影浮動的放映廳里足足坐上大半夜。人過了12點之后神經(jīng)是最最敏感的,空氣中細微的塵埃拂肩而過,都能讓人感知到一絲晦澀的寂寥。
二十五歲過了大半的孔惟,害怕的不光是凌晨時分不具名的落寞,還有歲月催人老,熬夜之后元氣大傷的黑眼圈。
B.
恒常的,三十歲的周笙望著身邊飽滿欲滴的年輕姑娘,偶爾會失神。眼前靜靜地浮現(xiàn)起,是那一年與孔惟的初相識。
他與她是在朋友的西式婚禮上偶遇的。
他們當時相中了同一客鮮芒沙律,他紳士風度地讓給了她,于是攀談起來。彼時她并沒有在任男友,自是不必去搶一束捧花,只鐘情于食物。偏巧,他也是饕餮,一拍即合,傾蓋如故。
婚禮結(jié)束在仲秋的黃昏時分,他們已經(jīng)約定好下一次餐敘時間。
他送她回家,她下了車,又轉(zhuǎn)身回頭向他揮手話別。
在余暉中,她的長發(fā)被浸成了金色,微笑起來的酒窩熠熠生輝,臉龐澄澈如玉。有微薄微涼的風,小心翼翼地掀起了她櫻粉色的裙擺。這短短的一瞬,仿佛有些什么是不一樣的,仿佛光陰也為她駐足,讓她綻放出別樣的美麗,讓她在他心里,生根。
C.
孔惟要和周笙攤牌分手的時候,她在西藏的波密。
二十歲到二十四歲,相愛四載,最初的一見如故志趣相投蜜里調(diào)油,最后還是一步步釀成了兩看相厭。
她不明白,昨日還能懷抱的人,今天怎么心就隔上十萬八千里。她其實……什么都明白。
在去波密的路上,她想了許多話要對他說。最后在桃花谷邊上,她打電話給他。
“這里,三面是雪山,一面是桃花。周笙,我們分開吧。”
“好?!?/p>
不如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卻也還是忍不住熱淚浸滿了眼眶。
如果愛情是一門必修課,那她一定是個缺堂太多的學生。所以才太遲領(lǐng)悟,他真正需要的,是一個棋逢對手的愛人,而不是一個連分手都要隔著重山離著萬水才能有勇氣說出口的小女生。
D.
周笙不止一次地想要在不同的姑娘身上尋覓那些或多或少關(guān)于孔惟的影子。
可惜他再也沒遇見,如她一樣吃相頂中看,食欲倍健康的女孩;也沒能再恰逢,似他與她那般天生默契,對食物能一嘗即知眼神交匯便可心領(lǐng)神會的最佳食伴。
那時是多么喜歡她啊,她鐘意吃麻辣燙,他一個人試遍城中百八十家小店,在她問起時,遙遙一指三橋下拐角第六家最好吃;她兒時被逼著練舊體書法,因而寫得一手頗好的簪花小楷,他投其所好,千方百計替她尋來二十年前的曹素功。好墨贈佳人,她只在他面前提過一次筆,他聞得到她身上的墨香,好幾年都消散不去。
那最后又是怎樣走到了那般田地,他竟記不清了。他前腳被外派去洛杉磯學習一年,心想分開冷靜一下也好,她后腳就收拾行囊去西藏名曰采風。電話來時,他在香港轉(zhuǎn)機,她卻到了波密,說好了的要一起前往的地方,終究是沒有熬過那道坎。由著旁人難以置信,是那樣般配默契的佳偶天成呢,他唯有長嘆,氣數(shù)已盡。
人生是一場又一場、源源不斷的告別,當年那幕狹路相逢,終成絕響。他得到的,是往后一回又一回相遇之后的失落,是年少輕狂意氣之下,錯失瑰寶的懲罰。
E.
他們分手之后其實是有過一面之緣的。
若不是女友提起,孔惟是記不起來的。
好友的酒吧在圣誕時開張,邀眾多友人去暖場,她與他都在其間。那晚整個酒吧都鬧哄哄的,她因著高興飲到微醺,搖搖欲墜地被趕上臺,點唱了《幸?!?。
“終于還是差了一步,停在幸福前方不遠處?!焙孟袷撬?,在人潮洶涌中回了頭,對她隔著人海舉杯。任憑如何,她也回首不起是否真的是他。
是與不是,到如今也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曾經(jīng)以為能走一生的人在半路收回了腳,曾經(jīng)以為難以挨過的困局,終有一天也可以平淡而從容地提起。
她與他,在彼此最好的流年里,恰逢相愛,這就已經(jīng)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