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兮：姚老師好，剛欣賞了您的書法作品，請講講您是怎么步入藝術殿堂的？

姚德淳：我的書法啟蒙老師是我父親。我1962年出生于川北西充鳳凰山下多扶鎮(zhèn)的姚家大院，那時候我們家里很窮，家里的人也沒太多文化。但從我爺爺那輩開始，很多家里人就喜歡寫毛筆字，都寫得不錯。每到過年過節(jié)，我家都會為左鄰右舍寫對聯(lián)。四歲，我父親開始教我毛筆字，他是我的啟蒙老師。

我小時候沒有墨盤，就把打爛的碗翻過來，碗底正好可以盛墨。寫大點的字，沒有筆和紙，于是就在爐灶旁邊把木灰鋪平，左手拉風箱，右手拿著碳鍋鏟在灰上比劃，去山上放牛割草的時候也拿著樹枝在沙坡上練字。

父親教了我一兩年，我對書法的興趣就完全培養(yǎng)起來，那時只要看到有好的字，就要臨摹。由于當時生活很艱苦，我在高中才看到人生中第一本字帖，那是唐人鐘紹京的小楷范帖《靈飛經》。當時我看到這本字帖后特別激動，立刻買回家臨摹。

得到《靈飛經》字帖便愛不釋手，潛心自學，十余年來專心臨摹，久而久之練得一手自己滿意的小楷了。

在南充3年中專學習中，我癡迷書法，每一堂課我一律用毛筆記作。課余時，或臨摹蘇、黃、米、蔡及唐宋八大家等，或上圖書館讀書學習。由此，領悟到了書法的內涵。

1983年我調往成都工作，從此有了一個更為廣闊的藝術空間。

1983年，我在四川省水利廳參加工作后報名上了一個書法班，這是我第一次系統(tǒng)性接受書法方面的教育。工作之余就是以寫字臨帖。當時我發(fā)工資的第一件事就是逛書店，買字帖和關于書法的書。

從1986年開始，工作之余我又當起了老師教書法。“教書法大概堅持了15年，期間從幾歲的小學生，到七八十歲的老先生，我都教過?！?/p>

所以，我覺得做藝術，—方面興趣導引很重要，另外勤奮與悟性也很重要，還有堅持不懈的精神，做藝術要能吃得苦。

何兮：請您具體談談對您今天創(chuàng)作上有影響的老師。

姚德淳：對我影響深的人除了父親，還有兩位老師，一位是劉奇晉老師，一位是啟功老師。

前面講到，我在四川省水利廳參加工作后，參加了成都市西城區(qū)書法組繼續(xù)深造。那段時間對我的書法創(chuàng)作提高很快。這個書法組在全國都很有名，目前川內活躍的很多著名書法家都曾在那里活動過。書法組經常舉行各種活動，書法名家和文化名人都會來開講座，每個組員都要把自己的作品定期帶來交流，我們一般只說缺點，不說優(yōu)點，所以學到了很多東西，我在那里也結識了我的老師，著名書法家劉奇晉先生。劉先生是書香世家。高祖止唐公劉沅系清季碩儒、書法家，槐軒學派創(chuàng)始人，因其治學嚴謹、著述宏富而飲譽巴蜀，素有“四川孔夫子”之謂；父劉東父，當代詩人、書畫家、教育家。劉奇晉先生是省書協(xié)副主席，也是當今國內研究蘇軾比較全面的一位學者，不管是學術方面還是書法造詣方面，都是權威的。先生大量的點撥，讓我終生受益。

何兮：在您的媒體采訪中，有寫到您和啟功先生的書法緣分。剛才在竹廬，我見到了一本厚厚的畫冊《濡墨晉唐》，翻閱到最后，就發(fā)現有一頁登載了您和啟功先生之間的通信，請講講您和啟功之間的故事。

姚德淳：1988年底，四川省展覽館舉辦了四川省首屆硬筆書法展，而負責展覽裝裱的人正是我的弟弟姚德維。當時啟功親筆題寫了“四川省首屆硬筆書法展”這十個字，孰料，弟弟和我把啟功手跡拿去裝裱的時候出了紕漏?！皢⒐ǖ念伾呛谏?，我們以為是碳素墨水寫的，沒想到加礬固定墨色的時候，那些字跡一下就散了。當時離展覽只有三天，我們完全嚇傻了，于是我就臨摹了啟功的字，然后把原作的印章挖出來補在上面。”

我本來是想先把這燃眉之急對付過去，展覽之后再向主辦方坦白接受處罰，沒想到貼補的印章翹邊被人發(fā)現，后來主力、方不依不饒要和他們兄弟二人對簿公堂。情急之中，我寫信向遠在北京的啟功求援，他在信中道明事情的原委，語氣誠懇地向啟功承認自己的錯誤并尋求解決之道，同時還附上了自己的書法作品。

沒想到啟功在收到信的當天就回信了，不但沒有責怪，反而在信中解釋了是他所用的日產簽字筆特質導致了裝裱失敗，同時他還贊揚了我的書法“極見功力，深堪佩服”，啟功還對我的書法創(chuàng)作也進行了點撥和建議，這讓我終生受益。

何兮：當時為什么不拜啟功先生為老師呢？

姚德淳：啟功先生寫回信時，我才僅僅27歲。啟功先生年事已高，作為功成名就的大師，對我這位尚無甚名氣的后輩不吝殷切鼓勵，其寬厚胸懷與無私情誼，令我感動。

當時我年紀尚輕，想著啟功先生為中國當代著名書畫家，又是國學大師，都是給博士們上課的，我那時哪里有勇氣拜師呢。當然，當時拜師的話，應該也是沒有問題的。這已經不重要了。這段經歷和緣分已經很珍貴了。

其后幾年，我去北京出差時先后三次赴啟功先生位于北師大的家中拜望他，“先生之音容笑貌尤在眼前，先生之諄諄教導尤在耳邊。

何兮：著名文學家歐陽修曾說過，為書者，以真楷為難，而真楷又以小字為難。羲、獻（王羲之、王獻之父子二人的并稱）以來，遺跡見于今者多矣，小楷惟《樂毅論》一篇而已。如今寫小楷的書法家甚是少見，感覺先生的字功力深厚而不張揚，讓人倍感驚喜。您所書的《金剛經》、《六祖壇經》等均已被著名寺院收藏，而小楷作品《六祖壇經》更是填補了該經書歷代無書家書寫之空白，被成都文殊院印行。您為什么喜歡寫小楷呢？您的小楷追求的藝術目標是什么？

姚德淳：謝謝您喜歡我的字。我喜歡寫小字這可能來源于小時候的書寫習慣，因為家里窮，寫大字所耗費的紙筆墨硯開銷太大，承受不起。

我自知所見尚淺，總是希望有良師益友可以相互切磋。后來到成都，結識了許多書法友人，自此受益良多。

楷書要溫而不柔，行書要古樸飄逸，草書要蒼勁渾厚，全部作品盡顯儒風雅韻，滲透妙理禪機。

我的小楷追求剛勁不撓，勁利取勢，虛和取韻，把筆性、筆趣、筆韻集結為綜合表現力，又將運筆、結體、章法構成相互聯(lián)系的語言層次。在法、度、意的把握上，凸顯出書法家的真性情。

其實除了小楷，行草篆隸也漸成規(guī)模。行草雖不是我的主打，但是我的行草有朋友評價，說是“揮灑縱橫，風卷云舒，既有蘇東坡之豐腴勁健，也有朱元璋的縱橫恣肆。姚德淳行草涉筆從容，使轉自如，細微之處也有頗多精彩?！碑斎幻鎸@些評價要保持謙虛的心態(tài)，當做鼓勵就好了。藝術追求是沒有止境的。

何兮：您比較喜歡哪些人的作品？書寫的主要內容是什么？

姚德淳：我的書法取晉唐楷書及宋人行書的韻致，尤喜歡蘇、米筆趣。追求作品不在“力”和“勢”上做文章，而是注重“趣”和“韻”，呈現出典型的文人化書風，筆墨間流淌出書家對傳統(tǒng)的鐘情和對文化的尊崇，顯示出一種文人書法的情懷。

簡單的說，小楷的話，比較推崇晉唐的；行書，比較喜歡王羲之和宋四家的；草書，喜歡懷素，張旭的。總之，喜歡比較傳統(tǒng)的。

主要書寫關于傳統(tǒng)文化，國學方面的。比如佛經，道德經，古代詩詞?！督饎偨洝贰ⅰ读鎵洝?、《心經》、《道德經》經常寫。我自己寫詩歌少，最近寫了《五十抒懷》，“我本農家子，秉性愛丘山；憶昔髫齡時，耕讀不畏艱”。

何兮：您的書法其實早就獲得業(yè)內褒揚，比如同為書家的著名學者魏學峰曾對您的小楷書法贊賞有加，他說：“小楷在細微的線條中要展示復雜的變化，實非易事，宋人歐陽修就說過，為書者，以真楷為難，而真楷又以小字為難。德淳君最為人贊許的是他的小楷藝術?！睘楹沃钡饺ツ瓴排e行人生中首場個展？現在很多藝術家都很浮躁，請問您是怎樣做到保持內心的寧靜的？

姚德淳：一個藝術家的職責就是選擇、整合、濃縮自然之美及美術之妙，對我來講，比較淡泊名利，喜歡那種隱士型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這次展覽剛好在我五十歲的時候舉行，也算是對我四十多年的書法創(chuàng)作進行一個階段性的總結，接下來我還要筆耕不輟，繼續(xù)創(chuàng)作。

現在藝術家浮躁，我也能理解。因為一個純粹的藝術家要生存，也得去跑市場。但是沒有到不炒作就無法生存的狀態(tài)。我之前是公務員，平時公務纏身，沒有時間去參加各種書法展覽，更談不上去推廣自己的書法作品。研習書法對我來講很多時候已成為生活中的樂趣，這也是我40余年來能沉下心專業(yè)書法創(chuàng)作的主要原因。

現在我早點退休，也是為了繼續(xù)追求書法藝術，因為藝術是沒有止境的。尤其是我擅長的小楷，需要眼力，上了70歲，就很難了。所以以后的15年，都以寫小楷為主。一邊創(chuàng)作，一邊臨帖。

何兮：怎樣看待藝術與商業(yè)的關系？怎樣看待當今的藝術教育？

姚德淳：簡單的說，藝術品可以作為商品，但是藝術家不能商人化。藝術家變成商人，就沒有真正的藝術品了。

藝術教育也是個大問題。藝術教育關鍵是要培養(yǎng)師資。師資力量很重要，老師的水平低了，學生也高不到哪里去?，F在一大批通過藝術教育賺錢的老師，但是很多水平不高。從興趣培養(yǎng)上看是好事情，但是卻無法培養(yǎng)藝術家。這條路太漫長，因為我們的文化藝術丟了許多年，只有極少數人孜孜以求。

何兮：除了書法，您還喜歡什么呢？

姚德淳：我還喜歡收藏。主要收藏碑帖拓片和古籍善本。收藏是對財力和眼力的雙重考量。我過去收藏的古籍善本多達15000本，一般是明版本，清版本，還包括元代木刻本。我只收藏古籍善本中的經典的。通過收藏，我學習了版本知識還有目錄學，總之見多識廣。對于破損的書籍，我和我的太太還自學古籍修復，基本把手上的破損明清書籍修復了。收藏和藝術一樣，也是無止境的。有時候遇到合適的人再流通出去。對于雙流槐軒先生舊物，我收藏最多，我有劉止唐先生親筆批改兒子、侄子、門人的作文試卷若干冊、止唐先生書法作品若干卷，計有一箱之多。

平時我還喜歡花鳥，你看書房外面的空間合理利用了，到處是我喜歡的花草，鸚鵡也有好幾只。樓上種的是蔬菜，都長得很好。養(yǎng)花草能帶給我許多感悟。很多時候，我都不用下樓了，外面太吵。就在樓上看書，寫字。累了就休息，看花草，聽鳥聲，聞茶香。我喜歡竹子，在家中種植了好幾盆翠竹，于是自稱竹廬主人。

何兮：好的，我的訪問結束了。謝謝您接受我們《收藏人物》雜志的采訪。

姚德淳：很高興接收您的采訪。